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三日后，戌时。

        夜色像浓重的化不开的墨水，乌压压悬在头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日就是小叶说的带她离开的日子。

        半个时辰前，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让江原带到城里送给陈怀瑾，江原想着别院也有其他的护卫，且江岁也在，他虽脑子不太好，但功夫不在他之下，想来不会有什么事，遂拿着食盒就离开了。

        林尚兮借口今日疲累，想早点休息，将所有人都打发下去，只留青竹陪着。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只有夏日的虫鸣鸟语以及她越来越激荡的心跳声。

        她舔了舔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唇瓣，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口。

        已经很晚了，小叶还没有来，算算时辰，江原估计已经将食盒送到陈怀瑾手中，只怕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她心中越发忐忑，忍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

        青竹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几次想说话，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林尚兮心思烦乱，完全没注意到她。

        “小叶怎么还不来？”林尚兮眉头紧蹙，自言自语的问道。

        青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窗户关掉，温语道：“小姐放心，再耐心等等吧。”

        林尚兮无可奈何的“嗯”了声，她除了耐心等待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按捺住心里的烦躁后，她刚坐下，便听见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林尚兮与青竹心头一颤，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这静谧无声的黑夜里，突然传出一道这样的声音，着实吓人。

        不多时，又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就像是什么巨大猛兽的嘶吼。

        别院里瞬间闹哄哄起来，好多已经睡着的下人都被这声音惊醒，三两一对的出来，凑到她的房前，恐惧而担忧的看着她。林尚兮跨出屋子，到处能听见窃窃私语声。

        她暗道不好，忙出声唤道：“江岁。”

        江岁到底是个男人，还算镇定，上前一步道：“王妃？”

        林尚兮强忍恐惧道：“你带几个人出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这大晚上的怪渗人。”

        江岁抱拳道：“是。”

        随即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就出去了。

        林尚兮一一扫过她院里这些下人，出声道：“都回去睡吧，想必只是什么误入景山的野兽，不必惧怕，别院的护卫很多，野兽也进不来，你们尽可安心。”

        好在那野兽嘶吼了几声后彻底安静了下来，并未再发出渗人的声音，这些下人们定了定心，便也各自回房了。

        林尚兮再度与青竹回到房内，刚关上门转身，便看到小叶一身黑衣，只露出张脸站在那。

        林尚兮心头一跳，忙去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小叶道：“公主放心，现下别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野兽身上，没人注意到这里。”

        “那野兽，是你们带来的？”林尚兮定了定心神道。

        小叶笑道：“是多吉，他擅长口技，方才的猛兽嘶吼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林尚兮点点头，她就说这景山附近从未有大型野兽出没，怎得今日会突然出现这么恐怖的吼叫声，果然是小叶所为。

        想到今晚就要离开，林尚兮心跳一下子加快。

        小叶说完便在屋内四处打量着，林尚兮与青竹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移动。

        也是在这时，林尚兮才发现，她的床上躺着两个人。

        她险些惊呼出声，颤着手指指向床榻，小叶忙道：“公主别怕，这是找来顶替您与青竹姑娘的死人。”

        “什么？”林尚兮与青竹齐齐退后一步，面色在听到“死人”两个字时发青发白，两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这是刚从乱葬岗带来的死尸，还热乎着。”

        小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给林尚兮造成了多大的阴影，继续道：“走水是最容易掩盖一切蛛丝马迹的方法，还要劳烦公主与青竹姑娘拿出你们的常用之物，属下给死尸戴上，事后，一切尽成灰烬，自然无人能发现这并不是您与青竹姑娘。”

        知道自己的床上此刻就躺着两个死人，林尚兮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好在青竹比她大胆一些，林尚兮只好拔下头上她常戴的发簪，让青竹拿过去。

        她也没什么要带走的，很快就收拾妥当。小叶打开窗户，双手放在嘴上，发出夜莺的叫声。不多时便有两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女子从窗口跳了进来。

        一进来便朝着林尚兮跪下，小叶忙道：“时间不等人，你们先带公主与青竹姑娘离开，我随后就到。”

        又转头对林尚兮道：“公主，她们两本是王上的暗卫，轻功非同一般，可带公主安全离开别院，山下有马车等着，公主放心去吧。”

        林尚兮担忧道：“那你怎么办，江岁虽不在，可这别院的护卫还有很多。”

        小叶道：“公主放心，等下他们就只会忙着救火，无暇顾及其他。”

        林尚兮深呼吸了下，平复激动的心情，点点头。

        那两个黑衣女子立刻近前，恭敬道：“公主与姑娘还是捂着眼睛吧。”

        林尚兮再次看了一眼小叶，依言捂住眼睛，下一刻，就被人从腰间抱起，面颊上掠过的凉意微风让她明白，此刻自己正被人带着飞檐走壁。

        一阵子的天旋地转后，林尚兮双脚触摸到地面，耳边传来女子如释重负的声音，“公主，可以了。”

        林尚兮遂睁眼，面前是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约摸有四五十个身穿黑衣的人在车前等着。再去打量四周，她们正在景山脚下，半山腰的别院方向，隐隐有火光四起。

        黑衣女子道：“公主请上车。”

        林尚兮“嗯”了声，回头望了眼京城的方向，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转身登上了马车，声音极低地道：“走吧。”

        ＊

        与此同时，京城厚重的大门缓缓被打开，三匹骏马从里头疾驰而出，正是陈怀瑾与江篱江原三人。

        沉闷了好些日子的天，终于在此刻变了脸色，大风骤起，有惊雷携着闪电，呼啸而来。

        陈怀瑾骑着马，速度快得几乎要与闪电一样。

        江篱与江原只好死命追赶。

        江原一手持马缰，一手还提着林尚兮叫他送来的食盒。

        不久前，他刚将食盒递给王爷，说是王妃让他送来，本以为王爷会高兴，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倏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骑上马就跑，着实唬了众人一跳。

        他与江篱只好跟上，一边跑一边道：“哥，王爷是怎么了？”

        江篱看着前面疾驰的一人一马，摇头道：“我也不知，王爷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商议正事时常常走神，想必还是与王妃有关吧。”

        江原闭了嘴，他们虽不清楚王爷王妃之间到底生了什么罅隙，但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问题非同一般。

        出了京城，骏马全力奔驰，不一会儿就到了景山脚下。

        坐落在半山腰的王府别院此时本该暗黑一片，然而三人入目所见，却是一片刺眼的火光，伴随着浓烟滚滚，像是些黑色的野兽盘旋在别院上空。

        陈怀瑾来不及深思，一马鞭狠狠抽下，骏马受疼跑得更快，很快就到了别院门口。

        他下了马，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奔跑。

        大门处无人，越往里跑人越多。平日见了他总会恭敬行礼的下人，今日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越接近林尚兮所住的屋子，火光越盛，浓烟也越呛人，陈怀瑾的心已然凉了半截，后背更是不可控制了出了冷汗。

        进入外面的垂花门，呈现在眼前的便是被烧得支离破碎的屋子以及屋前隐隐发出啜泣声的人群，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皮肉被烧灼后的腥臭味。

        陈怀瑾大脑一片空白，全凭着本能掀开人群，围做一堆的王府下人此时也发现了他，自动分作两列，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

        陈怀瑾不敢呼吸，望向最前面的江岁及几名护卫，他们脸上皆是黑灰，身上衣服也被烧得破破烂烂。

        “王妃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江岁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回话，陈怀瑾就要往火里冲，江岁突然跪在他面前，哑着嗓子道：“王妃她……”

        江岁终是不忍说下去，陈怀瑾这时才看到他们身后的地上，似乎躺着两个人，正用白布盖着，莫名带给人一股恐惧之感。

        一道惊雷重重落下，陈怀瑾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厉声喝道：“滚开，本王去找王妃。”

        说罢目光从地上移开，死死咬着唇就要往火里冲。他才不会傻傻的认为他的昭昭就躺在那白布下面。

        江篱与江原也上前拦住他，痛声道：“王爷，请您节哀。”

        在他们看来，事实再明显不过了。江岁及护卫们满脸愧疚，其他人更是难掩沉痛，红梅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站也站不稳。

        陈怀瑾闻言却是发了怒，一脚踹向江岁，痛声吼道：“我让你保护好她的！”

        江岁自责又难过，哽咽道：“山里不知道哪来的野兽，属下奉王妃之命带人去看，回来时火势已经止不住了。”

        “属下拼尽全力，也还是晚了一步，王妃她……属下该死。”说完这句话，江岁已经泣不成声，他怎么也想不到，白日里还与他嬉笑怒骂的青竹，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了。

        红梅这时也哭着上前道：“王爷，您别怪江岁他们，实则是今日火势太猛，又加之大风，奴婢们泼了那么多的水，也还是不能让火小一点。”

        她这句话却给陈怀瑾提了个醒，他稳住身形，凝神细想，昭昭所住的屋子前面就有个水池，这屋子按理说不会特别干燥，水源很近，就算失火也不至于止不住火势。

        他之所以匆匆回来，不就是觉得不对劲吗？

        昭昭的态度，转变的太突然，对他的好，也来得太不真实。

        陈怀瑾稳了稳心神，二话不说就转身，横冲直撞的往外跑。

        门房还未来得及将他骑回来的马牵回去，他一把扯过缰绳，飞身而上。

        他直直朝着离开京城地界的官道而去。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跟他重复，昭昭没有死，她一定是离开了。

        她能去的地方，只有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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