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剑与故事
清亦溟已至说书人桌前一丈处。
周围的茶客看到红衣白的天使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各自偷眼瞧去，屏住呼吸间，不由得暗自心惊，叹那天使白生了一副绝美皮囊却是如此不知死活的冒失，一名正在为客人斟茶的素衣女子竟然也看的呆了，茶水都溢出了茶盏而不知，而更有意思的是那冒着热气儿的茶汤蔓延在桌面上都触到了茶客随意放着的手，茶客却也不知不闻好似没感觉。
那边，清亦溟忽然感觉周身一股雄浑魄压威逼而降，筋脉顿时有撕裂般的疼痛感，双足如深陷泥潭，举步维艰，双耳嗡鸣不止，头痛欲裂。
清亦溟瞬间明白，这股魄压正是那说书人针对自己的，别人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不做他想，清亦溟陡然元功饱提，极力抗衡！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狂涛大浪般的魄压挟带亘古洪荒力破千钧之势压顶盖下，使得清亦溟毫无招架之力，汗，涔涔而下！意识，渐趋模糊！
周围茶客的脸都涨红了，任是毫无武学的普通茶客也看出了清亦溟的处境狼狈，他们都觉得这漂亮的天使是活不成了，但又不确定，因为这样的场景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说书人的规矩由来太久远了，大家都知道绝不能触犯，却不知道以前是不是有人触犯过，又是什么结果，但从天使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臂与双膝来看，他那条小命真是岌岌可危。
剑不世看着清亦溟那寸步难行面露痛苦似是极力抑制却依旧不住颤抖的模样，心中大为不解是何缘由，但他本就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算不明说书人的底细，也能有所判断——虽然感受不到说书人的魄息，但是直觉上，应该就是他在作梗阻挠清亦溟的脚步。
只见那说书人却是神态自若，把盏细饮，一派安定不迫之器宇，好像根本不曾做过什么似的。
一盏茶饮毕，说书人站起身，走到清亦溟面前。
茶客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说书人轻轻一拍他的肩膀，笑笑道:“剑者，你是来邀我对饮么？”声音不大却在宽阔的茶楼里清晰的传开了。
茶客们悉数心魂一震，很多人都悄悄地长呼了一口气，看样子那天使运气不错，说书人心情不错，但是他们还是都没有放松。
那些绝世的高手总是性情古怪的，谁也说不准下一瞬间说书人是不是就能让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天使身异处血溅缥缈，更难说说书人会不会一时高兴顺手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他们可都对当说书人说书说到那些精彩战局时候的亢奋狂放的模样铭刻在心，现在那模样回转飘荡在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但这次他们并不想大声喝彩，却也不敢撒腿就跑，于是，无论富贵万贯者，还是武学不俗者，通通脊背凉，脑门生寒，每个人都是如临大敌又束手认命的样子。
红颜祸水——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这个词。
而且，众人都知道缥缈茶楼是个极不简单的地方，但是，再不简单——在说书人面前又算什么呢？
此时的清亦溟已感压身之魄消失无踪，随即运动元功，暗自调息梳理，定定看了眼前说书人一会儿，嘴角浮现出桀骜不驯的邪笑:“正是！”
清亦溟与说书人对坐，对视，相安无事。
但在周围茶客眼中却依然严重到不能再严重的地步。
大约过了一刻钟。
茶客们都快崩溃了。
“你们，可以如常了。”清亦溟忽而向四周展颜一笑，嗯……真的是一点儿也感知不到这说书人的魄息啊，清亦溟心道，无法感知到魄息，便只能说明，对方要么是没有生命的死物，要么是武学比自己要高，当然，也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对方专精隐匿，但是清亦溟丝毫不觉得会是这种情况——因为刚才的举步维艰就已经证明了说书人的实力远胜于他，而这一刻钟的探知，不过是清亦溟为了让自己绝对承认罢了。
众茶客瞠目结舌之余，不少人都趴在了茶桌上，喘着气，却都不敢大声。
素衣的女子惊叫一声又快捂住嘴巴，茶客轻呼了一声烫，又怕极地看了眼说书人再看看四周，见根本没人关注这里，都是一副大难不死的庆幸模样，才放心的取了纸巾擦拭手上的茶渍。
其中一桌是是两名布衣洁净的武者，一人道：“咱们是不是还活着？”另一人尴尬又艰难的笑了一下：“是啊，还活着。”“其实——是不是我们太，太紧张了？”那人小声说。“是说书人，太强了，强到只是别人的一个动作都能让我们也感觉危险至极……”“这次，可有的炫耀了……”“哼，亏得你还能这么想……这种事，再也不要碰上了，我觉得现在即便是一头大掠在我面前，我都能面不改色了……”“哎，夸张了吧……”
那边，清亦溟正欲开口，只见说书人抬手示意噤声，并轻轻把自己的茶盏推向桌中心，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言一字。
清亦溟只是微微一愣，看看那空空如也的茶盏，然后极其自然地替说书人续满茶，同样笑着把茶盏推了回去。
说书人轻轻瞟了一眼，拿起茶盏，悬空，平移，倾斜——茶盏又空了......
清亦溟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又给说书人续满......
哼……这逗弄小孩子的把戏......他这样想。
......
“先生所讲，是故事，还是真实？又或者，有几分是故事几分是真实？”清亦溟笑问。
说书人反问道：“这，很重要么？”
“重要与否，与我无关，这应该是你要在意的问题吧！”
“我所讲，皆是，真实的故事！”说书人顿了一下不紧不慢道。
听得此言，清亦溟心中略有触动，“嗯，不错！”
清亦溟继续问道：“先生如何知道所讲故事皆是真实？”
“亲眼所见，且心有洞察其中曲折，故知其为真实！”
“哦？如此说来！先生倒也厉害！......那先生一定知道很多故事！所以你也见识过很多非常剑者吧！”清亦溟饶有兴致的问。
“剑者么？的确，古往今来，剑者无数，非常者亦不在少。”
“我入世不久，不知天下剑者名宿，先生不妨说几个听听！”
“方才说书时，我就有提到一名名叫“凌述”之人，此人乃是天族一代天擘，绝魄创立者，剑术云谲波诡，罕异非常，一化万千，万千归一，是绝魄大成者，以三绝要术与识穷剑式而名扬寰宇。”
“嗯，据说现有武魄形式种类均为惘界开辟武者初始以来便存在，而此人居然能够独创一门武魄，算得上绝代天才——那他现在身居何处？”清亦溟大感兴趣。
“此人在荒纪太武灭天之战后便退隐了，踪迹不明。”
“哦，是吗！”清亦溟的语气很是失望，修眉紧蹙。
“有缘的话，终会见到的，况且，我已说过，非常者，不在少！”
“不在少又如何？之所以为非常，只因独一无二！见不到，那便是遗憾！”
“说的不错，看来你对剑，很有执念。”
“执念？我，喜欢你的用辞！”清亦溟微笑，眉眼弯弯，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俊美的单纯却又满透轻狂狷介之气。
“既然如此，那你此生注定不能圆满了！且不论过往剑者，只要这世间仍存，天下非常剑者，将会层出不穷！”
“嗯......”清亦溟习惯性的长嗯一声，“先生这话有问题哦！”他敏锐地眯起眼睛。
“什么问题？”
“依你所言，我只要一直和这世间一起存在下去不就好了！如此简单！”
“你所说倒也不错，以你的资质，修至天谓永生之境，应该可以——并且只要你不被他人诛杀。”说书人也直白。
天谓，只有被天地认可的武者才可以拥有的称号，惘界各大种族各有一个天谓，天族天谓，曰天擘。
“那是自然！”清亦溟傲然，继而话锋一转，“不过！你难道能知我资质几何？”清亦溟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那也是自然！”说书人回他同样一句，“你有你剑之执着与悟性，我自有我识人之角度与眼光，我不会看错的！”
“哦？那你就仔细一说，如何看得我的资质，或者，悟性？”清亦溟的语气有些不饶人的意味。
“剑者，你说话的语气中，有剑意，你的眼中，有剑意，更可以说，你浑身皆具掩盖不住的纯粹又正邪难辨的剑意，就像你身无负剑，但是，你本身，就已经是一把锋冽至极的剑。”
“嗯......你的话，让我感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味道，听起来很值得玩味，我，欣赏！”
“我，欣赏你的欣赏，你，尚可！”说书人似在玩笑，语气却露出严肃。
“我知道！不劳先生提醒！”
他笑了，说书人也笑了。
“先生认为，说书往事，意义何在？”又一个话题开启。
“尘世痴迷，纷扰难逃，我只不过喜欢故事，我对收殓悲欢离合世间纷相独有兴趣，所以我为了见证，才活着，并说书为传，以醒世人，那么你呢？你又在为什么而追逐？”
“我么？这个问题乏味了！当然是为剑哪！”
“剑？——你的故事，我收下了！”
“嗯......你知道我的未来？”清亦溟疑问。
“我当然不知道，但我觉得，与你刚才的对话，就已经是个不错的故事了，并且我看得出，你的未来，当惊叹于世。”
“哦？谢谢先生的祝福！”清亦溟云淡风轻。
“言尽于此，我有些乏了，有机会再见吧，亦正亦邪，清亦溟。”说书人满眼笑意。
一瞬之间，甚至不等清亦溟有所反应，说书人仿似从不曾存在过，便消失于清亦溟眼前，只留那半盏残茶，兀自还温，清亦溟不由心中一震，突如其来的好像如梦初醒，但又是真真切切的实在，他有些怔住了。
他知道我的名字？嗯……执世而谈言无机，真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呐，清亦溟无言轻笑。
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清亦溟回身看去，剑不世已经不见了踪影。
又看看窗外，才觉，丝雨绵绵，如天倾泪不止……
这一场对话，好像过去了很久一般。
“嗯……有点儿怪啊……”清亦溟喃喃自语，目光融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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