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结契成锁誓言消：2
橙无常在薄云三步外站定，这是防她发火的安全距离。看他上司的起床气带得眼下青黑，锋利的眼神是刚生了暗火还带灼的，怕当出气筒，他嬉皮笑脸地拉扯其他话题缓解气氛：“薄处，你看我这发型怎么样？”
薄云还真打量了一下他这好像顶着一头避雷针的发型，诚恳说：“没有黄无常非主流得好看。他是正版永和豆浆，你可以当永和豆浆的双胞胎永和麦片。”
“薄处长，我是7级厉鬼李春。”那男鬼矜持地自我介绍。
薄云看了一眼他那被止咬器遮得只剩轮廓的脸，通身没有马赛克，不知死因是什么。他在说自己是7级厉鬼的时候，还露出仿佛“我是x省首富”的自豪。
薄云捡起一份资料，信手翻阅起来：“化鬼五年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派遣的15次志愿获评价优秀，在人间鬼司任职高管年薪十万香火，给香火处纳贡不少，不错。”这份简历在她遍阅群鬼看来都可以算优秀，她抬起头，“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过劳死，心源性猝死。”李春说，“死后的执念也是工作赚钱。”
薄云：“哦……”
她的执念只有下班。
李春现场签名请供科长递来的《隐私授权承诺书》，待薄云也在授权承诺书上签下名，他才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死了已经五年了，但在死后不久因为执外勤见过我妹妹，之后突然就在心头上出现了一把很沉的锁。平时我工作忙，不怎么记得这个锁的事，直到归处通知我期满可以准备投胎，还要洗澡，我才想起来还有这个锁，这锁像个沉甸甸的闹钟一直提醒着我有什么事要做，应该是要见我妹妹一面，请她的供。”
“什么锁？”薄云皱眉问。
到底还是专业不对口，她作为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人身鬼职半年了，许多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一知半解，时不时就得吞入些违背科学的新知识，可谓是终身学习的典范。
“我知道一点，”橙无常接话，“可能是‘结契成锁’，是人和鬼达成契约后，契约会在鬼身体上结成锁。”
李春说，“应该是吧，挂在心上很沉。”
薄云点点头表示明白，拉开书桌的抽屉撕下一张白底黑蛇纹的贴纸按在手机壳上，手机底部音孔发出一阵扭曲诡异的电流声，空气中传导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三秒后余波褪去，传音符依托手机声筒传出低低沉沉的声音：“怎么了？”
一把嗓子像把人塞在冰水里泡。薄云像正常打电话一样把手机放到耳边，“结契成锁你知道是什么吗？归处送来一个疑似有结契成锁的鬼让我请供。”
“结契成锁？”对面那人呢喃了一句，回忆道，“我看《执念录·千年卷》提到，结契成锁是人和鬼以人血为引子达成一个契约，这个契约的性质类似玄学合同，会变成锁挂在鬼的心头，直到契约内容完成，锁才会被解开。地府五千年里只搜集到二十个案例，像买彩票一样是个不可复制的低概率事件。”
薄云看男鬼一眼，可算知道他为什么隐私理念那么强了，要是抖了出去，搞不好就被捆在小黑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究得魂飞魄散投不了胎。
她继续问，“人和鬼都是自愿的吗？合同内容怎么规制？合同效力怎么实现？”
“其实成锁条件是笔者根据案例的相似之处推测的，这个东西太稀少，难下定论。因为结契成锁的时间和人物身份、契约内容跨度都太大，有报仇雪恨、有阴亲，不好说到底是为什么能够成锁。笔者提到时下流行的理论是‘天道意愿’，就是所谓的人在做天在看，天道随机点拨成锁。基本上人鬼结契之后人都能见鬼了，而鬼会被锁的执念驱使着找人。”
“也就是说，如果人见不到鬼，人就不知道有结契。”薄云说，“锁在鬼身上，我看不出这个东西对人的限制在哪里，难道是靠人虚无缥缈的道德？毕竟现在，鬼找人还要层层审批，不然犯阴法还要被管制。”
他说：“鬼没有你想的这么弱势，这像人造了条锁链，鬼主动把头伸了进去。而且人鬼有别，鬼是优势方。鬼是飘离地的，这把锁如果沉的话，可以增加某种力量。”
薄云摇摇头，人鬼有别，意见不一，“也就是这把锁的契约是新的执念源，洗澡要洗这个。但是，这种双方合意的合同，怎么确定内容？”
他思忖一息：“应该也会有执念欲望驱使吧。”
薄云问李春：“所以你怎么确定，你要请你妹妹的供的？”
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李春谨慎地点头。
五年前，李春作为数量较稀罕的7级厉鬼，很快就被收编进鬼司开始实习，从执外勤开始，他被下派到探路组，五鬼一支小队，分别向荒郊野地搜集孤魂野鬼的踪迹，将黑户编入地府鬼魂户口。
他被鬼司加持过的魂体飘在地面三尺之上。光天化日，云深风重，下过雨的泥土地蜷出湿痕，白色的裙子覆在地面犹如裹尸布。那女孩的身影小小的，跪在地上搓合着泥土，泪如雨下。
人间万物落在鬼眼里解构成另一种诡异的幻影，他感到熟悉且模糊。
那女孩将土按实了，埋好了底下的东西，走之前她把一捧零零散散枝叶横乱的野花放到土上面，“哥哥，我会回来看你的。”
人走了很久之后，李春才靠近那块地。他看见那捧五颜六色的、憔悴的花。里面有一枝枯萎的白玫瑰，茎身修长，骨刺带血。
那滴血迹好像融入了漫长的眼泪里，像一朵露珠，引人逗弄。
他伸手触碰的瞬间，那滴血顺着他的魂体滚动到他心上，白玫瑰洁净如初。他心头沉甸甸、沉甸甸的，一痛过后，多了个诡异的锁头。彼时新丧不久，以为无论是发生什么，对鬼都是正常的，后来渐渐发现原来不是。
“哥哥，我会回来看你的”理解成“哥哥，我会给你上香的”倒也没什么问题，得香火兼符合程序单方面见面，一举两得。
薄云拿过印着李春紫红色魂印的合同，张嘴吐出她的工号，手边浮现出了一座海市蜃楼抽屉，她拉出传送格把隐私授权查阅书怼了进去，是发送给外交处处长萧暝的隐私授权书，连同李春提供的亲人详细信息一并传给他，让他合理动用权限查阅生死薄，信手一抹，抹掉了这一平米虚影，空气如波纹抖动。
萧暝同步拉开抽屉，指尖一按，眼前浮现虚拟投屏。他输入姓名、年月日、住址进行检索，挑起眉头：“查得到还活着，但其他信息都晕开的墨水被糊住了。”
他将资料实时传给薄云，只见一张a4纸上，李春的妹妹李冬，只有姓名、性别、年龄可见，生平事迹、现地址工作，全都被若有若无的黑雾挡住了。
薄云也挑起眉头，错开的时空里二人神情一致地意味深长：“哦？”
这边的几个鬼分外有眼色地为她打开屏蔽界把他人和他鬼隔绝在外，纷纷眼观鼻鼻观心不愿窃听机密。毕竟新出炉的条条框框法真的既多又杂。
薄云被笼罩在不可视不可听的屏蔽界中，仿佛身在九霄天宫。她问：“这是什么情况？”
萧暝在查阅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屏蔽器，他答道：“要么是生死簿查阅系统出bug了，要么是有人恶意遮挡，瞒天过海。”
“李春描述他的结契成锁的记忆的片段，我觉得有一点奇怪。”薄云闭上眼，“为什么他的坟会在荒郊野外？而且……我好像感觉他的坟对他没有一点牵引力，他好像路过别人的坟似的。但妹妹又没认错。而且，他是猝死的……”
他言简意赅：“有鬼。”
薄云笑了笑，“不是鬼，是人。”
有人欲盖弥彰，意欲扑朔迷离。
“连生死簿都能瞒，搞不好是团体作案。”
萧暝：“生死薄来源自人，人是母本，生死簿只是对母本的复刻传真，应该是在传送过程中改了传真，但母本改不了，一见便知。”
“那就是我必须实地跑一趟了。”薄云说，“看来我该感谢他。”让她有了喘息之机。
她打开屏蔽界的门走出去，“你的亲属资料有所损毁，我陪你实地走一趟请供。”
橙无常捎带着请供科长，“薄处，我们还要跑分供科，先走了。”
于是剩下李春坐在她书房的客椅上，手铐铐起的双手放在腰腹，脚链拴得双腿并拢，他靠在椅背上，鬼胶抹的头发松下一两缕，颇有种消沉又颓靡的捆绑play的意味。
——薄云还是在给纪恭开门，接过他递上的橙汁，在他震惊的目光中跟着回头，才反应过来这么回事儿。
纪恭本欲偷偷扫视房内有无磨刀杀鸡的工具，扫见老板的书房内藏着个正襟危坐又绑得动弹不得的男的，哪怕阴气四射是鬼非人，但瞧着小白脸气质浓重，登时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撒蹄子飞奔而去。
“……”薄云看着那扬起一片飞沙走尘的身影，冷静地抿了口橙汁，“你出门左转，去隔壁那个房间。”
李春回过头，领带之上的脖子折出脆弱的美感，“谢谢薄处长款待。”
自从世界观颠覆后，薄云的审美雷达坏了不是一天半月了，后知后觉归处还有一层□□攻心的意思在，毕竟死了还能姿容齐整自恃美色的鬼可不多。比起那些死状各有各狰狞的鬼，李春虽然花里胡哨了点，但还是个阴间精英鬼士。
她啜着橙汁目送他双脚蹬着飘走。见底的玻璃杯壁黏腻着新鲜的橙果肉粒，她手臂一扬，扯开窗帘，久违的阳光光顾了阴凉的书房。窗外，是一排粗壮茂盛的槐树，远方是排列整齐的墓碑，化成了一个个方点。
薄云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和鬼处久了，连阳光都觉得不真实，像一袭丝滑、柔软，却抓不住的羽衣，上面缀着一吹就散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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