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密谋

中京市政厅处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与经纬路交叉口。远远望去它就像一只宝相庄严的猛虎蹲守在城市的正中心处，守护着偌大中京市的芸芸众生。

        一个身材魁伟表情严肃的男子快步走进了市政厅的大门，门口的守卫显然认识他，恭敬地行礼致敬。

        男子径直上了二十八楼，敲开了柳国美的办公室。

        柳国美刚刚从吴果下榻的酒店回到市政厅，一见来人，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说道：“哎呀，什么风把则成院长刮来了？”一边说一边极殷勤的请对方入座。

        原来来人是中京监察院的副院长余则成。

        监察院行使中京一地的监察大权，且他们直接向京都监察院负责，即便是周秉义、柳国美也全在他们的监督之下，且权威可想而知！当然他们的权力也不是无限大的，因为市政厅拥有针对司法院、监察院这样超然物外机构的提举权，即是有权向京都最高长官臧否它们的优劣。所以市政厅与监察院、司法院虽然难免小的摩擦，但是大局方面基本能够相安无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柳国美知道这位副院长的到来一定别有深意。

        有侍从推门进来泡上一杯茗茶。这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绿瓷杯，里面卧了三四片绿茵茵的茗片，杯中的水则是一片清新的浓绿，透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柳国美待侍从退去，方开口问道：“则成院长，不满您说，您的监察院在我们眼里可是好比森罗宝殿，我们对你可是又惊又怕呢！”

        余则成知道他在中京势大，所以一向对他十分客气，摆摆手说道：“柳市长瞧你这话说的，我的压力好大——今天确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先到了你这里。”

        柳国美见他神色严峻，却不动声色地问道：“说来来让我听听？”

        余则成下意识的朝前探了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三诉齐发！”他的眼睛本就极小，这样一来，柳国美几乎看不见他眼睛里面的光亮。

        “哦？”柳国美的一句疑问却明显地不够真诚，余则成立刻瞧出了些端倪，不禁有些气馁，但是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智诚和金氏一起发起了一桩商诉，控诉周秉义违反《商务发展法》阻挠企业自主经营；中京有大大小小十几名官员，涉及人、刑、商、财、资等多个机构，联名官诉，控告周秉义为官霸道以权谋私；另有莓里十名农绅联名农诉，控告周秉义巧取豪夺戕害农民！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柳国美听他说完，眉头轻轻一攒，慢悠悠的问道：“则成兄怎么看这件事情？”

        余则成苦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你们怎么看，我要根据你们的意见这件事情报告给老头子！”

        柳国美关切的问道：“老头子还不知道？”但随即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所谓老头子是监察院院长黄希，是个屹立不倒的老甲鱼，油篓里的西瓜，又滑又圆。这种事情他一定是首鼠两端，没有绝对的把握让自己置身事外，是绝不出手的。

        果然，只见余则成摇了摇头说道：“监察院的规矩你是晓得的，我须把前前后后都打听明白了才敢跟老头子汇报的。”

        柳国美冷笑一声，不明不白的插了一句道：“吴果这几日恰恰在中京，我刚刚从他那儿回来。”

        余则成揣测着他的意思，又指了指头顶上的天花板，小声问道：“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吧？”

        柳国美颇为得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吃好喝好玩的，我侍候他好几天了，你也知道我这不见地鼠不撒鹰的脾气。”

        尽管他这么说着，余则成的眼里仍旧闪着疑惑。按照本国的制度，市民、农民、普通官员均有监督一地官员的权利，分别叫作商诉、农诉和官诉，尤其是针对行政最高长官的提举，须叫监察院裁定之后，直接提报京都监察院或者京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在这一过程中监察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如果息事宁人则可以轻描淡写拟避重就轻的拟一份上报材料敷衍了事，如果他们要置之于死地，则可以大书特书，将之置于万劫不复的处境之中。

        而当今的监察院院长黄希则是抱定了随大流，跟风走的为官哲学，一定要充分揣摩了京都的上意才肯出手。

        余则成之所以心存疑惑，那是因为此次来中京的吴果看起来来势汹汹，却不过是连升炯的一条走狗而已，谁知道这条狗和主人究竟贴不贴心？

        柳国美见余则成杯中的水已经喝了一半，便亲自起身帮他满了，在说话时却已经变了话题：“这茗茶是南边的东西，叫作‘翠缕’，奇货可居，时下正值孟春，城南翡翠山庄喝茶倒是极大的享受。”所谓南边则是与本国处于军事对立中的南方邻国，足见这茗茶不同寻常。

        余则成没接茬，只是用一双极小的眼睛悠悠地望了望他。

        柳国美淡淡一笑，起身从身后半开的保险箱里摸出了一串钥匙，轻轻推倒了余则成的手边，几乎不见嘴巴张开的说道：“稍后我让秘书，把一箱茗茶送到你车上——我老柳做事你好不放心吗？我什么时候让你老兄背过黑锅？”

        其实这个余则成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成竹在胸了。像他这种有欲望的人是最不可怕的，可怕是黄希这种无欲无求，事事明哲保身的老狐狸——当然，还有那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周秉义。

        果然，余则成不动声色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却叹了口气说道：“姑且对你有些信心吧。”

        柳国美在心里将他鄙视了一百遍，嘴里却说得好听：“感谢老弟帮忙！”接着他猝不及防的说了一句：“三份提举，直接让吴果带回去如何？”他虽然用的是发问的语气，表达的却是不容置疑的意思。

        余则成闻言，立刻把紧攥的拳头摊开了，那串钥匙便哗啦一声重新滚落在了茶几上，他果决地回应道：“不行，这样的话老头子那里，我，没法交代！”

        柳国美心中暗骂：王八蛋，好交代要你何用？嘴上却说：“就是因为不好交代，才要劳你大驾去妥善周旋！”

        余则成犹豫了，低头看着那串钥匙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柳国美等了他十几秒钟之后，方冷笑一声说道：“老兄要是实在有顾虑，我自可去求其他人，不过还望你老兄守口如瓶才是。”说着把一根手指轻轻地摁在了那串钥匙之上，一副欲要收回来的架势。

        余则成用余光瞧着那串离自己渐行渐远的钥匙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柳国美瞧在眼里，笑笑说道：“则成兄应该也看得出，我同这个周秉义已经是势同水火了，而你我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呀……”话里话外明显已经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你！”余则成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却又鼓足了勇气一把抓过了那串钥匙，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柳国美满意地一笑，说道：“事后我自然会同黄院长解释，把一切个中责任都推到吴果的头上，绝不让你老兄受半点麻烦就是。”

        听他这么说，余则成方才收到胁迫的屈辱感方稍稍减轻了一点，端起桌上的残茶一饮而尽后说道：“我只盼着你老兄把这个周秉义赶跑了赶紧扶正，我也就少了这许多提心吊胆的煎熬！”

        听他这么说，柳国美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本国的地方长官选拔有两种方式：一曰民推，即由当地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的成年公民联合推举；二曰官推，即由本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丙级以上官员联合推举，但不论民推还是官推人员都要通过官鉴这一关，即要在京都最高层议事会上获得三分之二以上的认可，而最高长官拥有一票否决权。

        柳国美已经连续三次在官鉴环节铩羽而归，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官鉴的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想起了吴果要替他疏通周旋的承诺，心中便又升起了希望。

        此番一定成功，首先要让周秉义滚出中京！他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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