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处

邵家的来信很简单，他们知道了邵轻鸿在这里，让他赶紧回去。人死了可以，信物必须拿回来。

        这两句话是洛书辞的总结，但是大差不离其中，他只是把对方那些装饰得情真意切天花乱坠的玩意给去掉，来了个寻求本真。

        ——假，是洛书辞看完的唯一一个感觉。非要说的话，还有装。

        对面真该去上个补习班。

        三岁小朋友都知道不要听坏人的话，尤其是这种额头上刻着“我是坏人”的混蛋。

        邵轻鸿很快就看完了，没什么表情。他向来情绪内敛，话也不多，看着像心思深沉。

        其实他只是单纯没想什么。

        邵家做这种事情不是一回两回，邵轻鸿被膈应过不少次，对他们的套路早已熟悉。

        邵轻鸿从不相信邵家人的话，这个家的人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口口声声说是亲人的，不过是一群眼里写满了虚伪与贪婪的野兽。尤其是邵家家主，他看自己的眼神不是作为家属，而是衡量了价值的工具，是要压榨最后一丝利益的废物。

        这么一对比，他那个恶毒又胆小，小时候总是欺负他的堂兄，反而还像个人样。

        不过，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被当做废物的邵轻鸿能跑进来这里。

        大陆商会的地位很高，尤其是这种千年传承的大商行，个个都有压箱子本事，对付一个家族也是轻而易举。他们惹不起人，只能换个方式逼邵轻鸿出来。

        狗急跳墙罢了。

        邵轻鸿没什么可以被威胁的，他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什么都不带走。

        但是邵家对信物的执着还是处于他的意料，邵轻鸿看完之后就放下，问洛书辞：“你知道信物吗？”

        洛书辞摇头。

        作为长崖山大弟子的洛书辞不会知道，因为这是只有死去的邵父邵母才知晓的事情。

        信物确实是邵轻鸿的那块长命锁，可惜约定的另一方是某个宗门，洛书辞想了想，还是没打算让他们扯上关系。

        从小说内容看，那个宗门一开始没有盯上邵轻鸿。是因为邵家家主贪图那个弟子名额，硬是从邵轻鸿那里抢走，换给了自己儿子。他那儿子也算小有天赋，得到信物后不知道撞上什么机缘，一下子成了声名远扬的天才人物。

        约定的宗门听说到消息，才想起这个人，派人来接。邵家家主的儿子志得意满，故意说要带上自己的堂弟一起入门，也就是邵轻鸿。

        因为不重要，也没有人在意邵轻鸿的意见。他就这么被带去了宗门，成了一名杂役弟子。结果某一天，他意外救下了宗门大人物的徒弟，对方心怀感激，知道邵轻鸿一直在苦恼修炼的问题，刻意提出让她师父来帮忙。

        谁也没想到，体质问题被修复的邵轻鸿一朝成了天才，还成了那位大人物的徒弟。处于对那位大人物和师姐的感激，邵轻鸿努力修炼，在之后大放光彩，成为了修真界众所皆知的天才剑修，更是为宗门争夺了不少名声。

        看起来是合家欢喜的大好事——假如这一切不是人为的意外的话。

        这个“谁也没想到”里的谁，从头到尾只有邵轻鸿而已。哦，或许还有他那位愚蠢的不值一提的堂兄。

        洛书辞不知从哪摸出把扇子，敲在掌心中，不紧不慢：“想太多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无所谓，”邵轻鸿很平静，“他们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放着别管。”洛书辞下了结论。

        反正不重要的事情，放着放着就会遗忘。

        为了转移话题，洛书辞刻意问：“昨天没来得及问你，你身体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一直没想起这件事情。昨日照常打坐调息，他突然意识到，邵轻鸿身上还有个问题还没有解决。

        ——惭愧，他光想着怎么给邵家挖坑，把邵轻鸿给送出去，反而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邵轻鸿也没打算隐瞒，他平静道：“我是石脉体质，可以修炼，但是灵力留不住。”

        整个平山城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是家族的耻辱，公认的废物。

        因为这个原因，他被逐出了主家，走到哪都被人轻视嘲笑。同龄人不跟他玩，大人们厌弃他，家族不承认他的存在，若不是父母保护，年幼的邵轻鸿在平山城根本活不下去。

        洛书辞听到石脉二字就明白过来。石脉曾经是修行路上的无法跨越的难题，因为经脉细小堵塞，甚至截断，灵气无法通行，导致的修炼受阻。

        后面衍生开来，经脉问题导致的修行受阻体质都可以叫石脉。

        每一个这类体质的人，最后都只能含恨止步在低阶修为。

        “我也试过修炼，但是做不到，勉强到最后也只能用出一些小把戏，”邵轻鸿突然看向他，“你见识比我多，我想知道，我的体质有办法解决吗？”

        洛书辞起了兴致：“为什么？”

        “我想活得久一点。”

        修行一路，炼气只是摸索，筑基才算正式入门。不筑基，就无法跨越凡胎□□，寿命最多只有百年。可是筑基需要全身经脉贯通，灵力流畅无阻，而邵轻鸿的体质注定让他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邵轻鸿端着茶水，热气氤氲，他的眼前有些雾朦，看不清晰。

        “活久一点，才有能力，能够做到更多事情。”

        这个由来已久的念头一直陪伴着他，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曾经他修炼，是想得活久一点，陪伴父母。年幼时他一次次地修炼失败，身体剧痛，依然努力修炼到炼气三层。

        现在的他修炼，也是想活得更久一点。他父母没有要求他报仇，可他还是要记住，他要亲眼看着那个家族衰落破败，再无人知晓。

        可是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所以他得活下去。

        邵轻鸿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洛书辞确实知道。

        原著中明明白白地指出，邵轻鸿是可以修炼的，甚至他的天赋跟体质是相辅相成，修补完之后修炼进度一日千里。

        只是洛书辞还有其他考虑，他不像某个宗门，没那么多底蕴和渠道，有些东西他需要重新验证，找一条最合适的道路。

        他先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当然可以。你别听人胡说，现在石脉能修炼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修真界日新月异，年年都有打破常规的事情。现在的石脉确实有好几套修炼法子，难是难了点，但是管用，就看肯不肯吃苦。

        邵轻鸿坐姿板正，认真听讲。

        洛书辞觉得他很像课堂上专注学习的那种猫，戴着眼镜，充满了学问，又很规矩。他又有点手痒了。

        不，不至于，上课呢洛老师，别开小差。

        按下蠢蠢欲动的手，洛书辞在脑海里翻了翻，找出了个例子。

        “我有个朋友也是石脉体质，他以前身体不好，不过十五岁那年转了体修之后，他没几年就结丹了，上次参加的修真界大会把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打趴下，那场面可霸气了，一趟下来收了无数个小弟。”

        这是真人真事。

        霸气无比的体修大哥，以前只是个柔弱书生，走两步喘口气，永远西子捧心一副我快不行了的样子。结果十五岁那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决心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此踏上了猛男的道路，体格年年增长还不满意，至今仍在雪山苦修。

        洛书辞估计再练练，他这体修朋友都能跟龙族掰手腕，徒手撕裂苍穹再也不是梦想。

        洛书辞给他科普了石脉的各种修炼方向，邵轻鸿听得很仔细，还会提问。洛书辞都给一一讲解了，中途他停下来喝茶，看着邵轻鸿用着新本子，安安分分地记录。

        然后下午开始，邵轻鸿就开始在自个身上捣鼓试验了。

        洛书辞在旁边看着他，防止他把自己作没了。只是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太倒霉了吧。

        邵轻鸿这体质，与其说是石脉，不如说是玻璃脉——千疮百孔，脆弱无比。他的经脉就像通风管道，灵气来去自如，给用，就是不留下。

        石脉百年难遇，邵轻鸿大概是中了万年头奖。

        但是头奖也是上天恩赐，就看能不能找对法子。

        邵轻鸿不缺能力，也不缺恒心，他就是单纯的倒霉。他修炼上的倒霉程度，完全是普通人喝口水塞牙缝，走在路上平地摔的水平，九成有用的东西轮到他就变成一成，大概率不出错的轮到他保准出问题，短短一下午，洛书辞简直大开眼界。

        难怪梦想是活下去，这想活着也太难了。

        洛书辞本来还觉得不至于，主角待遇还是有的吧，但是想想原著里的主角待遇……算了，现在还是挺好的。

        可能对于老天爷来说，亲儿子跟龟儿子也只是一个字的差别。

        不过，能在这种时候找他，也说明邵轻鸿对他是信任的。毕竟修炼，出岔子可能就是一辈子，尤其这概率在邵轻鸿身上还能放大十倍不止。

        只是邵轻鸿还太小，很多方式都用不上。于是第二天，洛书辞叫停了他，让他从最基础的身体开始锻炼。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修行这种，自己试过才知道错误在哪。邵轻鸿也发觉到问题，所以没有疑问，改为锻炼身体。

        他有基础的，可见是长期练过。只是他的身体还是太单薄了，归根到底是底子太差，他现在的个头看着还好，其实营养完全没跟上，看着竟然比七八岁的阿沐都要瘦。

        这种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两天后锻炼到一半，洛书辞突然叫停了他。

        “你该停下了。”

        小少年睁开眼，顽强地盯着他：“不。”

        “我还能继续。”他说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洛书辞一根手指摁了下去。

        见人还想扑腾，洛书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稍微加了点力气，几乎是“啪”的一声脆响。邵轻鸿眼神一瞬间的茫然，才反应过来去摸自己红肿了一小块的脑门，难得地闪过一丝恼怒：“你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呢，”洛书辞干脆盘腿坐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是想把自己练废了好让那群糟心玩意笑话吗？”

        “……我不是。”

        “那就冷静点。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可以进来，你甚至可以在这住个十年八载，欠债他们会算在邵家头上，一个灵石都不用你出。”

        “……”

        邵轻鸿眼神古怪：“为什么是邵家？”

        洛书辞：“这里解释有分歧，我认为未成年找家长报销很正常，反正你名字还挂在他们族谱上面，我朋友认为放着个冤大头不宰很可惜，另一个朋友则是觉得，油水更丰厚干起活来也更有动力，所以最后我们达成结论，就是让他们出。”

        邵轻鸿：“……”他不懂。

        “长话短说就是，”洛书辞又趁机摸了把脑袋，在人躲开前及时收手，愉快道，“你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

        邵轻鸿：“……”

        邵轻鸿：“你别摸我头。”

        “不喜欢吗？头发很软哦。”洛书辞托着下巴看他，暖棕色的眼微微弯着。因为坐着的缘故，他的长发铺在草地上，像一匹顺滑的黑色锦缎。

        明明看起来也很软。

        邵轻鸿别开眼：“……不是这个问题。总之，你别碰。”

        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样子。邵轻鸿的心思是内敛的，语言跟情绪一样匮乏，他似乎总是不善于表达什么，只有在打破那层面具的时候，才能窥见到真实。

        只是他这面具在洛书辞面前永远用不上，因为洛书辞会有各种方式揭开他的面具。

        “哎，好吧，”洛书辞懒洋洋地应道，“原来是怕长不高啊。”

        邵轻鸿：“……”

        邵轻鸿：“你起开，我要继续了。”

        “没事，今天多休息，我让阿沐去大堂跑腿买了份栗子糕，等会一起吃。”

        洛书辞看他：“你跟阿沐相处怎么样？”

        “还行。”邵轻鸿点头，其实那小孩有点怕他，只有洛书辞在的时候才敢跟他说话，这两天前前后后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十句。

        他没有什么喜欢，也不觉得讨厌。大部分人对他来说都是如此。

        可能有个例外，但是他也说不准。

        那脸很圆的小孩捧着糕点跑过来，放下之后又跑掉了，带着自己那份回到了屋子里。

        邵轻鸿没说话。洛书辞也没有。

        天朗气清，天边飘来一朵云。

        邵轻鸿沉默片刻，问了个让洛书辞意外的问题：“你有很多朋友吗？”

        “让我自己来说，不算多吧，”洛书辞想了想，“但是他们都很有趣，在一起挺开心的。”

        尤其是一起搞事情的时候，特别的快乐。

        就好比这次，是他的损友觉得无聊想搞事，然后另一个朋友插了一嘴。这朋友搞商业的，热爱每一个赚钱的机会，尤其喜欢抢劫不义之财。损友觉得邵家迟早要玩完，热情推荐爱财朋友不坑白不坑，洛书辞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让他记得多坑点出来给小少年存点资助，爱财朋友哪会拒绝这个机会，欢天喜地接下，磨刀霍霍向平山。

        三方一拍即合，正努力给邵家挖坑中。

        相信不久之后，只有邵家受伤的世界就会出现。

        洛书辞没告诉邵轻鸿，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

        他能猜到邵轻鸿为什么会焦急，没有依靠的小孩子对外界总会有虚幻感，总想着快一点成长起来，可以自己支撑一切。但是他只是个小孩，做得确实够好了。

        他好歹接到了师父的委托，总得让他做点什么吧？

        如今的邵家，对邵轻鸿来说，只是一个已经过去的槛，不需要再刷什么存在感了。

        但是洛书辞没想到，他都已经让人拦住，对方非要跑来面前拉仇恨。

        那天洛书辞刚好带阿沐去取给两小孩定制的衣服，回来就看到一个面容凶狠的中年男人从他们门口出来，神色僵硬，离去匆匆。

        他觉得不妙，进去一看，邵轻鸿坐在窗边，神色阴郁冷淡。见到他也没说话，匆匆点点头就当招呼，然后回去房间。

        洛书辞：“……”

        他突然就很不爽了，好不容易把猫养得熟了一点，是谁又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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