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姜宁也从鬼市出来之后便直接赶往连接人界路口的那个大门。这次独身一人前去，没有空潭之主的小橙灯开路，姜宁也觉得自己吃了一嘴的沙子。

        蓑衣算是临渊翁的标识，姜宁也从空潭直接去了鬼市，又从鬼市直接来了这儿，一路上没脱这身衣服。大门处守门的鬼差一眼认出了临渊翁，纷纷问礼。

        姜宁也微侧过身，只受了半礼，照规矩亮出了铭牌，表明自己要去人界一趟。

        为首的鬼差听完姜宁也的请求后面露难色，“这……大人有所不知，大王下了令，除了引渡部的差吏外，其余差吏皆不可离开冥界，亦限制了其余生灵进入冥界。”

        这鬼差解释完后也是有些犯难，临渊翁持有冥府公职人员的铭牌，理论上的确算作冥府官吏体系中的一员，可问题在于，就算如此，也没有哪个鬼啊神啊会真正把临渊翁看作是冥府的公职人员。大王下的这个命令，限不限制临渊翁的出行，还真不好说。

        姜宁也也意识到了这点，没有为难鬼差，只说自己会去问问，便让这个鬼差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姜宁也望着大门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到了熟脸。

        他过去，打了招呼，“常跟大人您在一块的那位大人呢？”

        徐凡没应这声大人，恭敬问礼，回道：“陆子通目前在奈何桥做工。”

        姜宁也就问了这一句，没继续耽误人做工，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了。

        徐凡仍是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身的蓑衣，下意识思索。奈何桥那边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这边临渊翁没隔几天便又要去往人界……

        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徐凡晃了晃脑袋，收回了视线。

        这边的姜宁也用铭牌传了话，请求铭牌那边不知名的同僚上报阎王，好让他得以去往人界。姜宁也从雨神手中拿到身为临渊翁的铭牌之后，也只是在随着雨神去往人界时才会拿出来当通行证用，而铭牌本身具有的传讯功能，在宋府那次，是他第一次使用。

        消息递了过去，铭牌暂时还没有反应。姜宁也将铭牌收起，一抬眼，人已到了枯桃林。

        姜宁也对枯桃林其实并不陌生，空潭就在枯桃林的旁边。他垂钓时，背景永远是融于夜色的枯枝。

        姜宁也走了进去。

        他每次去往鬼市时，都是从这枯桃林穿过去。空潭之主居住在冥界的枯桃林，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也正是因他的存在，无生灵敢轻易造访，偌大的林子寂静极了。

        以往借道而行时，都是直径穿了过去，看不到房屋建筑。今身处林中，随意选了方向，未及半炷香的时间，竟被姜宁也绕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之上有一座再怎么瞧也很平平无奇的民居，居所未建在实地上，悬于地将近有一米，四角以木柱承重。

        楚亦铮盘坐在檐下的廊道上，面前放着个矮桌，桌上有四个茶杯倒扣在茶盘上，他的左手边是个小铁炉，铁炉上的茶壶嘴已有白烟升腾。

        姜宁也盘坐在楚亦铮对面的蒲团上，拿起被茶杯挡住的玫红色茶布。

        楚亦铮并不惊讶于姜宁也的到来，他将茶杯反转过来，好让姜宁也倒茶水。倒出来的茶水红得发艳，但汤色并不明亮。

        姜宁也并不擅长茶道，但他自小喝的都是好茶，因而也能品出一二。

        “这是普洱吗？”

        姜宁也小抿一口，苦香入喉，不禁微蹙眉头。

        楚亦铮看着姜宁也的神色，在对方抬眼看过来前，又将视线垂落在茶汤上，“我随便掰了一小块茶饼煮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茶。

        苦过之后是很浓郁的香，姜宁也的唇舌适应了茶水的温度，不再小口小口抿着喝。二人相对坐着喝了半盏的茶，期间姜宁也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在蕖州购买的未吃完的小吃，供俩人就着茶水食用。若不是这枯枝冷月的背景实在过于凄凉，此情此景倒真被他二人弄出了一种花前月下的怡然。

        姜宁也把装有金莲花的锦袋推了过去。

        “我拿了一朵换了些闲钱，花了一部分，剩下的还你。”姜宁也说。

        楚亦铮没动，说：“留着吧，去人界时免不了花销。”

        姜宁也想着就算是他打算放纵，学着一把纨绔浪荡人间，也花不了一整袋的金莲花，但他没推辞，又收了回来。

        既然提到了人界，姜宁也就顺着聊了下去，“我还得去一趟人界，但是门不让过。”

        “阎王亲自下的令，他们也不好放人。”楚亦铮说。

        姜宁也瞧着楚亦铮像知道内情的样子，忽然来了兴致，“奈河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谁料楚亦铮竟是摇了摇头，“奈河的事只有奈河的官知道，天帝来了都察觉不了。”

        姜宁也突然想起一句话——术业有专攻。

        楚亦铮伸手把桌上的吃食拿了下去，他的茶杯里还剩一点茶汤，指尖伸进去蘸了蘸，在矮桌上划了几个圆圈。

        “一居一盟十二门，这数百年来虽那十二门有所变化，但总体的格局还是如以往。只是自……，”楚亦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灭门了以后，修者武者便完全混在了一起，江湖上已经不存在全由修者组成的门派，甚至有些杂门杂派，随意找了个散修挂名就自称修仙门派。”

        “白玉盟不管吗？”姜宁也问。

        在枰居还存在于世的那个时代，修者武者虽有界限划分，但也并不是全无交织。即便是小门小派，上上下下事务也不少。修者修习需凝神静气，这已耗了大半心神，哪有精力去操心其他事务？但修者也是人，未到辟谷期的修者占了一大部分，他们也需要吃喝，也需要干净的衣服和整洁的环境。于是各门各派都会养一些没有资质的凡人，授予他们外门弟子的名号的同时，也要求他们承担起宗门上下的杂事。

        后来天地之间灵气稀薄，修为高的无法继续突破，寿数到了，亦如凡人一般装棺下葬；修为一般的就更难突破，便又有不少人开始利用自己修者的身份去谋取俗世的快乐……且有资质修习的孩童越来越少，修者这一派系便彻底落了下来，和武者融合在了一起。

        接着说当时，修者武者虽是两个派系，但作为皆爱不受朝廷管辖的一类人，都是隶属于江湖这一片地。既然同在一个地盘，自然免不了摩擦。

        修者修习没那么好提升境界，各个修者门派包括以枰居为代表的全由修者组成的宗派都是以练气、筑基期的弟子占大头，他们学杂而不精，可用法术却也并不具备排山倒海之威能。武者虽驱动不了体内的灵气，可往往从小修习，精攻一家，对上练气、筑基期的修者，二者之间谁胜谁负，可以说全凭自己的本事。像是达到了武尊境界的宋絮塘，甚至可一战金丹修者。

        在这种双方谁也无法彻底压制对方的局面下，为了避免冲突升级，当时在江湖上极有威望的十二个门派于柱州白玉峰上会盟，以血为契，在牛皮卷上立下契约，并拿到了朝廷那边过了明路，成了江湖上唯一一个具有权威的“执法”部门。

        在白玉盟的平衡下，江湖难得安生了起来。

        姜宁也记得当时也给枰居发来了会盟邀请，但是被他师哥给拒了。

        -“麻烦，不去。”

        枰居身为江湖上算是头号的门派，表态自是不能模棱两可。后来他的师哥带着他一同去找了六出真人，六出真人俗家名为云鹤一，乃是十二门中津天渡的渡主，现被推举成了白玉盟的盟主。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位修炼狂魔只是给自己亲哥哥一个面子，挂名当个吉祥物罢了。

        -“枰居保持中立，但承认白玉盟的存在。”

        师哥找到六出真人，就说了这一句话。

        -“行。我们出去打一架。”

        六出真人也就回了这一句。从某种意义上，这俩人能成为挚友不是没有缘由的。

        “云鹤一就是个挂名的，百年来哪见他管过事。”楚亦铮说。

        姜宁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明晃晃的嫌恶。

        楚亦铮继续说：“白玉盟已非曾经的白玉盟了，以前给朝廷送文书只是为了过明路，现在是真的同朝廷纠缠在了一起。在上京，白玉盟的人很多。不过你不去主动去接触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姜宁也没吱声，坐得蛮端正地看着他。

        楚亦铮：“嗯？”

        姜宁也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上京？”

        楚亦铮先是一愣，思索过后，笑眼看人，回道：“蕖州重湖，三皇子不是说你要找的人在上京？”

        这回轮到姜宁也愣住了，想着调笑人，却不成想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白闹了个大红脸。好在楚亦铮没在这事上多做文章，笑过之后又恢复了神色淡淡的样子，伸手把先前放到一边的吃食拿了上来。

        姜宁也知道楚亦铮与他讲解如今的人界的局势，是有意关照他一二，加之在蕖州时一路上的帮护，他心下感激，就认真道了谢。

        楚亦铮表现得没那么在意，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二人之间又恢复了饮茶时的安静，但并不尴尬。姜宁也权当休息，旁边的炉子熄了火，茶壶放久了也已不烫手，他拎起壶把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壶滞留空中，他抬眼看人。

        楚亦铮伸手将他茶杯里剩下的茶汤泼掉，任姜宁也给他也新添了一杯。

        姜宁也捧着茶杯，这才有功夫细细打量着对面的人。

        楚亦铮的皮相可列于世间男子中的上等，只是他周身威严感太重，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瞅人时又给人的感觉太过冰冷，往往会使人直接忽视了他的面容。此时的楚亦铮着一身玄衣，腰封未束，头发也只是用素白玉簪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下，仪态有失，却显得整个人随意舒服，连带着周身的威严感也消散了不少。

        许是姜宁也的视线过于直白，楚亦铮挑眉看向他。

        姜宁也刚想解释一二，贴于身侧的铭牌忽发了热。姜宁也拿起来一瞧，而后起身向楚亦铮问礼，解释道：“我可以去人界了，今日多有打扰。”

        楚亦铮回礼，未再说话，凝视着姜宁也离去的背影。后枯桃林的枝桠隐去了面前的空地，楚亦铮在清冷的月光下，将发上的素白玉簪拿了下来。

        姜宁也重新站在了冥界与人界相通的大门处，未等鬼差对他这去而复返的临渊翁发问，从空中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以后不必拦着临渊翁。”

        鬼差们认出这是阎王，纷纷问礼。姜宁也拱了拱手，转身走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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