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三日后，林尚兮与陈怀瑾共乘一车，向着城外的景山而去。

        出城的路，必须要经过林府所在的那条街。马车行至林府大门时，林尚兮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杂乱的人语，遂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却见林府大门外停了几辆马车，有下人断断续续的从里抬出许多箱笼，而谢氏正站在大门的台阶上，指挥着他们往车上装着箱笼，看着像是要搬家。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不曾听到林家的事了，连林双被赐婚给谁她都不清楚。

        林尚兮面露疑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突然想搬家。

        陈怀瑾也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他道：“我一直没同你说，前段日子林冲和被皇兄勒令停职，之后便有御史台上书参奏他当户部尚书这些年，一直借着职务之便收受贿赂，贪污成性。”

        林尚兮放下帘子，回头看向他，并不意外陈怀瑾的回答，她心底生出一股幸灾乐祸之感，问陈怀瑾：“已经有证据了？”

        “那是自然，只不过眼下西夜使臣还在，为了避免让他们觉得我大燕朝廷多蠹虫，所以皇兄一直未曾下令处置。”

        陈怀瑾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她一脸漫不经心，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于是继续道：“估计是林家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有所举动吧。”

        林尚兮心里暗暗嗤笑，心说林冲和眼下怕是正忙的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谢氏是怎么想的，她真以为搬家能躲过一劫？

        “按照大燕律法，林冲和的下场会如何？”

        陈怀瑾道：“大燕不讲究株连，皇兄也一向以仁德治国，而且林冲和虽有贪污，但这些年也使国库大有增益，我猜，顶多是抄没家产，诛杀林冲和吧。”

        那么，林家算是完了。

        挺好，那样的一家子人，走上绝路是迟早的事。

        ＊

        马车很快从林府门前驶过，林尚兮也随之将林府抛诸脑后，再不去想。

        约摸过了三个时辰，林尚兮从睡梦中辗转醒来，她刚一睁眼，就发觉浑身沁满凉意，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鸟语花香。

        她眨了眨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充满了快意。突地头顶传来陈怀瑾温润如玉的声音，他声音似带着阵阵凉意：“吵醒你了？我们已经到了。”

        她一抬眼，陈怀瑾俊美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林尚兮回神，才发现自己正被陈怀瑾抱着。

        挣扎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她便硬生生压下去，强忍着不自在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身子不可避免的靠在他胸前，说话间他的胸腔震动着，“看你睡得香，不想吵醒你，马上就到了。”

        他这样说了，却依旧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林尚兮只好尽力低着头，不让陈怀瑾发现自己眼中的情绪。

        别院里早早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陈怀瑾一直抱她到一处靠水的院子外才停下，将她放下后便道：“他们已经备好膳食，你先去洗漱一下，等会去用饭。”

        “……嗯，你也去洗洗吧。”

        ＊

        用饭时两人全程静默无声，林尚兮觉得疲累的很，一边吃还一边打着哈欠，陈怀瑾满肚子的话也不忍再说，饭毕便叮嘱青竹红梅伺候她歇息。

        在别院的第一晚算是平安无事的过去了，不像在王府，每到晚上屋子里都是闷热的，这里气候阴凉，犹如春天，林尚兮一整夜都睡得很香。

        翌日，林尚兮起来时，陈怀瑾早早就出门了。

        她便带着青竹，在别院里随处走动，一边走一边用心记下别院的布局。

        上次来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且她那时不爱出门，一直窝在房里，并不清楚这别院的规格，如今却是不能不知了。

        来别院前她让青竹去鸳鸯斋见过小叶一次，小叶说怎么着她都是大燕的王妃，身份贵重，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的离开。再者，她即便离开，陈怀瑾也是下一刻就能猜到她去了何地。

        如今西夜的使臣还在大燕，离开的事也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小叶最后说，只能假死以脱困。

        具体如何假死，林尚兮不得而知，小叶只说让她摸清别院的规格，画张图给她。

        这简单，她只花了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将图给画好，按照小叶之前交代的暗中联络的法子交了出去。

        她要做的，只能是静静等待。

        不出她所料，陈怀瑾因着公务在身，渐渐早出晚归起来，有时候甚至天快亮了才回来，睡没多久就又起身离开。

        这样一来，她居然连着好几日不曾与他打过照面了。

        不过青竹说，每次他回来，都会过来看自己一眼，当然多数时候，自己早就睡沉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这一日，小叶再次递了消息进来，说让她准备好，三日后就离开。

        收到消息时，日头即将西斜，林尚兮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吩咐青竹将纸条给烧掉，自己却看着窗外池子里的一对鸳鸯发起了呆。

        青竹觑到她的神色，拿起扇子替她扇着风，试探道：“小姐，您不开心吗？”

        林尚兮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青竹，默了半晌才笑道：“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她虽笑着，可面上无半分喜悦之色，青竹猜测道：“您是，不舍了吗？”

        是不舍吗？林尚兮垂眸，一时分不清心底那种复杂的感觉是什么。

        若说不舍，那也不对。太后对她虽好，可她到底是陈怀瑾的母亲，太后无论对她多好，她还是个外人。

        司蓉依赖她，可如今她也有了新的依靠。

        陈怀瑾……他其实对自己也很好，她对他那样的态度，可陈怀瑾始终对她回以笑脸，待以温柔。

        林尚兮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陈怀瑾跟前“恃宠而骄”。

        只是，这些她都不需要了，需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只想往前走，不想回到过去。

        这么一算，偌大个京城，竟没有一个值得她留恋不舍之人，想来真是可悲。

        “去吩咐厨房的人，今晚多做几道菜。”

        林尚兮将手边的鸟食全扔到水里，望着两只成对的鸳鸯游过来进食，淡淡的吩咐青竹：“按照王爷的喜好做。”

        她想，她应该好好跟陈怀瑾告别。

        ＊

        是夜，陈怀瑾依旧在更深露重时回来。

        他如往常那般来到林尚兮的房门前，却看见她在门前站着，并未入睡。见他过来，她居然还笑着上前一步，温柔问他：“吃过饭了吗？”

        陈怀瑾愣神了片刻，本来他已经在巡防营吃过了，可如今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听着她温柔的话语，他话到嘴边就鬼使神差的变了：“……没。”

        林尚兮不疑有他，伸出手挽着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让人准备好了菜，你进来吃点吧。”

        陈怀瑾用力握了握拳头，指甲戳到手心传来钝钝的疼痛，似乎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他在做梦。他呆呆的点头，声音带着一点颤意：“好。”

        直到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鼻尖闻着饭菜的馨香，陈怀瑾犹觉得不真实。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林尚兮，她发上的钗环已卸，乌亮顺滑的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背后，云雾般地垂下，更显得她一张俏脸动人心魄。

        林尚兮察觉到他的视线，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轻轻一笑，挽起袖子，往他面前的碗里夹着菜，边夹边道：“我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你尝尝。”

        陈怀瑾目光又移向满桌的菜肴，有一大半是辣的。他喜欢吃辣，而她却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他哑着嗓子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自然记得。”林尚兮拿起手边的酒壶，替他斟满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挑眉道：“你忘了吗，前世你的饮食起居都是我一手照料的。”

        他没忘，只是知道的太迟太迟，如同知道她不能吃辣一样迟。想到此，陈怀瑾面色微白，身子有些僵硬。

        林尚兮察觉到了，又温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反正那个时候，我整日待在王府，也没其他事可做，府里一应事物我只需要交代下去，管家他们便会处理的一丝不苟，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亲自照顾你的饮食了。”

        她上辈子属实无聊，因此有段日子，每天琢磨着给陈怀瑾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成了打发漫长时光的唯一乐趣，即便他并不怎么多看自己一眼，她依然乐在其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宗舒入府。

        陈怀瑾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前世对她的忽略，愧疚道：“对不起，我那时实在是鬼迷心窍了。”

        林尚兮拿起酒杯，朝他一扬，笑着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也不必提了。”

        话落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见她还要去倒，陈怀瑾忙伸手拦住，劝道道：“少喝点，你身子不好。”

        “无妨，我其实酒量不差，而且这半年，日日吃着你吩咐他们做的药膳，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很晚了，快些用饭吧。”林尚兮叹了口气道。

        陈怀瑾机械的往嘴里扒了口饭，摸不准她在想什么，她今天对他的态度好的不像话，这让他十分忐忑，也十分不安。

        他压住内心的不安，试探道：“京城这几日频繁发生盗贼入户偷窃的事，京兆府尹的官兵与那盗贼打了好几次照面，始终抓不住人。府尹无奈，求到了我这，让巡防营出手帮忙。”

        林尚兮挑眉，不解他为何突然同她说这些，她猜测着道：“你们也抓不住吗？”

        “巡防营负责保卫京畿安全，我们出手自然不在话下。”陈怀瑾话音里带着对盗贼的不屑一顾，顿了顿又道：“那盗贼十次有九次都是深更半夜才出没，接下来几日，我可能晚上回不来。”

        是巧合吗？

        小叶才说了三日后离开，陈怀瑾今晚回来就说自己接下来几日晚上不回来，林尚兮不由得猜想，陈怀瑾口中的盗贼，是不是她母亲派来的人故意假扮，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陈怀瑾的注意力。

        她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道：“你这样每日来往城里与别院，路上实在耽搁，也辛苦得很，不如明日起你先在王府住几日，等盗贼一事了结后，再回别院吧。”

        陈怀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着头连吃了好几口饭菜，最后才道：“我听你的。”

        闻言，林尚兮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不在的时候，会把江原和江岁留给你，若是有什么事，派他们去城里找我就是。”

        林尚兮顿了顿，道：“那盗贼不知道难不难抓，我在别院也没什么事，不如你还是带着他们三兄弟吧，你比我更需要。”

        陈怀瑾低着头，咀嚼的动作停了停，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道：“我没事，我还有巡防营的人。”

        林尚兮怕继续推辞会引起他怀疑，只得笑着应下。

        陈怀瑾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埋头吃饭。

        难得与她这样平和的坐着，即便他并不饿，也还是吃了好多，直到实在吃不下，才停了下来。

        林尚兮让人将饭菜撤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沉吟半晌道：“其实我今日，是有话想跟你说。”

        陈怀瑾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她说的话十有八九是他不想听的。

        然而他还是微笑着问：“你想说什么？”

        林尚兮视线挪到一边，尽量不与他对视。她舔了舔嘴唇，艰涩道：“自从司蓉嫁给太子后，我想了很多。”

        她双手捏紧手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司蓉与太子能重新来过，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她是真的动过这个念头的，然而仅仅只是动过，最终还是没能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但是现在，为了顺利离开，她只能说谎。

        林尚兮抬头，目不转睛的与他对视，“……我们可以重头再来吗？”

        “当然可以！”

        陈怀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而他的这句话，更是呆愣许久之后才脱口而出。

        心中的狂喜，甚至让他忽略了林尚兮说这话时面上没有起任何波澜，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抑制不住的站了起来，眉眼间皆是不敢置信的笑意，在原地无措的僵了半晌，又突然蹲下，接着单膝跪在林尚兮面前，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郑重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重来。”

        他这番动作惹得林尚兮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收回手，只是低头，佯装羞怯道：“那我们……慢慢来。”

        她话里若有所指，陈怀瑾也立即反应过来，忙松开她的手，道：“是我唐突了，我们慢慢来。”

        林尚兮展露他从未见过的笑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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