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常（一）

“滴答滴答——”

        初夏野未来左手扶着墙壁，薄薄的衣衫袖口被捋了上去，避免沾上污渍。等到黄褐色的污水排尽了他才提来水壶，水壶半满后，只听吱呀一声，他费力的扭上开关，暴躁的水花溅射到手腕上，顺着泛着青筋的骨节滚落。

        老旧的设备发出沉闷的声响，水池内难看的污渍顺着下水管道形成了个小水洼旋转着消失。

        等到笨重的水壶被笨拙的放在灶台上，温暖的火焰升起，初夏野未来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玄关的大本钟转动。

        “啪嗒啪嗒——”等到时针摇摇晃晃的转到9的位置上就会发出像是被面料罩住似的沉闷的“咚”的声音。

        就像现在这样。

        “咚。”

        初夏野未来知道已经早上九点了。

        取下水壶，整理好厨房，他的早上才刚刚开始，初夏野未来穿过堆积着纸箱和零件的狭窄的过道走向角落的书桌，随着他的走动，视线不经意的从房间扫过，面无表情。

        即使是时隔五年再次回来也没有激起他多少回忆，但还是很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说实话，这是一间很老旧的公寓了，简单的两室一厅套房，面积不大，只能供给最基本的住宿要求。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也不会给人带来温馨感，大片大片的白色墙面只会给人带来窒息的压迫感，只有污黄的斑驳痕迹聊以点缀。

        换做幼年时他恐怕从没想过人的适应性会有这么强吧。

        在父母失踪后他就被赶出了高价的别墅，在街上流浪了好一段时日，与野狗争食，向好心的阿婆乞讨也是有的，引以为傲的教养与矜持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初夏野未来一只手撑着书桌矮下身子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这个时候的电脑还算是稀罕物，这玩意花费了他一大笔积蓄，好在他在这方面还有点天赋让他赚了回来。

        他静静的看着蓝色的荧光屏启动，光芒亮起，电脑的显示屏里正倒映着他的半张脸。

        索性那段糟糕的往事并没有在记忆里留下太多笔墨，若不是系统突然翻了出来，他也难以再次回味这腐朽的味道。

        恍惚间显示屏里俊秀而苍白的脸变成了干瘦稚嫩的模样，黑色长发变得枯黄，自发根处救就是截然不同的营养不良的表现，他与过去对视，唯有那双银灰色的怯生生的眼睛极为相似，再一阖眼却又变成了冷漠的钢铁似的灰色瞳孔。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兀的想起死前那一幕。

        也许是不甘吧。

        幼年无处藏身的狼狈，青年获得救赎的短暂幸福，再到最后一次次经历一波三折的失去，他的一生酿就了不甘的苦酒，苦的喉咙干涩，撕裂出铜锈味，尖锐的苦进心里。

        初夏野未来好像又坐在那场大雪里，一遍又一遍的等待通讯器那一端的人的联系。

        高高的天台上，白色的雪一点点的覆盖在他的身上，将瞳孔也要覆盖，温热的呼吸将雪花融化成水滴落，连一点念想也不留给他。

        他知道，十分钟后会有一辆黑色的保时捷—356a滑过楼下，在一阵爆炸声后，他的联络人发出了结束行动的紧急命令，再之后

        啜泣被埋葬，然后被枪声掩盖，变得细不可闻。

        记忆里灰色瞳孔的男人架起了枪。

        估计射程。

        确认目标。

        离再矫正，风速测定，风向偏南，气压无变化，温度正常

        套入公式，反复计算。

        纵横的烈光隔着遥远的距离送出了他的恨意，轻而易举的穿透钢铁，贯穿内部空间，好似甩掉什么不用在意的累赘一样从另一端冲出，刺破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之后，精准的落在银发男人的胸口。

        再然后，他也将被另一座高楼的狙击者击毙。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一问，他的死亡是否是有意义的呢？

        猩红色化作雾气消散，初夏野未来看着电脑屏幕上欢迎使用的字样，像是被迎头泼了盆冷水，他被带回了现实里。

        还有机会。他想。

        兄长们的学业才刚刚开始，哪怕是萩原哥也是在毕业后出事的，这一次还有机会。

        初夏野未来昂起头努力不让眼角的泪水跌下来。

        这一次，他一定能拉住这四头大猩猩。初夏野未来难得学着骂骂咧咧的语调自我排解。

        这是他的锚，也是他唯一的终点。

        想到这些，强压着的心气散去，初夏野未来突然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双臂执拗的支撑着没有倒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盘着腿歪歪扭扭的保持着轻松一点的姿势看向电脑，指间落在了键盘上。

        邮箱里关于休学申请的回复效率很快，正在一闪一闪的引人注意。

        初夏野未来打开看看，是来自鬼冢教官的邮件，在一连串鬼冢式表面客气内里粗暴傲娇的关心话语后，简单提炼出来的意思大概就是。

        下午他会来家访，还有近期需要去学校进行一□□检和办理休学手续。

        初夏野未来活动了一下微微酸痛的手腕，好像又看到鬼冢教官火热的训练方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这一次休学到底算好算坏。

        在记下下午的邀约时间后，初夏野未来指间的敲打并没有停止。

        熟练的打开局域网，跳转，进入深层网络。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个世上是有赏金猎人这个行业的，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往往混迹于黑暗之中，经常与某一国的相关部门进行合作，前世他就发展了好几个当赏金猎人的联系人，消息还算灵敏。

        说实话，这一行业正规又不正规，国情所限，这一行业在西方最为流行，日本的警方也经常挂出悬赏与赏金猎人合作，唯有华国几乎匿迹了，那里没有这一行业存在的土壤。

        在登记注册后，获得批准后赏金猎人可以完成悬赏上的任务，然后就可以从国家部门那里得到一定金额的赏金。

        美国的官方合作部门是fbi,cia,英国是mi6，日本则是警察厅警备局。

        登记注册大约有两种方法。

        一是直接与官方合作，个人信息登记在案，考量一下能力后在档案里备注一下就可以了。

        另一种是像现在这样从深层网络直接找到对方的门户，联系管理员，然后进行登记注册，双方都是匿名，彼此都很安全，当然官方可能并不在乎这个安全感。

        警察厅警备局的官方局域网络前世就是他定期维护的，直接找到漏洞联系管理员实在太简单了。

        [赏金猎人注册，新手，日本，木偶，任务，谢谢]

        另一边，警备局每日一维护网络系统的负责人鲛海直人猛然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电脑，座椅哧啦一声被他下意识的拉开。

        他面前的屏幕跳出了一个显示框。

        对方直接入侵了警察厅的私人网络而且没有触发警报系统！

        好啊，真是猖狂！挑衅到家门口了！不，两腿一蹬已经迈进来了！

        鲛海直人活动活动手指，扭头向身侧的同僚招呼了一声。

        默契的颔首后，黑色的房间内几位身穿警服的大汉一同朝着那个显示框露出了被挑衅了的凶恶微笑，下一刻键盘劈里啪啦的在几人的指肚下作响。

        逮住他！几人的想法十分一致。

        关闭常用端口，引诱对方进入连接终端，分工排除系统漏洞，打开防火软件，通过跳板进行反向追踪。

        在同僚流水线似的击打声中，鲛海直人眼神瞪的滚圆的用着极大的力道打字，为同僚拖延时间，键盘不堪重负的在桌面反复振动。

        与凶恶的外表不同的是，他此刻的回复简直温柔极了，标准的大和抚子式的温柔语调。

        他这样回复的初夏野未来。

        [好的呢，请问您还有什么要求吗？我们会尽快为您安排任务，您的评价将在任务完成后进行提交。]

        还在等待警备局注册账号的初夏野未来完全没有想到只是顺手回了个‘家’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

        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警察厅私人网络一直是他的后花园，顺手连接上后台账户应该没什么问题啊，在等待期间他还随手完善了几个漏洞来着。

        委屈。

        初夏野未来完全没想过别人的赏金猎人都是私下通过介绍后进入警备局安排的中转平台的门户进行联系的。

        也就是说官方有一个正规的网上平台为各位不愿透露自身信息的赏金猎人服务，谁会像他这样，新人求职直接大摇大摆的跑到老板家里顺便撬了个门，这个老板还是公安。

        这已经不是求职了，这是砸场子啊。

        初夏野未来看着对方的回复，眼神逐渐微妙——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个时候负责线下各个平台人员联系的负责人应该是鲛海先生，啧，他回忆起那个男人警服下蓬勃的胸肌不由得抖了抖。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心里默默憋着话，手上轻车熟路的又一次阻击住外来的信号并帮助他拐了个弯，初夏野未来叹了口气，当作没看见吧。

        初夏野未来啪啪啪的继续打字和鲛海先生沟通。

        初夏野未来：[支付账户可以选择国外的匿名账户吗？还有，我需要钱，今天上午能把任务发给我吗，还有任务细则和要求。]

        初夏野未来默默摸了摸钱包，干瘪的几个硬币膈的手心都疼，吃完午餐估计就不剩什么了。

        这也是他选择休学当赏金猎人的目的之一，前世警校期间多是靠蹭几位兄长和同学们的饭团，现在有能力了最好还是自己挣钱，心理年龄25的有志青年握拳。

        赏金猎人干一单就能赚不少零花了，比打工更加赚钱，时间也更自由，初夏野未来打算趁机接触地下的一些社团发展自己的情报网，这并不难，前世隐入暗地后驾轻就熟的工作现在只是再来一遍罢了。

        这也是系统所希望的，搞事情，取得名声，然后坠落。

        他实在太过贪婪。相比较警校的短短时光，更希望他的星星能一直亮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

        半分钟后，对面发来了资料包。

        初夏野未来轻车熟路的除去安装包上的饵，删去自己的痕迹，最后打开文件。

        [搜集、抓捕、保护]三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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