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吐心扉·喜欢你

葛青榆脸上阴沉的离开了。

        到了半路，竟又见了李裔。

        李裔见她脸色不好，暗道莫不是发现不对了？心里一阵窃喜，忙问，“不知杨愔如何了？”

        葛青榆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没好气得道，“快死了！”

        李裔一听，吃了一惊，还想问怎么回事，却见葛青榆已经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裔皱眉，暗道难不成是真的？半晌却是勾唇笑了，“既是如此，也省的你来和我争了。”

        李裔摇了摇头，“罢了，将死之人，我也不屑与你置气。”

        转身将手背在身后，踱步走了。

        ……

        葛荣攻陷定州之后并不想久待，实际上，葛荣军声势浩大，但却并未有建立巩固的后方根据地的想法，说句不好听的，也不过是寻求生存的流亡者罢了。

        故而不过休整几天之后，葛荣即带兵往东边沧州方向而去。

        杨愔被迫同行前往。

        而在他们行路之时，京城洛阳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魏胡太后擅权秉政，为长期控制政局，竟是毒死了亲生儿子——北魏孝明帝元诩。

        之后又将其刚出生的皇女冒充为皇子，立为皇帝，然而事情败露，不成，便另立3岁的元钊为帝。

        同月，并州契胡酋长——尔朱荣——假托孝明帝旨意，以“匡扶帝室”为名进兵洛阳。

        尔朱荣同时与已故宗室元老彭城王元勰三子——元子攸——联络，于河阳立元子攸为帝，即敬宗孝庄皇帝。

        再说杨愔。

        三月二十六日那天，葛荣攻陷了沧州，刺史薛庆之被抓获。

        这一次，杨愔在葛荣面前已经彻底没了说话的权利，实际上，自他假装生病吐血之日起，他就应该知道，他不再是葛荣的座上宾，或者说，他再次成为了“俘虏”。

        所以，葛荣军攻进沧州之日，毫无收敛，见人就杀，城中百姓被杀十之八九。

        是日血流成河，哭嚎声久久不绝，生生撕裂人心。

        葛荣纵马疾驰，脸上无一丝不忍之意，甚至于意气风发，欲要大摆宴席。

        杨愔不忍直视，却终不敢进言，一个俘虏，在乱世中能暂且苟住性命已是幸运至极，哪里还有能力去保护更多无辜的百姓？

        但内心终是羞愧难安，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应该苟活于世。

        当黑夜悄悄降临，有的地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有的地方清冷悲戚，寂静无声。

        杨愔因多次在言语上不合葛荣心意，如今又被关在了一方小屋中，只一扇小窗能看见天空中的那轮圆月。

        “月亮为什么那么圆呢？”杨愔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歌舞之声，看着窗户里的那轮月亮，喃喃。

        吴秋跟着去看，她知杨愔意有所指，却也不知如何开解，“因为今天是十六日吧。”

        “是么？”杨愔轻轻问着。

        默然片刻，“为什么月亮圆了，人却不能团圆呢？”

        吴秋去看他，竟是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闪烁着的泪光，心里不觉也有些微微的痛意，“杨愔，这是各人的命数。他们有自己的因果。”

        “是么？”杨愔轻轻开口，“到底是谁的因果？他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罢了！葛荣他为什么不放过他们！他们都兢兢业业，努力的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可却没人把他们放在心上！”

        杨愔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声音大了些，“那些拿着武器的人，把他们视作蝼蚁，轻易去践踏，就如草芥一样可以随时割掉！”

        吴秋听不下去，喊了一声“杨愔”。

        却又听杨愔自嘲一笑，“那我又算什么呢？我在这里侃侃而谈，为他们的死而愤慨，可结果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会苟且偷生罢了！我比那些拿刀杀人的人更加可耻！”

        杨愔沙哑的声音低低骂着自己，抬起拳头来狠狠砸着自己的胸口，眼泪竟已经流了出来。

        “杨愔！”吴秋没办法阻止他，她只能大声叫地去叫他的名字，“杨愔，你说的是什么话！”

        吴秋朝他走进两步，正好挡住了倾泻下来的月光，“愤慨有什么用呢？自责有什么用呢？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你能够救下来的！皇帝他尚且躲在宫里享乐，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说你苟且偷生，可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在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呢？在没有能力之前躲避祸患不是应该的么？就连圣人也说要先管好自己才能为天下啊！”

        “真正有能力的人会忍辱负重，努力不让曾经发生的事情重蹈覆辙；无能的人沉湎于过去，自责于曾经，我以为——虚伪至极！”

        杨愔猛地抬头去看她，“我没有！”他摇着头，一遍一遍的说着。

        吴秋低头去看他，终是叹了一口气，轻轻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漆黑又盈着泪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心里难受的时候，他们需要宣泄，你也一样。但这只是短暂的放纵罢了，不代表他们本就如此。杨愔，我相信你以后会保护更多的人的。”

        杨愔看着吴秋，那双杏眼里藏着数不尽的温柔，他曾几次在里面得到安慰，找到勇气。

        他看到月光照洒在她的身后，柔和了她的轮廓，那张白皙的脸颊一侧，有凌乱发丝拂动。

        他静静地瞧了片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却终是抬头再度望向那轮圆月。

        此时的杨愔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眨了眨眼睛，颇觉方才自己的言行有些幼稚好笑。

        这个时代本就如此，他何苦来哉。

        他不觉牵动唇角，去看蹲在他面前的吴秋，“姐姐，你方才的‘虚伪’二字，骂的可真是好呐。”

        吴秋知他的心已经开解，便轻“哼”一声，顺势坐在他身边，轻声开口，“我刚才好像看到自己的影子了。”

        “嗯？”杨愔扭头去看她，果然想起，方才她是真的将月光给挡住了的。”

        他再次去看她周围，却并未再见什么影儿，恰好胳膊就放在吴秋身边，他便稍稍抬了抬手。

        什么也没碰到。

        吴秋看见了他的动作，“哼”了一声，“谁让你没注意的。方才我忙着安慰你，现下才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哪里来的影子呢。”

        静默片刻，杨愔忍不住开口，“所以，你是不是一只鬼呢。”

        “嗯？”吴秋猛的转头去看他，却因为杨愔也在扭头看她，所以距离有些近了。

        杨愔稍稍后撤了一些，吴秋便也没太当回事，就道，“不是吧？你还相信我是鬼呢？我还没有死呢！只不过……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这个样子。”

        吴秋又自然的转回头去，这次语气有了些雀跃，“说不定我就快要恢复正常了呢。”

        可是转念一想，要是被人看到，其实也是多有不便的。

        杨愔仍旧看着她，他的心里其实也隐有期待，只不过也害怕，害怕吴秋也会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受苦。

        吴秋莫名打了个哈欠，竟觉出了自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困倦之意，“我竟然想睡觉了欸。”

        杨愔去看她，觉得也确是合理，既要恢复身体，那自然想要休息。

        他转头去看屋中唯一的床，吴秋自然也跟着去看，“那我出去随便找个地儿休息吧。”

        虽然以前晚上她都是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但现在她很想找一张床睡。

        杨愔又看她一眼，“你出去的话，安全吗？”

        “嗯？”吴秋才反应过来，毕竟现在身体恢复的很不稳定，要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再者说，她一个人也挺害怕的。

        看那张床还是比较大的，吴秋想了想，道，“和你一起睡没关系吧？我也不占地方，睡着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杨愔微顿，莫名咽了口唾沫，“没关系。”

        他低下头，刻意不去看吴秋，走过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那便休息吧。”

        又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声响，似乎是还在舞乐，杨愔轻叹一口气。

        吴秋知道杨愔终究不能不在意那些百姓，她遂走上前，似是调侃道，“有姐姐陪你睡觉，你还不开心啊？”

        杨愔看她一眼，忍不住轻笑一声，却不回答。

        吴秋见他被逗笑，又得寸进尺，凑上前去，“开不开心？”

        杨愔看着她在咫尺之间的面容，那双莹润的唇离他那么近，他颇有些不自在地移了视线，低低道一声“开心”。

        吴秋听罢笑了，“快点上床吧，睡觉，不屑听他们的奏乐！”

        说罢自己先上去了，倒是一点儿也不妨碍杨愔伸直被子。

        “我要睡了。”吴秋闭上眼，真就一动不动了。

        杨愔忍不住仔细去看她，少女闭着眼睛的样子安静又可爱，他一时竟也忘了动作。

        谁知吴秋闭着眼睛开口道，“我知道你在偷偷看我哦。”

        杨愔慌乱一瞬，转而又镇定下来，吴秋又没有睁眼，必定是瞎说的。

        他便笑了笑，“我哪里偷偷看你了？我在伸被子呢。”

        吴秋睁了眼，正好对上杨愔视线，她看到杨愔明显愣了一下，便得意道，“还说没有呢，都被我抓包了！”

        杨愔显然也有些懊恼，但又想，看了又怎样呢？便应，“是。”然后微微倾身，弯了唇角，“我喜欢姐姐，想看姐姐，不可以么？”

        吴秋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因为着实不符合他一贯的人设啊。

        说来，最近他越来越喜欢叫自己姐姐了。想起他小时候，总喜欢叫自己“秋姐姐”，后来长大却不再喊了，也已经两三年了呢。

        现在再听，还有些怪怪的。

        她不知为何有些脸热，便翻了个身，“可以啊，既然你都叫姐姐了，那我当然要让你一下了。”

        杨愔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弯了唇，也小心翼翼的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睛，确实就感受不到身边人的存在了。

        不过……他轻轻呼吸，好像，可以闻到少女身上隐隐约约的桂花香。

        他好似不是第一次闻到了。明明没有身体，却仍有淡淡的香味。

        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心开始跳的很快，却不敢乱动，害怕给身边人知道。

        吴秋也能闻到杨愔身上的松竹香，只不过，她太想睡一觉了，这味道，能让她更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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