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陈怀瑾离开后，林尚兮便很少再想起他，只是江岁在她身边，又成日里跟青竹腻歪在一起，江岁是个藏不住话的，于是林尚兮才知道，宗舒的家人终于寻到了她。

        她的父亲其实是朝廷的官员。

        随后，景和帝便册封宗舒为才人，召她入宫陪伴。

        据说宗舒很高兴，本以为在陈怀瑾这里无望，却没想到会被景和帝看上。

        她兴致满满的入了宫，然而景和帝却从未召见过她，据江岁所说，太后似乎极为厌恶这位新封的才人，日日天不亮就召她去寿康宫抄写佛经，月亮高悬时才放她回来。

        内务府见景和帝并不在乎这位小小的才人，他们自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所以，那个宗舒，差不多是被关进冷宫了。”青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您说这会不会是王爷属意的？”

        林尚兮轻轻合上手中书籍，并不回应，只是唇角微微弯起。

        这辈子的宗舒并没有加害过她，似乎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如今回到母亲身边，过往的一切，不愿意过去的一切再去浪费她的心神，她只想好好待在母亲身边，辅佐她治理好西夜。

        陈怀瑾，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了。

        他在大燕，她在西夜，相隔万里，往后便是互不相干了。

        三个月后，她从母亲口中得知，大燕与北狄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北狄战败，灰溜溜的退回自己的城池。

        “听说大燕的领兵之人是陈怀瑾？”顿珠看了眼伏在案前的女儿，随口说道。

        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却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满不在乎的嗯了声，随即就问她国事方面的问题。

        顿珠心下一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女儿这样的态度便是最好的，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如此，若是哪天她知道了陈怀瑾死于战乱的消息后，也不至于太难过。

        在母亲那待了一上午，林尚兮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己的寝殿。

        身上黏黏的有些难受，她想洗澡，却半天找不到青竹。

        问了宫里的侍卫长，才知道江岁今日休息，她索性无事，便散着步去寝宫后头的花园里去。

        青竹与江岁无事时，常去那个花园。

        现下时节上虽已快入冬，但西夜地处南方，夏日十分漫长，此时的花园里亦是一片郁郁葱葱，百花争艳。

        花园不大，她很快就寻到了那两人的身影。林尚兮便即抬步走过去。

        快接近他们时，林尚兮突然停下脚步，屏息躲在树后。

        她方才听见青竹说：“这件事不能让王太女知道。”

        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罢了，她不知道也无所谓，可听青竹的语气，似乎她口中所说之事，并不是小事。

        林尚兮侧耳倾听，那两人的声音异常清晰。

        “你确定要瞒着王太女吗？”江岁的声音很无力，又透着浓浓的悲伤。

        林尚兮心跳越来越快，是出什么事了吗？

        青竹接着道：“再过一段时间吧，等她完全忘了你们王爷，到时候再告诉王太女。”

        江岁垂着头，声音闷闷的，“王爷满心满眼都是王太女，王太女要是真的忘了王爷，我只会为王爷感到不值。”

        “你懂个屁！”

        青竹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忍不住出声斥责，江岁便住了嘴，只是眉头紧锁，双肩下垂，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青竹又有些不忍心，缓和了语气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了，王爷是为了大燕而战死的，你应该为他骄傲。”

        树后的林尚兮两手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她感觉自己在发抖，明明今日天气很热。

        青竹说，陈怀瑾为大燕战死了！

        她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毕竟她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陈怀瑾，怎么会？

        他那么烦人，像狗皮膏药一样，无论她怎么做，都摆脱不掉他，连她来到西夜，陈怀瑾也能跟过来。

        虽知道他回了大燕，自己也很早与他说了一别两宽的话，可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潜意识里，在心底最深处，她总以为，终有一日，她还会见到陈怀瑾。

        可如今她听到了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她听见自己说了话，声音却颤着。

        青竹和江岁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青竹心下懊恼又担心，三两步跑到近前，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王太女的样子，就知她全都听见了。

        “您别难过。”憋了半天，青竹也只说出这一句来，十分无力的劝慰。

        林尚兮有些疑惑的望着青竹，她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双眼含泪的样子让她困惑。

        她这是，伤心吗？

        因为陈怀瑾死了而伤心吗？

        “我不难过！”她摇了摇头，眼泪因为这个动作争相滑落，渗入衣襟消失不见。

        林尚兮拒绝了青竹的搀扶，自己一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她走得极快，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

        她回寝殿后便将自己关在卧房内，无论青竹怎么唤她，林尚兮始终不应声。

        青竹无法，只得让人去通知顿珠。

        顿珠匆匆赶来，命侍卫强行撞开了门，她急忙跑了进去，却发现女儿只是安静的坐着。

        顿珠舒了口气，示意其他人全部退下。她慢慢靠近林尚兮，安慰的话还没想好，林尚兮突然道：“娘，新的收税官人选，您考虑好了吗？”

        顿珠愣了愣，实没想到她一开口竟是西夜国事。

        顿珠温和道：“这事先不急，你最近太累了，不如休息几日？”

        “不必了娘，女儿得早些熟悉西夜国事，而且我也不累。”

        林尚兮是笑着说这句话的，顿珠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女儿是伤心过度疯魔了。可无论她说什么，林尚兮始终会转移话题，似乎全然不在乎陈怀瑾的死。

        顿珠心中忐忑，但女儿不想说，她便也闭口不再谈。

        无论她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只要她好好的，那就行。

        ＊

        陈怀瑾的死，似乎并没有在林尚兮这里掀起什么风浪，她依旧每日跟着顿珠，学着处理西夜的国事。

        她于政务上，已经越来越熟练，已经完全可以独挡一面，顿珠一面欣慰于女儿的聪慧懂事，一面却又担忧的夜不能寐。

        自从那日试探了她对陈怀瑾之死的反应后，她慢慢的发现，女儿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越来越不爱笑。

        青竹告诉她，女儿除了刚得知陈怀瑾死亡时哭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顿珠这才后知后觉，她不是不在意陈怀瑾的死，相反的，她十分在意。

        可是人已经死了，顿珠看着女儿日渐消沉，却还要帮自己处理国事，心里十分愧疚。

        她甚至都想过从宗室中另选皇储，好让她的女儿过着轻松的日子。

        可她把这一提议告诉林尚兮时，林尚兮却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我做什么？”

        “咱们西夜国土虽比不上大燕，但也不小，你可以四处散散心，或者，你想回大燕住段日子也行。”

        林尚兮眼睫都没抬一下，只平声道：“不必了，我不用散心。”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旦无事可做，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陈怀瑾，想起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他缠在自己身边时，她恨不得他立马消失，可当他真正的消失后，她非但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觉得心脏像是被人切掉了一块，那伤口一直隐隐泛着疼。

        于是她只能用繁重的朝务麻痹自己。

        “娘，不如您把王位传给我，您在林家憋屈了大半生，回来后又殚精竭虑的复仇夺位，您也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了。”

        顿珠：“……你想让我把王位传给你？”

        林尚兮僵硬的点头，“是。”

        只有这样，空闲的时间就会更少，她也不用再时不时想起陈怀瑾，一次又一次忍受心里缺了一大块的痛楚了。

        顿珠看着这样的女儿，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奈，她只能竭尽所能的，让自己的女儿顺心。

        她既然想要这王位，那她传给她就是了。

        ＊

        林尚兮成为西夜女王的第二日，按照祖制，女王要到王宫外的佛寺举行祭祀活动。

        这一日，林尚兮穿着厚重华丽的女王衮冕，乘着御辇缓缓向佛寺而去。

        街上依旧围了很多的百姓，御辇在禁军开出的道路上缓慢前行，街道两旁的百姓跪伏于地，口中不停的呼唤着“女王万岁。”

        而女王本人，外头的喧嚣她似乎听不见一样，全程面无表情的稳坐辇中。

        青竹忧愁的想着，幸亏御辇四周围着帐幔，否则要是叫热情的百姓看到他们冷淡如冰的女王，恐怕于女王名声有损。

        “王上，要不您向沿街的百姓们招招手，以示亲切？”

        青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出声劝道。

        林尚兮轻启唇瓣，吐出一口气道：“不必了，身为女王，我处理好政务就是了，其他的，都没有必要。”

        青竹：“……”

        女王仪驾很快到了佛寺，寺中的僧人一早就接到了通知，整个佛寺都在严阵以待女王前来。

        林尚兮在礼官的指引下，刚要行跪拜礼，小叶骤然出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所有人都一愣，下意识的朝着小叶所看的地方看了过去，却只见墙角闪过一截灰色衣摆。

        寺中主持忙告罪道：“女王恕罪，寺中近来收留了一乞儿，他看着有些痴傻，想来也不是故意冒犯女王的。”

        林尚兮噙着得体的笑容，道：“无妨，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叶却不赞同，她凑到林尚兮耳边说：“王上，此人刚刚探头鬼鬼祟祟的看着王上，臣觉得，还是让人先将他看守起来吧。”

        林尚兮点点头，道：“也好，不过你们不要吓着人家了。”

        小叶应了声是，随即吩咐江岁去看着那乞丐。

        江岁如今也成了小叶手下的护卫，否则女王的安危。

        他领命后便朝着刚刚乞丐待过的墙角走去。

        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很快过去，林尚兮顺利完成了祭祀，随后进入寺中的禅房歇息，等用过一顿斋饭后，她就可以启程回王宫了。

        等待斋饭的时刻，林尚兮闭眼凝神，耳边听着寺中袅袅的诵经声，鼻端闻着沁人心肺的香灰味，心里难得有那么片刻的平静。

        很快，青竹领着僧人端着斋饭送了进来，待摆好后，青竹便弯腰替她布菜，林尚兮想着她人都到了佛寺，若连吃个饭也要人伺候，岂不是拜佛之心不诚？

        于是她道：“青竹，你去找江岁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话落，青竹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朝她面前的碗里夹着菜。

        林尚兮讶异的看向她，却见她只是机械般的往她碗里夹菜，且夹的都是同一道菜。

        她很反常，林尚兮立即意识到青竹可能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不动声色的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装作无意的碰了她一下，见青竹回了神，林尚兮才试探着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青竹微微一愣，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意：“哦，奴婢刚刚去见了江岁，之后就去寺中的后厨盯着他们做斋饭了。”

        林尚兮轻轻“嗯”了声，心中沉吟，在后厨盯着僧人做斋饭，想也知道这件事不会让青竹有刚刚的心不在焉。

        那么，是因为她去见了江岁？江岁又对她说了什么？

        江岁之前去看守那名乞丐，是那乞丐有问题？

        林尚兮放下筷子，叫了一声青竹，随后便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双眼。

        青竹叫她看得心慌意乱，呐呐道：“王上，您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林尚兮微微一笑，陈述道：“你有事瞒着我。”

        青竹：“……没有啊。”

        “青竹，你很不擅长说谎，江岁也是。”林尚兮轻轻叹息着，问道：“出了什么事，说吧。”

        青竹眉头紧紧皱着，犹豫半晌，才欲言又止地道：“王上，您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青竹转身出了禅房，不多时，她再次返回，低声道：“王上，奴婢想着，您应该想见一见这个人。”

        林尚兮狐疑的朝门口看去，下一刻，她突然站起，死死的抓着青竹的手臂。

        她呆呆的张开嘴，望着门口进来一身僧人装束的陈怀瑾，发出颤抖的声音：“你……还活着？”

        “王上，王爷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而且，他还失去了一条手臂。”

        说话的是江岁，他方才奉命去看守这乞丐，却没想到乞丐原来是战死沙场的王爷，江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王爷全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更糟糕的是，他还失去了一条手臂，身上更是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旧伤，也有新伤。

        大燕的战场离西夜完全是一南一北，遥远不可及，他甚至都想不明白，王爷是怎么来到西夜王城的。

        林尚兮呼吸一滞，果然看见陈怀瑾一脸茫然，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垂在那里。

        她忍住眼眶的湿润，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对面的人冲着她笑了笑，眉目间尽是疑惑，“我们认识吗？”

        两行清泪自脸庞缓缓而下，她勉力笑着，语调缓缓：“我是这西夜的女王，以后，你就随我进王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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