9.归洛阳·除夕夜

转眼到了六月，葛荣起义军因肆意屠杀掳掠，百姓粮穷财尽。

        葛荣空拥百万之众，却只不过是在华北平原上四处游荡就食，显然不足以养活袖手坐食的上百万人。

        于是葛荣派遣仆射任褒率兵向南侵犯，到达沁水县。

        而此时北魏朝廷任命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率领宗正珍孙等将领前来讨伐葛荣。

        葛荣得知魏军前来讨伐，于是率军退守相州城北。

        八月，葛荣率军包围邺城，军队号称有百万，散游之兵已过汲郡，所到之处大肆残杀掠夺。

        北魏柱国大将军——尔朱荣——上表请求率军讨伐葛荣。

        实际上，北魏此时的政权并不在孝庄帝手中。

        早在四月，尔朱荣就已经在河阴之陶渚，溺死胡太后和当时的幼帝元钊，拥立元子攸为帝。

        尔朱荣纵兵围杀王公百官两千多人，北魏诸王多遇害。

        新帝元子攸众多兄弟亦被杀害，其堂兄元颢南投萧梁，梁武帝封元颢为魏王。

        政权真正掌握在尔朱荣手中，。

        九月，尔朱荣便亲自率领精兵七千，以侯景为前锋，从近路加倍行军，向东出滏口攻打义军。

        葛荣虽无百万雄兵，30万人马还是有的，因此并不把尔朱荣的七千精兵放在眼里。

        临近战场，葛荣喜形于色，自认这一仗必定是要大获全胜的，于是他站在高台之上，手握长矛，高声喊着，“尔朱荣人马不过七千，竟敢来讨伐我们百万雄兵！真是不自量力！”

        地下士兵纷纷迎合，齐声高喊着“不自量力”，长矛杵在地上，喊声阵阵响起，一时之间竟是颇有气势。

        葛荣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喊道，“我看诸位每人都准备一根长绳，到时候只管捆绑敌人是了！”

        士兵们也跟高喊“对对”，竟真的全然不把尔朱荣放在眼里。

        “诸位，今天就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出发！”

        葛荣一声令下，军队便从邺城向北行进，数十里的长阵，队伍就如张开的簸箕一样向前推进。

        不得不说，葛荣的狂傲也是有些资本的。

        却说另一边，尔朱荣早已将将队伍伏在山谷之中，准备出其不意地出击。

        等到葛荣的军队拿着绳子浩浩荡荡的前来，尔朱荣便又分派督少将以上的军官每三人为一处，每处有数百名骑兵，命令各处故意扬起尘土，擂起战鼓，大声喊叫，几百组骑马四跃，一时之间竟也是声势浩荡。

        其目的显然是让葛荣军队不知己方数目多少。

        而葛荣军前来，看到这一幕，显然也有些惊惶，葛荣却又强自镇定道，“诸位不要怕！尔朱荣胆小怕事，不敢与我们交锋，竟出此策来扰乱我军心！”

        他大喊道，“将士们，跟我冲！尔朱荣小贼不足为惧！”

        两军混战，一时间尘土飞扬。

        却见尔朱荣部下个个拿着棍棒，将士们同仇敌忾，个个奋勇争先。

        原是尔朱荣一早料到双方近距离混战，刀不如棒好使，便发给兵士每人袖里藏棒一枚，以便近击。

        又为了防止兵士贪功，割首级求赏，他便下令战后不以人脑袋为封赏的标准，只以大胜为准。

        如今竟将葛军打的措手不及。

        葛荣心中虽有慌乱，但想着自己军队人数众多，倒也不必惧怕，谁知定睛看去，自己军中的将士竟反过来要杀他！

        葛荣惊惧不解，却见有一人打马而来，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旧部——高欢！

        说实话，葛荣几乎快要忘记这么个人了，之前高欢从杜洛周那里来投奔自己，不知怎么又逃走了，如今竟是跟了尔朱荣吗？

        却说高欢，因为在杜洛周、葛荣手下都呆过，熟人不少，此时竟趁机招降了葛荣军中七个王和一万多人的军队。

        葛荣心中气闷，却没有办法，只得继续硬着头皮上。

        随后尔朱荣身先士卒冲入敌阵，数千名精骑一齐左冲右突，来往挥击，将葛荣的30万大军一下子冲散。

        然后，尔朱荣回过身来，集中所有精兵杀向葛荣的中军，于阵中擒获了葛荣。

        葛荣军见首领已被擒获，纷纷投降，最后葛荣竟全军崩溃。

        尔朱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李裔被拘禁。

        杨愔却得以重获自由。

        因尔朱荣要派人用囚车将葛荣送到洛阳处死，杨愔一家便也恰好可以随同前往。

        吴秋却是想起了葛青榆，那个女孩子虽有些目中无人，但本性善良，不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可是又想想，谁又活该成为牺牲品呢？

        等到杨愔再次回到洛阳之际，竟已是进了冬天。满打满算，已是一年的俘虏生涯。

        等把各种事情都安顿好，转眼已经到了除夕。

        这一日，民间因有镇宅之俗，各家挖掘住宅四角，各埋一块石头，是为驱邪避厉。

        想起杨愔小时候，每每到此时便会胆战心惊，生怕吴秋也会被驱走，好几次想把石头偷偷挖出来。

        吴秋想起来，便也有些好笑的和杨愔说了。

        杨愔看她一眼，旋即笑道，“还不是担心你太笨，不小心被石头给镇住了？”

        吴秋噘嘴，“我哪能啊。”

        杨愔一本正经，点头应和，“是，你不会。”

        吴秋满意了，刚刚眯起眼睛，酒窝浮现，就听杨愔继续道，“你只会因为贪玩，忘记了回来的路。”

        “欸？”吴秋鼓起嘴巴，酒窝就消失了，想起那一天，确实是贪玩了。

        因着那时吴秋刚刚穿越来，对各处很不熟悉，却又十分好奇。

        恰逢除夕，外面又有耀兵仪式，步兵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变换阵法，又有各式兵器周回转易，有飞龙腾蛇之变。

        还有队伍皆鸣鼓角，众人呐喊，好不热闹，吴秋一时之间被迷了眼，竟忘记时间，跟着队伍游走。

        等到想起来回家的时候，竟已是忘记了来路。

        而此时杨愔家中早已埋下石头镇宅，杨愔心中有些担心，却迟迟不见吴秋归来。

        眼看天黑，杨愔暗想她恐怕已经被那些石头驱逐出去，永远也不能回来了，于是心中难过，竟躲在埋石头的那里偷偷哭泣。

        家中岁饭准备完毕，却是不见了杨愔，赶紧到处寻找，竟是看到他躲在墙角哭泣。

        众人不知为何，以为是小鬼惊扰，就要让他把却鬼丸赶紧戴在身上。

        却鬼丸是蜡与雄黄合成，本是要在正月一日佩戴的。

        谁知杨愔竟死活不愿意戴，家人问他，他也不说话，就只是哭。

        正当家人没办法的时候，吴秋竟然回来了。说实话，她兜兜转转，确实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熟悉的路。

        吴秋一见了杨愔哭泣，赶紧上前，问，“杨愔，你怎么在哭呀？”

        小杨愔一听见吴秋的声音，猛地抬头，一双朦胧的泪眼就撞见了吴秋的视线之中。

        吴秋心里竟也跟着一紧，赶紧蹲在杨愔身边，“怎么了呀？告诉姐姐呀？”

        杨愔又听她说话，才想起来家人要给他戴却鬼丸，于是慌乱间一把夺了过来，就藏在身后，不让吴秋瞧见。

        眼泪倒也止住了。

        吴秋好奇，“你藏的什么呀？”

        杨愔却偏不给她看，吴秋要往他身后去，他就转了身子。

        吴秋挑眉，待听到周围有人唤杨愔赶紧把却鬼丸戴上，吴秋才知道，她是害怕自己会被它伤到。

        于是笑眯眯地上前，“小杨愔快戴上吧，我不怕的，这个小丸子对我没有用的。”

        小杨愔见她确实不怕，这才犹犹豫豫地把却鬼丸戴在了身上，又抬袖抹了一下眼睛。

        家人这才放了心，带着他去吃岁饭了。

        后来听说吴秋是因为贪玩，所以在外面待久了，小杨愔还生了好一阵子气呢。

        想到这儿，吴秋眨了眨眼，看向杨愔，“哎呀，那次是我错了，你不会还生气吧？”

        杨愔无奈地笑笑，“我哪里有生气呢？”

        不过是担心和后怕罢了。

        说话间，又有人来喊杨愔去吃饭了。

        无秋摆摆手，“快点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杨愔回头看她一眼，“别再乱跑了。”

        吴秋笑，“哪儿能啊。”

        说是不乱跑，但在自家院子里，能出什么事呢？

        今晚杨愔是得要和全家人一起守岁的，她自己一个人多无聊啊。

        吴秋一个人兜兜转转，竟是到了厨房，她进去一看，果真见了还有许多剩余的糕点。

        她凑上前去闻了闻，果真清甜诱人。

        可是又不能吃，她便想着等一等吧，说不定哪会儿就又恢复了呢？

        她走到窗边，不远处似乎有爆竹声响，她就在那儿听了片刻。

        不经意向前探身，竟觉有什么东西阻着自己，低头一看，竟好似恢复了身体。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抬手摸向自己肚子，转身就走到那盘糕点前面，瞅了瞅，小心翼翼要拿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块。

        竟真的被她拿了起来，放进了嘴里。

        吴秋心里说不上的开心，她咀嚼着，慢慢品尝那久违的甜香，竟是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不过想着现在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了，正是冬天，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怪冷的。于是又悄悄拿起一块糕点，转身出了门。

        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好像是没有人注意的，她便慢慢跑了起来，直到了杨愔屋子。

        待打开门去一看，杨愔竟然回来了。

        吴秋脱口道，“你怎么回来了呀？”

        杨愔没有回答，他看着吴秋转身去关门，一时之间微微睁大了眼睛，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

        吴秋转身，笑着，欢快的奔向他身边，还在他跟前转了一圈，米白色的裙摆泛起阵阵涟漪。

        杨愔一时之间竟被恍了眼。

        就听吴秋开心道，“我的身体又恢复啦！你看！”她伸出了她的手，正抬头看着他。

        杨愔便低头去看她伸出的手，那只手小巧可爱，白皙粉嫩，有些肉乎乎的，上面还躺了一块糕点。

        杨愔眨眨眼，不禁抬起手来，从她掌心拿起了那块糕点，就要往自己嘴里送。

        吴秋见了，赶紧去抓住他的手腕，不满道，“这是我要吃的！我就拿了这么一块呢。”

        杨愔停住了动作，就觉自己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柔软又细腻。

        他顿了顿，抬眸去看吴秋，少女杏眼微微睁大，里面含有的水色似乎更加清晰了。

        不过，她还是只着了那件单衣，屋里虽暖和，却也不能就这样待着。

        他弯唇笑了笑，“我以为你是要给我吃的呢。”

        吴秋抬起另一只手抢过糕点，自然而然的碰到了他的指尖，于是他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吴秋放开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把糕点放进了嘴里，触碰了杨愔指尖的那根粉嫩的指头就放在唇畔，末了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杨愔不动声色，就这样低头看她，莫名咽了口唾沫。

        转而深吸一口气，把视线移向别处，正看见自己挂在那里的一件厚厚的袄子。

        于是拿来给她披在身上。

        他开口道，“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再去给你拿。”

        吴秋开心道，“好呀”，她轻轻拍了拍手，因为手上沾了糕点屑，然后就着杨愔给她披衣的动作，把手伸进袖口里，“确实有些冷了呢。”

        吴秋紧了紧衣服，谢了一声，又想起来问，“你怎么这就回来了？不用和家里人一起守岁的吗？”

        杨愔看着她拢紧自己的衣服，心想是有些大了。又道，“担心你乱跑，回来看，果然是又不见了。”

        吴秋笑开来，“太无聊了嘛。”

        杨愔刚要继续说什么，就见穿在吴秋身上的那件袄子竟落在了地上。

        杨愔一愣，弯腰捡了起来。

        吴秋也低头去看，轻“啊”了一声，颇有些苦恼，“怎么又消失了呢。”

        杨愔顺手把衣衫搭在臂弯上，微微笑着看她，“总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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