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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鸣冤


天灰蒙蒙亮,街上不见人影。

        早起挑着菜蔬来镇上卖的农人打着哈欠,拿肩上白布擦去扁担上的露水。摆摊卖馄饨的中年汉子也困倦,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在清早的雾气中慢悠悠散发着热气。

        连衙门门口的石狮子都是沉默的,不偏不倚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明镜高悬”,顿挫的字迹在朦胧晨雾中透出一点亮光。

        忽然一道瘦弱身影跌跌撞撞,踉跄着奔向衙门门口的登闻鼓,费力举起棒槌,重重网鼓面上一敲!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啊!”带着哭腔,沙哑的声音划破深沉天幕,惊走树上栖息的鸟雀。

        方才的平静安详似水纹般阵阵碎裂,打着瞌睡的早点铺子主人被惊醒,险些打翻木桌。

        他心中正纳罕,是谁大清早便来衙门鸣冤?

        中年汉子定睛一看,敲响登闻鼓的是个瘦弱畏缩的苍老妇人,她裹着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裳,面上是常年劳苦留下的痕迹。皱纹都向下耷拉。眼底犹有泪痕,流下去浸染衣襟。

        她口中仍称冤,把登闻鼓敲得噔噔响,像蒙受了多大的冤屈。

        汉子和挑着菜蔬的农人对视一眼,认出击鼓鸣冤的妇人似乎是镇上周家娘子,也是周冕的母亲。

        他们心中好奇更甚,照常理说周冕今日考中了青州城里的书院,又是镇上唯一的秀才,他娘正是苦尽甘来,要过享清福的日子,怎生来衙门击鼓鸣冤了?

        “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知县高坐堂上,用力一拍惊堂木,威严道。

        穿着齐整的巡捕列在两旁,手中长棍用力敲击地面,拖长音调:“威武……”

        堂下跪着一脸畏缩的周母,诚惶诚恐报上身份。一身素净白衣的温眉也跪下去,抹着泪回话。

        她身旁的周冕有功名在身,不必下跪,鼻青脸肿地站在地上,眼眶青紫一片,咬牙切齿般回话。

        本该站在巡捕之列的柳易此刻没穿衙门发的缁衣,铁青着脸跪下去行礼。

        知县听完他们说的话,不甚在意地一掀眼皮,捋着细长胡子:“哦?是谁要鸣冤?”

        周母向前膝行一步,颤巍巍道:”是草民要状告衙门的巡捕柳易,告他无由殴打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她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知县不由皱眉,转向神色阴郁的周冕:“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在下原先只在家中喝酒,同表妹起了些口角,”周冕耐着性子拱手作揖:“不想柳易听见动静便来争吵,我喝醉了酒,同他多说两句,他便要动手打人。”

        “县太爷,”他指了指自己面上明显的伤:“我亦是书院里的读书人,有秀才功名在身,您不能因着柳易伤衙门里的巡捕便徇私枉法,包庇罪犯啊。”

        周冕控制不住怒火,说话的时候总能牵扯到嘴角上的伤,扯得生疼,让他更加愤懑。

        昨日他不知怎的喝得大醉,迷迷糊糊追着温眉跑出去,又遇见突然冒出来的柳易,被他好生一顿打。

        他自诩读书人,比不上柳易力气大,又有些功夫底子,昨日简直是被他按在地上打,颜面尽失。

        竟还留下这般明显的伤!周冕照着铜镜看自己这张脸都觉得吓人,右眼眶被迎面一拳,留下可笑的青黑。脸颊有些发肿,还有细碎擦伤。

        别说出去见人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周冕抬手就把铜镜推下去。

        不知晓那柳易是发什么疯!

        至于当时也在场的温眉,他隐约怀疑过,想不清她使绊子的理由,也觉得她没什么胆量,便不计较。

        “嗯,”知县哼了一声,又问柳易:“他所言是否确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柳易心情也不大好,硬邦邦道:“回县太爷,他所言属实。”

        “但草民也有一言,”他把头重重往地上一磕,“草民当时在家中无事,听的邻家传来争吵惊叫声,又听见温眉哭泣,怕出什么事,才前往院子里查看。”

        “草民到的时候周冕正追着温眉出来,看着醉醺醺的,言语间未免有不妥当之处,惹得温眉哭泣。草民怕出什么事,便前往阻拦,没成想同他起了争执,动了手。”

        温眉以手帕掩面而泣。

        知县的目光一一掠过神态各异的几人,长长舒出一口气:“你们几人可还有未交代的?”

        他在这镇上当了几十年的知县,每日处理的案件不过是孙家偷了李家几只鸡,王家抢占了朱家的田亩,少见这种事。

        单纯的口角争执也便罢了,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显现他作为知县的刚正清廉,可今日这案子有混进来个年轻娘子,这便得让他好生琢磨一番了。

        尤其是争执双方一个是镇上唯一一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另一个是在自己手底下听命做事的巡捕,便更加难办。

        知县捋着胡子沉吟,照常理说周冕是秀才,自己得给他几分薄面,毕竟他确实被打得很严重。

        可柳易也受了伤,在衙门里做事也勤恳,自己还有提拔他的想法。

        这就很难做了,知县皱起眉。

        殴打读书人的罪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罚得重了难免伤到柳易感情,罚得轻了面上又不好交代。

        衙门大门洞开,很快围了一群人,翘首看着堂下状况。

        “肃静!”知县拍下惊堂木,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县太爷,”温眉突然叩首,抽噎道:“一切都是草民的错,不该让柳大哥误会,竟让表兄同他起了争执。”

        “哦?”知县讶然地抬眼看她:“你有什么错?”

        温眉抬起头,一张清秀面庞苍白柔弱,两眼含泪:“草民不该跑出院子,不该……”

        柳易却突然插嘴道:“这不是她的错!”

        “大人,”柳易挺直腰板:“周冕在家中喝得大醉,又追着温眉不放,她一时惊慌也可原谅。”

        知县目光在二人中逡巡,眉头紧皱。

        这时畏畏缩缩的周母突然道:“青天大老爷明鉴啊,眉娘父母早逝,在我们家住了好些年头,我们早把她当自己儿媳看待,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们周家自家的事情,怎么轮得到他一个外人管!”

        “儿媳?”知县问温眉:“你不是他表妹吗?”

        温眉眼泪更加汹涌:“草民只把表兄当兄长尊敬,对姨娘也敬重,怎会有这些想法?”

        语罢她深深一拜,背影更加瘦削:“还望大人明察。”

        “当真?”知县追问周冕。

        周冕脸上有些挂不住:“如她所言。”

        周母却不赞同,刚想说什么便被儿子拦下来。

        知县再转头去看柳易,只见他神色格外忿忿。

        堂下旁观的乡人窃窃私语,对着周冕和周母指指点点。

        青州城已经没有养着女童长大给儿子讲亲事的习俗,还是父母双亡的亲戚,众人见此谈论纷纷,不甚赞同二人的做法。

        周冕脸色更难看。

        知县一瞧惊堂木,心中有了决断:“既然如此,事情经过原因是否是周冕你喝了酒,言语有冒犯之处,让温眉惊逃,引来柳易,结果你同他起了口角,就此扭打起来?”

        “不不不!”周母先反驳:“眉娘同她表兄两情相悦,怎会是这般行事?”

        “既然两情相悦,”柳易并不赞同:“为何要向应家定亲,还因着人家不满婚事退了亲,跑去找泼皮无赖上门扰人生意?”

        应宝珍和周冕退亲闹得沸沸扬扬,饶是知县两耳不听窗外事也有所耳闻,心中思忖着。

        若温眉是自愿,和周冕两情相悦,为何周家要大费周章和应家定亲,还闹得如此不愉快?

        “你说扰人生意,”知县道:“可有证据?”

        “自然有。”柳易拱手:“大人有所不知,这周冕同镇上的泼皮邹洋交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安排邹洋去做,前些日子有人在应家饭馆闹事,就是邹洋想出来的法子。”

        “你休要血口喷人!”周冕色厉内荏:“你有证据吗?”

        提及邹洋,他心底慌乱,邹洋不应该在客栈里躲风头吗,为何柳易突然提起他?

        周冕越想越不对劲,邹洋可是帮着他干了不少事,他嘴上又没个把门的,胆子也不大,若是知县招来他对峙,把自己家底说光了该如何是好。

        提到和应宝珍家的亲事,还扯到邹洋,周母一脸茫然地看向周冕:“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周冕没理会她,只同知县说:“大人明察啊,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他急得脸色涨红,平日堪称有几分君子仪态的脸上红白交加,不免有几分让人发笑。

        周冕却管不了这些,只感觉众人探究的目光全部落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

        “草民近日在镇上巡查时确实发现异状,有人在应家饭馆寻衅滋事,前些夜里还有人翻墙进了她们家院子打砸东西,镇长也叮嘱草民关心邹洋等人的下落。”柳易不慌不忙列出证据。

        “禀告大人,”他抬起头,神色坚定:“应家深受其扰,若是大人不相信,可传唤应家人和邹洋来当堂对峙。”

        知县示意众人安静:“传应宝珍和邹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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