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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巷子(修)


周冕甩袖离开,留下邹洋一个人空对着满地狼藉。

        “狗娘养的!”他往门外啐了一口,没敢太大声音,怕周冕听见自己背地里说他坏话。

        这人撺掇他犯了事还想全推到自己身上,光想着拿点银子就打发他。

        邹洋嫌弃地捻起碎银子掂了掂,嫌周冕给的少,抹了抹随手塞进衣襟里。

        “抠门货,”他嘟嘟囔囔骂着:“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不是很风光吗?怎么就拿这点钱打发你邹爷爷。”

        酒馆里客人几乎走光了,就剩下邹洋这一桌,小二急着打烊收拾桌椅,苦着脸抱怨:“您那,可别在咱们酒馆里争吵呀……”

        邹洋听他抱怨得头疼,一甩手把周冕留下的碎银子推给他:“再来一坛!”

        小二看他油盐不进,无法,只得继续去给他倒酒。

        耳边终于没了嗡嗡声,邹洋喝着闷酒,慢慢思索起自己接下来要去哪。

        镇上肯定不能去了,还有衙门巡捕抓他。他心情烦闷,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应宝珍一家,想不通她们怎敢直接向镇长告状。

        应家,哼,邹洋只用鼻孔出气,骂她们让自己这么狼狈,不光被巡捕蹲点抓人哪里也去不了,还要被周冕一同怪罪。

        他向来擅长恃强凌弱,丝毫不觉得自己翻院墙打砸东西有什么错处,只怪受害者敢反抗,给自己添堵了。

        邹洋兀自骂了一会,又想起应宝珍美貌,不禁有些心痒痒。

        以往应家珍娘鲜少出门,他虽听得乡人赞她样貌,却也嗤之以鼻,偏僻镇子哪能出什么绝色美人。不过是没眼力见的乡人夸大其词罢了,还不如使几个银两去青州城里找一找歌舞坊出来的,不光容色好,还曲意逢迎。

        不过这些时日他去街坊喝酒倒多看见应宝珍在饭馆里忙活,看得她确实肌肤雪白,面若桃花,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

        邹洋没上过几年书塾,说不出应宝珍长什么样,只觉得心里一把邪火烧得旺盛,连忙往嘴里灌酒。

        应宝珍配给周冕真是便宜他了,邹洋心生不满,怎么他遇不到这样长得好有能给家里赚钱的女人。

        “珍娘,珍娘啊”他面露淫态,痴痴笑着,站起来的时候带翻桌椅,空酒坛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天色渐晚,邹洋摇摇晃晃走在小路上,浑身酒气,晚归的行人都避着他走。

        他不甚在意,还有心对路过的娘子夫人指指点点,惹得她们羞红了脸怒斥无赖,也有青壮出手警告,被他一一躲过。

        邹洋笑嘿嘿地走远了。

        他要去最近几日下榻的客栈,眼下兜里还有些银两,睡上个昏天黑地再说。

        邹洋心情甚好,拐进必经的巷子里。

        此刻天光已歇,残阳如血般染红天幕,独余一束天光,堪堪照进巷口,往里去尽是一片昏沉。

        邹洋刚走到巷子里,后心就挨了重重一脚。

        这一脚没收力,让他向前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什么人?”邹洋怒骂着爬起,眯起眼睛想看清是谁暗算他。

        他身后的人比他更快,欺身又踩在在他脊背处,随手掰开他乱晃的手。

        “啊!”邹洋惨叫一声,被拧开的右手关节处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想来应该是断了。

        他被迫趴在地上,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垂下,左手想去推开踩在自己身上的脚,又被重重踢了一下。

        这一下踢在他邹洋腹部,力道很重,让他不自觉地吐出酸水,把方才灌下的黄汤都吐了出来。

        他吐出一大摊液体,衣襟脏乱,充满发酵物的酸臭味,让踩在他身上的人都退后一步,嫌恶地捂起口鼻。

        邹洋翻过身蜷缩起来,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借着翻身的姿势他也看见了刚刚踢他的人。

        视线所及是玄色衣摆,往上去是被玉带勾勒出的劲瘦腰肢,下颌弧线清晰锋利。

        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鹰隼般紧紧盯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像被野兽捕获的猎物。

        “怎么是你?”邹洋惊叫出声。

        “邹兄可叫我好找,”卫峤漫不经心地擦拭方才碰到邹洋的指尖,嫌脏一般丢开帕子:“原来是在这里喝酒快活。”

        邹洋却像是见鬼一般往后爬了几步,手脚并用:“找我?我干什么了你找我?”

        他深知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可是有些疯劲在身上的,虽然面上还带着笑,保不准心底在想什么手段。

        邹洋看着眼前神态自若,好整以暇的卫峤,感觉与几年前那个自己欠了赌坊债款,卫峤独自上门来收债的傍晚重合。

        那时候他老爹刚死,什么牵挂也没有了,干脆卖了自家田亩赌钱喝酒,很快败光了为数不多的家产,还欠给赌坊不少钱。

        邹洋自小就是混不吝的性子,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连打手上门了也不怕,往地上一滚一撒泼,谁也拿他没办法。

        赌坊的人虽然凶恶,可是吴掌柜也是好些年头不敢闹出人命,拿他可没什么办法。

        但卫峤不一样,邹洋喉咙干涩,不敢动静大些让他注意到自己。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还不过十来岁,身量瘦弱的卫峤抄起他家里的砍刀就要往自己身上砍,刀刀直逼要害。

        明明在干着杀人放火的活计,卫峤却没有任何眼神波动,看他就像被洗干净的牲口,冷静思忖着下一刀砍在哪里。

        邹洋也是十六七岁了,力气大,却差点没按住矮小的卫峤,险些被直接砍死。

        自那以后他就怕上了这个连命都不要的卫峤,灰溜溜凑齐债款还给赌坊,不敢再惹上事。

        卫峤看着他一脸畏惧的样子倒是笑了:“邹兄总得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邹洋自知理亏,却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得罪了卫峤,冒着冷汗讷讷道:“卫小兄弟,卫小兄弟,我这也不知哪里惹到你了,还请给指个明路。”

        他赔笑着,却看见卫峤微微笑了,勾勒出冷漠弧度。

        “是吗?”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一字一顿,吐露出来的话语却让他心惊肉跳:“今日晨时,你去了哪,去干了什么?”

        邹洋心底轰隆一声,似有雷霆击中,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一面左右看着想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能为他解围,一面又憨笑着讨好般地回答卫峤的问话:卫小兄弟,我这,我这不是喝酒和糊涂了吗,难保没惹出啥事,要不要等我酒醒了去向她们家赔罪?”

        邹洋额头不断冒冷汗,自以为卫峤没发现一般小幅度往后退,直到抵在冰冷的墙面上。

        可惜他的拖延时间没什么用,这条巷子很少有人经过,没人会注意到里面的情形,而卫峤也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

        “是吗?”果不其然,卫峤冷笑一声:“你是真心赔罪?”

        “那当然了!”邹洋连忙应声表示诚心,磕磕巴巴道:“我,我过几日便上门道歉!”

        他眼睛还在滴溜乱转,显然心底还没什么悔过之意,只是想敷衍了事,让卫峤找不出错处。

        邹洋只在心底懊悔,怎么他不过是打砸了应宝珍家的东西,又没伤人,怎么还能惹上这尊大佛,还让他跑到这里来堵自己。

        可卫峤跟应宝珍算是什么关系?他竟还有心思乱想,不明白为何卫峤如此维护她。

        他被拧断的右臂一阵钻心疼痛,心底暗骂卫峤出手重,眼前都冒出金星。

        在邹洋还忐忑着等待卫峤说话时,卫峤一偏头看了看天色,皱眉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转头看他。

        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是一种无机质般的冷淡,完全不像是在看人,邹洋为此心惊胆战。

        “算了,”卫峤自言自语道:“太晚了,胡乱打上几顿便回去,平白浪费时日了。”

        “啊!”邹洋向后,猛地撞到墙,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卫峤,只恨自己不会穿墙遁地之术,眼下逃也逃不了。

        “你这样身上如此脏乱,难免不脏了手”卫峤的瞳孔里映出邹洋惊惧神色,语气竟显得还有些温和:“让我好生为难呀。”

        邹洋蠕动着嘴唇想说句什么,下一秒他肋下一痛,直接逼出泪花。

        “啊!”他后知后觉般惨叫一声,只可惜这条巷子不靠街坊,无人听见他的哀嚎声。

        等卫峤不厌其烦地擦干净手,从巷子里离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一袭玄色衣袍轻快,行动间玉带叮铃,显然心情不错。

        只衣摆下角不知沾染何物,夜色模糊间竟显出暗淡的血色,有些骇人。

        “珍娘,”饭馆门被打开,门外走进人影:“我回来了。”

        应宝珍正在收拾碗筷,闻声回头,看见一袭青衫的卫峤站在饭馆里面,身量挺拔,像一把苍郁青竹。

        她挑挑眉头,果真肩宽腰细便是天生的衣裳架子,什么衣裳穿着都养眼。

        “你可回来了,”应宝珍引卫峤坐下,为他端上凉茶:“这是干什么去了,费了好长时间,还换了一身衣裳?”

        午时用过饭卫峤便告辞,说有些事情要做,一连等到晚上还没到。

        他走的时候嘱咐应宝珍若等不到自己回来便先去接窈娘回家,他可能会晚一些时候。

        等应宝珍接了应窈回家,打发走最后一个客人,让劳累了一天的胡氏和李柔娘回去歇息,才等到他。

        “路上耽搁了一会子,”卫峤略显歉意:“窈娘已经回家了吧?”

        “回来了,”应宝珍道:“阿吉也困了,吵着闹着要回去,我便让阿娘带着大伙回去了,我留在饭馆里等你。”

        “你用过晚膳了吗?”应宝珍问他。

        “未曾。”卫峤乖巧摇摇头。

        “那正巧,”应宝珍往灶房走去:“我给你留了一锅羹汤,还有些小食,你想吃什么?”

        事实上她也没用晚饭,羹汤一直温在锅里,等着卫峤什么时候回来。

        “随意来些便可。”卫峤主动跟着她去灶房端碗筷。

        一豆烛火晃悠悠烧着亮出光芒,二人面对面坐下闲聊用饭。

        应宝珍喝着羹汤,鼻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皱了皱鼻头,只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闻错了。

        面前的卫峤显然洗漱过,衣裳上带着淡淡的皂荚清香,怎么会沾上血腥气。

        应宝珍又听得卫峤音色柔缓,不紧不慢交代着今日的事,她摇摇头,把这个猜测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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