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楚亦铮径直回了枯桃林，留下一排灯火引姜宁也去往鬼市。姜宁也一到鬼市，也没耽搁，直接就去了缝灯，将从昭显和尚那里拿的玻璃球尽数交给了店主。

        店主听得前因后果，拿着那颗困有梁怀瑾和宋歆宁魂魄的玻璃球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将其滞空，手指点动之间，耳环上的蓝色蝴蝶像是活了一般震动了一下翅膀。

        分离出来的宋歆宁不哭不闹，一派成熟冷静的模样，不过两双眸子较之前多了些灵动。而梁怀瑾却是一派恍惚之色，后又有不甘迷惘等多种杂乱的情绪浮现在眉目之间，最后在看见梁握瑜出现时更多定格在了妒恨。

        梁握瑜眉目浅淡，神色之间一片冰冷。

        “鬼差已至，说完话便走吧。”

        店主说罢转身，姜宁也抱着宋歆宁和店主一并走出了店门，店内就只留下了梁氏姐妹。

        “我一点也不后悔杀掉你。你的健康，你能够修习的资格本来就该是我的。”

        未等梁握瑜开口，梁怀瑾便这样说道。

        “你向来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从未指望过你能有什么悔意。”

        梁握瑜的语气同样冰冷。梁氏姐妹几十年未见，可岁月似乎并没有从她们身上带走什么。还是那样相似的面容，还是同样都从骨子里散发的冷傲。

        “父亲的那柄宝剑，你我都十分喜爱。虽是赠了我，最后还是被你以远嫁的委屈给央了过去。”

        “我是长女，这东西不该是我的吗？你现在提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左右是躲不过去今日之局，没什么说的话，就不要耽误鬼差大人的公事了。”

        “我问你，”梁握瑜看着她，“你还记得，当初在蕖州金市的那棵祈愿树下，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姐姐身体健康，一世长安。

        -我希望妹妹许的愿望能够实现。

        梁怀瑾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握瑜在此谢过店主大人，还有公子您。”梁握瑜抱拳道谢。

        姜宁也摆手，瞧着站在鬼差身边的梁怀瑾，问道：“在下有一事尚想请教姑娘，为何会把气运匀给宋家的二公子？”

        若不是出了这一环，姜宁也未必能顺藤摸瓜，发觉昭显和尚的整个计划。

        梁怀瑾沉默了片刻，回道：“他的亲生母亲张氏曾偷偷从府外给我带来了一串糖葫芦。”

        姜宁也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在那梦里看到过的记忆——有着红色胎记的女孩始终不肯喝药，另一个与她有着极为相似面容的女孩便哄着她，彼此一人一口喝完了一整碗苦哈哈的药汁。

        就在鬼差将要带走梁氏姐妹时，六出真人从巷口处出现，匆匆赶来，一个眼神也没给别人，直接走到了梁握瑜身前。

        “对不住。”六出真人说。

        在姜宁也所看到的记忆中一直没有哭过的梁握瑜眼泛泪花，“不过是我们师徒缘分太浅，怨不得您。”

        “那个孩子，”梁握瑜看向姜宁也怀里的宋歆宁，“她的天资很好，在修习大道上应是能比我走得要远。师尊不如收了她吧，也是帮我弥补一下对这孩子的亏欠。”

        “好。”

        “梁姑娘心性纯良。”姜宁也宽慰道。

        六出真人收回视线，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那个和尚在枯桃林消失了。”

        “消失？”姜宁也敏锐抓住了这个用词。

        “嗯，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六出真人略显烦躁，“只要他还存于此间世界，终有一天本尊会让他把这笔帐还清。”

        “她叫什么？”六出真人问道。

        “歆宁，”姜宁也忽而道，“‘中州月旦，千载后，犹酒客，有歆宁。’的歆宁。”

        “前辈今后作何打算？”

        在六出真人打出名号之前，其修炼狂魔这个标签便已深入进各大小门派中人的心中。六出真人与姜宁也的师哥是故交，每每随着师哥去拜访六出真人时，十次中也有九次见不到面，九次中又有六次被白玉盟的人告知——还在闭关中。

        收下梁握瑜这个徒弟，其实也没亲自教导过几年。

        “教徒弟，”六出真人把宋歆宁抱进怀里，“天地间灵气越发稀少，我就算是再闭关个数百年恐也是无法把这最后一步走完。握瑜的事情许是在提点我……”

        六出真人收了话音，语气依旧生硬，却难以除却其中柔软，“你呢？”

        “找到该找到的人，带回该带回的人。之后，之后的事情便看我的造化如何吧。”姜宁也坦然一笑。

        六出真人沉了片刻，说道：“你将来要是遇见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白玉盟找我，左右我与你师兄是故交。”

        姜宁也恭敬施了一礼。

        六出真人直接带宋歆宁回去，转身之间余光从一直充当着背景板的店主身上一扫而过，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在下也告辞了。”姜宁也拱手。

        店主点了点头。

        “我上次见到云鹤一还是在带安乐刚来冥界的时候，一转眼倒是这么多年了。”

        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雨神手拿着柑橘走到了店主身边，伸手一递，宽大的手掌上是一瓣瓣拨了橘线的橘子。

        店主挑了一颗送入口中，没接这个话茬。

        姜宁也回到了空潭之畔，又套上了那一身蓑衣。原本束发用的簪子没带，而是延用了在人界时的串珠发带，只不过被草帽挡的什么也看不见。

        说来也怪，从进入冥界的那片荒芜之地到这里并没有什么遮挡物，可那边的狂风却吹不到这边。若是从上俯瞰，整个空潭似是呈道家太极的样式，靠近姜宁也这边是偏灰的潭水，而另一半则是深不见底的渊。潭水从断崖下落，听不到任何回音。

        姜宁也放出小竹子，将其悬在岸边，又从鱼篓里勾出一缕灰色的雾状东西挂在鱼钩上，放线垂钓。

        姜宁也从人界带回来时带了不少玩意，吃的东西居多。糕点还好，可有些即食的东西就必须尽早吃掉了。

        姜宁也盘腿坐在岸边，一边吃着发凉的炸藕饼，一边用小炉子温了壶茶。

        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的踪影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近期势必还要回人界一趟。姜宁也舒展开手掌，指尖沾了些藕饼的油光，掌心纹路清晰可见。自己的状态趋于稳定，再管雨神大人借些防护的东西，问题应该不大。

        姜宁也将小竹子和鱼篓都收了起来，鱼篓里面空空的，他这个渔翁钓不起来鱼是常事。

        现在十五已过，闭市的鬼市倒才真正像个鬼市。姜宁也走在空无生灵的街道上，两侧的房屋里没有燃起灯火的，檐下纸糊的灯笼亦是熄着光亮的。

        闭市的时候，没有鬼魂愿意流连街上，却有嘈杂的声音从时近时远的地方传来。

        “安乐——”

        姜宁也闻声抬头，只见雨神换了一身藏蓝色的锦袍，袍面上的主图案是一只用金线绣成的威风凌凌的振翅雄鹰，对比他对面的玄衣男子，显得极其花哨。

        等到姜宁也登上了酒楼，这才发现坐在雨神对面的这个玄衣男子倒不是有多朴素，他的袍子上绣的都是祥云暗纹并以暗金色鬼面的腰带束腰。这一套下来，价钱也比雨神的便宜不了多少。

        姜宁也问了礼。

        雨神的手里还夹着白子，蹙眉盯着棋盘，而后把手里的棋子一丢，起身把姜宁也按到他的座位上。

        “你快帮我瞧瞧！”雨神急切道。

        对面的玄衣男子不在意雨神的耍赖，一副怡然自得的派头。

        姜宁也拾出一枚棋子，凝神细思，身旁站着的雨神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把可能扭转的局面给吹没了。

        姜宁也落下一子。

        玄衣男子收起了那份悠然，身子往前倾了倾，换上了兴趣盎然的模样。

        “尊者好棋力，这死局竟被尊者一子盘活。”

        这棋面是黑子压着白子打，虽是一边倒，倒也不是绝无生机。姜宁也不在乎这个，他在意的是从这人口中吐出的，许久未听到过的称呼。

        姜宁也讶然，“您是？”

        “一介散仙，”玄衣男子跟着落子，报了家门，“高景暄，字沧珩。”

        “高大人。”姜宁也选了个保守的称呼。

        “我就说你赢不了我吧。”雨神道。

        “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敢说？”高景暄半真半假的生气道，“找人替的。若是真赢了，那也得算尊者赢。”

        而后又跟姜宁也抱怨，“你也知道，庭屿下棋臭得很，这漫天的神啊仙啊都给他下了个遍，结果把人都给下怕了。这不，找不到人就来祸害我了。明明我还有事儿要忙呢！”

        雨神怒道：“你就那两本破书，有什么可写的！”

        高景暄哎了一声，毫不客气回道：“什么叫没什么可写的！不过那些书可不都是破书……”

        姜宁也笑着看这俩人的你来我往，前不久在下面听见的嘈杂声感觉又近了许多，远处又突然升起了青蓝色的光亮，把天照亮了一大半。

        “这是……？”姜宁也迟疑道。

        “引魂灯的亮儿。”

        雨神肯定了姜宁也的猜测，他也不再站着，往美人靠上一坐，手臂搭在栏杆上遥遥望着那光亮。

        “你最近就别乱走了，”雨神虽放心姜宁也，但仍忍不住叮嘱道，“奈何桥那边好像出了事。”

        “可知是什么事？”姜宁也问道。

        “我们不知道才好，知道了就是这个新任的阎王能力不足。”高景暄笑道。

        阎王在民间传说中为阴间的主宰，掌管生灵的生死存亡。世人皆认为统领神和仙只有天帝一人，可对这阴间的主宰——阎王，却说法不一。梵语各言不同，有说是诸鬼中的大王，赏善罚恶，处事公正；也有僧将其译为双王，据说是阎王为兄妹俩人，兄治男鬼，妹管女鬼之事……后人间数次改朝换代，关于阎王的说法又有了新的发展，衍生出了十殿阎王之说。

        姜宁也为人时虽与雨神关系亲厚，但很少向他打听过神鬼之事。直至彻底在冥界落了脚，这才知道冥界确有十殿阎罗王，而十殿阎罗王上还有一个总统领，亦称阎王。

        天帝册神，神又册仙。阎王为一界的最高统治者，与天帝同是自混沌而出的古神。据传，为日后所构建的神仙体系不出乱子，当时的阎王自愿奉天帝为主，主永夜之界，而天帝则飞身向上，主永昼之界。俩界之间的昼夜交替之界便由混沌生万物，自行衍生。

        古神不是专指天帝和阎王两个，最早得道成神的那一批都可称之为古神。诸如眼前的雨神，还有夜神、水神等等。他们存在的时间极长，担任的位置又尤为重要，因而其他神和仙可神职变动或者将自己的位置传承继任下去，这帮古神却不敢轻易变动。

        所以上任阎王却传位给了女娃娃，十三四岁，按人界的年纪算也不大，重要的是天帝还给了册封。当时漫天满地的神仙鬼都在猜测，这新小阎王莫不是天帝或者阎王的私生女。

        在神仙的眼里，数百年的岁月并不算漫长，那新阎王长了岁数仍是新阎王，一直未得认可。

        姜宁也继续与高景暄弈棋，余光忽然扫到了在街上奔跑的身影。

        宽大的兜帽下，有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缝灯的店主……

        她奔过去的方向正是奈何桥所在的方位。

        “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雨神慢悠悠收回视线，问道。

        “我想向您借一俩样防护的宝贝，”姜宁也说，“我最近要重返人界。”

        雨神说：“芙蕖有了下落？”

        姜宁也应是，道：“在人界的都城，上京。”

        雨神知道这事对姜宁也十分重要，也就不说些有的没的，只是问道：“空潭之主赠你的那把纸伞你可还留着？”

        姜宁也点了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而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纸伞。

        雨神将纸伞旋开，拇指指肚擦着刻在伞柄上的姜宁也的名字，笑着还回去，道：“好好留着吧。空潭之主有心，这把伞只要未用来抵挡过强的冲击，能护着你不少时间。”

        姜宁也的眼神变软，继而挑了别的话头，“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雨神：？

        姜宁也轻挥了一下手，从于伯那里收进来的百十把纸伞整齐罗列在地上。

        “这是……？”

        “虽说我的储物袋也能收着，但留在我那里用不上也怪可惜的，”姜宁也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手工做的，这做工我瞧着也是极好。”

        雨神走了过来，蹲下，用手指头戳了戳上面的纸伞，但未给戳掉。

        “我留着也没用啊，我又不是人界的卖货郎。”雨神说。

        “不做人界的卖货郎可以做鬼市的卖货郎，”高景暄执的白子被他当作了笔在指尖来回转悠，“在上面刻个能做一两次防护用的咒文，应该会卖得不错。”

        “商业鬼才。”雨神冲他比划了个大拇指。

        “卖完了与你分钱。”雨神向姜宁也道。

        姜宁也摇头，说：“您留着吧，我这里也不太需要。”

        “你不是还要往人界去一趟，你不可能不买吃的吧。”雨神说。

        “宋寻川给我一些银钱我还未用完。”姜宁也道。其实空潭之主先前在人界丢给他的一袋金莲花他也未怎么用，但是面对雨神，他明智的没有接着说。

        姜宁也问完了事，就告辞离去。

        雨神这才对高景暄道：“你瞎叫什么！”

        “我叫他尊者叫什么。”

        高景暄颇为无辜地摊手，又叫雨神过来。

        “你这小继任者挺有意思的。”

        雨神的视线落在棋盘上，黑子已从一边倒的局面扭转到了与白子的平分天下。

        雨神的眸子里搁浅着怀念之色，笑道：“和局吧。”

        高景暄笑骂：“又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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