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乌江雪3
江三原本觉得，小黑那么推崇小姐，其间应该有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男女情愫在里面，却没想到，戚小姐更像是一位开明启智的人生导师，让少年的认知和信念发生了改变。
而这娃娃，大概是死心眼又倔强的那一类，谁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对谁。
小姐其人呢，恐怕也非常不简单。
巡察史退走之后，依据漠文城戚家而聚集起来的口商连夜之间走了个□□成，没有了这集中交流信息的重要环节，今年的豪商巨贾们一定会畏手畏脚，信息不对等，可能引发大范围的价不当所值。
随之先来的，应该是大范围的通货紧缩。
戚家下辖的众多交子凭据地也有了不同的安排。
这些交子和大范围施行的纸币不同，行是为了方便大量银钱周转而设，一张交子少说也得千白两白银才能单独绘制。皆采用戚家传承防伪手艺绘制，一份交子两张，一张押在交子行登记在册，一张在买家手中，随时可至各地的交子行兑现。
这些交子数额大，牵涉广，非一般钱庄不能设。只有千年传承的戚家，根基深厚，有保证，才敢抵押。所以只有戚家做保的那些交子行壮大起来了。
此次皇帝围剿戚家，是完全不把这些商户们的死活放在眼里，戚家何必管他们？
有些专门管理皇家赢钱转换的官行，戚家直接撤了凭靠，让这些交子行成为孤立无援的孤岛。
交子一行，庞大的信用最重要，戚家这一撤，那些行当孤立无援，凡是和朝廷有关的单据，皆沦为废纸一张。
必定能引发商业震荡。
坐在京城的那位，管着上百官员，手下有铁司，盐司等，都是日进斗金的业务，戚家下决心来不死不休，动动手指就能整垮，就不信皇帝他不心疼！
小姐开设的戚闻坊多年来收集了无数情报，且有完备的传送机构，摇身一变就是戚家分布在墨朝各地的眼线，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墨朝好歹也是一个大国，戚家根基深厚，却无军队，也不敢拼死拼活的决战。
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巩固实力，逼压墨朝，让那皇帝知晓，是不是要一口吞下戚家，还得再掂量掂量。
戚家人开始忙活起来，都变成了疯狂工作的机器，埋首暗室几日不出，重重部署分层下拨。
……
“你们一群人，天天说着指望我，指望我，结果呢！哈，觉得要谋划大事情，就把我摘在外面，通通联合起来瞒住我！直到巡察者打进来，我还在被蒙在鼓里呢！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笨驴，突驴！瞒着我瞒出什么好处啦？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大早，戚家众人住宿处，一个少年的嗓音就震开了清晨。
戚信一手插着腰，一手挥着袖子，指着面前的一干人人大骂。
他的身前摆着一些行李，戚与武等人拱手站在对面。
“现在好了，巡查者被打出去啦，你们还想联合起来把我往外摘！我特么就不是戚家人了？还要把我往别家送！你们跟我商量了没有？啊？！商量了没有？根本不问我的意见！”
少年话音里都能听出有多么气氛，一干戚家人拱手站在对面声音瑟瑟，感觉都快要哭了：“阿信，我们，我们是为了你好呀，戚家现在不安全，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不好么？”
原来经过昨天的商议，戚家除了将安安送到温家，还顺带请求温荷华把戚信也捎过去，为的就是保住这棵戚家少有的好苗苗，可谓用心良苦。
可是戚信少年人心性，觉得他们不和自己商量就乱下决定，心里不同意呀！况且，戚家遭难，戚家人都在戚宅守着，却让他躲出去，这让他一个少年人如何能忍？
当下暴怒不止，破口大骂。戚家人意见统一，态度坚定，两方纠缠，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阿信，阿信，听我们一言吧。温家大公子是个难得的大才，你跟着他一段时间，能学到不少东西，以后学成归来，再报效戚家，不是更好吗？”
“哼，我学会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温青也不是什么神仙太上老君，凭什么让我跟他学？你们这些连一些算法都学不懂的人，怎么能知道，跟着他能学到东西？我不走！我偏不走！”
戚家人只能叹气，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当下数十位家丁护卫冒出来，道一声：“小公子，得罪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活蹦乱跳的戚信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行李一打包，提上。
戚小公子被捆成一团儿，扛在肩上，仍然不停的扭动挣扎，口中呜呜叫个不止。
戚家人齐齐转身离开，不去管他。
江三远远地看了，直叹气。
去戚家半百里，头一条大河，名叫济西河，这是漠文以及再西北之地耐以生存的生命活水。
此时河边乌压压站满了人，清一色都是文士衫，人头攒动。
河上停了很大一条乌木船。
温荷华等人商定完主意，不日就准备出发了，今日就是临行之期。
小黑伤势未好，江三要拉着他一起坐马车。
“怎么，这位……大人也要一起去吗？”戚家众人拦住江三。
他们都知道了小黑是巡查史隐杀，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忌惮，连称呼也变了。
江三气不打一出来，这群人怎么管东管西的！而且看着小黑的都是什么眼神，他们把以一己之力拦下众多大漠高手，救下戚家的小黑当什么了。想着不禁看一眼小黑，后者并未察觉，微眯着眼睛，似乎不适应这样大庭广众暴露在人之下。
“他当然要走，小姐临死前就是将安安托付给他保护的！他当然要跟着安安！你们难道要违抗戚小姐的意思吗？”他只好搬出小姐来堵这些人的嘴。
戚家人闭了嘴，只是看着小黑，眼神变幻莫测。
他们通通私下里经过了商议，有些人提出趁这位隐杀养伤时除掉他，以防某天他又回到巡查史，成为戚家大患。但是更多人想了想摇头否决说戚家不能这般无情无义，这人毕竟保住戚家一次，有大恩。
激进派又说，妇人之仁，巡查史里出来的人能有好的？他又不是戚家人，怕什么！
如此两方争夺，吵吵嚷嚷了半夜，互相都受到了对方的影响，最终双方妥协，决定尽力留他下来观察观察。
没想到计划还没进行，那江三不知为何和这位隐杀以及大公子如此熟悉，居然直接要将人带走了！
一想到一位巡查史隐杀要时时刻刻跟着安安，他们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愿……小姐没有看错人吧。是了，小姐的决定肯定是对的。
这样想着，又渐渐松了口气，问江三：“那么你跟着去干嘛？”
江三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说了多少遍，我是他干爹！而且大公子都答应了，你们参合啥？我可不是你们戚家人。”
他说着努努嘴，示意着戚信刚才被绑走的方向。
戚与武他们赫了脸，本来对于有意欺瞒戚信一事，以及擅自不打招呼把戚信送走，惹得后者那么生气，心里也是有点羞愧的。不过又觉得，孩子嘛，游戏事情并不用用告诉，而且最近又那么忙——说到底，他们还是把戚信当成一个需要关爱的小孩子罢了。
江三轻笑一声，转身拉着小黑上了马车。
几列首尾相连马车从戚家出发，一路来到济西河边。
这几日漠文城风风雨雨，百姓大多闭门不出。满漠文城的人虽然听说温大公子以一块见命兵马符阻拦了凶名赫赫的巡查史的事情，有一点点忌惮。可是寻常百姓到底不是在朝官员，了解的不多，想的自然也不多。温家既然用的是先帝遗物，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很自然的事情。
再加上温温戚家大族，长久以来美名远扬，虽然戚家不知为何被巡查史踹了一脚，可当天戚家反抗巡查史的那一战也是惊天动地，戚家成了第一个在巡查者踏足之下安然脱身者。
满头都是圣贤书文人们更是对这些毫不在乎，早听说温家大公子来到了漠文都心中火热，奈何戚家围墙拦着，见不得。
近日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温家人今日远行，要在此登船。满城文人闻风而动，全都围在了济西河边，都想逮着这难得的机会，见一见文坛领袖的风采。
有很多精明的小贩看到商机，在河边摆了一片摊，卖各种字画和杂记趣文。
“
呦，这些小贩消息很灵呀，今日在这里摆摊，一定能大赚上一笔。”江三挑开马车帘子，赞叹一声。
同车的小黑一动不动的坐着，睫毛下黑眸顺着江三挑开的帘子看向外面的世界。
江三随着马车一路自摊子上扫过去：满摊都是蓝皮包装的的书，封面上面板板正正的写了几个字，看着就无趣。正要收回目光来，忽然见到角落处放着一本黄色的小册子，上面红蓝套印着图案，是两个人，看起来花里胡哨，很是别致。
江三于是叫缓了马车，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哎，店家，那本请拿给我看看。”
摊后小贩满脸堆笑：“这位公子真识货，这是最新流行的话本子。别家还没有呢！而且我这本呀，里面随着文字，还套印着很多图案，很费功夫。既有书，也有图！”
“话本子？不错不错。”江三自从遇船被抓以来，很少听到话本子，几乎要忘掉老本行了。此刻听到，倍感亲切。不过他不识字，看不得书，不过没事，这不是跟着温家吗，那个温二看起来很上趟，到时候可以哄着他说给自己听。
江三接过话本，就付了钱。拿近一看，封面上确实画着两个人，不过看身行衣着，却像两个男人。
一般的话本子，不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浪漫□□吗，难道这是一本武侠志谈？
不过看两个人的穿着，却也不像呀。奇怪，奇怪。
江三翻开书，字略过，专挑有印着图的看。
里面还是封面上两个男人，看来是书中主角了。
只是两个男人忽而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相望，忽而肩并肩在丛林里漫步，忽而手牵着手坐在亭子间看风景。
江三纳罕，皱起眉头这是在做什么呢？他怎么看不明白？果然是最新的话本吗，他都未曾听过。
翻到最后一张图，还是那两个主角。看背景应该是在房间里，一个人叠坐在另一个人身上。
这是切磋武功，一方最终打赢了另一方？
江三手里拿着书碰碰旁边的小黑，示意他目光往这里来：“你看这些图，奇不奇怪？嘿，真是个新奇的故事呢。”
小黑短暂的人生里除了学隐术，就是跟着小姐，其他一概不知。认字方面，江三还比他强一点，起码道听途说，磕磕碰碰，一堆字里面中捡出几个熟悉面孔来。
江三一页页翻着册子，指给他看，小黑看的很认真。
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说：“整本都画的两个人，约莫说的是这两个男人之间，也有情谊吧。”
江三哈哈大笑：“自古只有男女欢好，两个男人……哈哈！这怎么能行呢？”
“不可吗？”小黑黑黑的眼睛看着江三。
“当然不可啦！”江三给小黑普及基础知识：“男欢女爱，才子佳人。安安是小宝宝对吧？男人和和女人在一起，才能那样……那样……然后生孩子。男人和男人，又没有……这怎么能行呢？而且，兄弟之间，很容易就有兄弟的嘛，但是男人和女人那种黏糊糊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一通话为了省略关键内容，解释的断断续续，完了江三还合上书本，挪肩膀耸耸少年：“你懂了吧。”
小黑很认真的点点头。
“《温语集》、《明德经》、《杂经》、《温氏清谈录》……嘿，都是温家的经典书籍，烂大街的东西，他们倒是会挑时候卖！”温期没有跟他哥在同一辆车里，有车的阻挡，看不到他哥，就变得分外快活。
他也不常出来玩，看什么都有点新鲜，整个俊美的头都伸出车窗外，后边还估摸着位置用折扇戳戳同车的戚信：“我们温家影响力可大了，著书万千，你们戚家可有此等盛况？”
和他同车的戚信脸色黑如锅底，坐在那一动不动，心里都是没有消的余气。他手脚还被捆着，防止他半路跑了抓不回来。要到船上才能被解开。
此刻他看谁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从鼻孔里哼出一个气音，根本不想理温期。又挪远了一点点，躲出折扇的攻击范围。
温期背着手折扇戳了几下戳不到东西了，又左戳戳右戳戳戳不到东西，回过头来。
“嗯——”看着满年写着“我很生气，气死我了”的漂亮小子，温期另一只手撑着车窗，斜着身子托腮认真的想了想。
二公子在温家除了一怕他哥二怕他爹，横行霸道惯了，根本没有机会学安慰人的技能，想了半晌才扑过去，抱住戚信的胳膊晃了晃，说：“你不要再生气啦！”
“手——拿——开。”
对方声音真的是咬牙切齿，温期连忙闪开了：“这么大火气干嘛！我知道你们家那些人瞒着你吧你送出来让你很生气，可是咱们温家也很好呀，而且出去见见世面也不错。”
“闭嘴，滚。”
“哎，你这人，我好歹长你几岁，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温家很重长幼有序，尤其温期对于长兄就敬畏的很，从小到大都不敢出言不逊，戚信几个字听在他耳朵里，感觉有些过了。
“你为老不尊。”戚信张口就接，雪白漂亮的脸上一双眼睛分毫不让的睨着他。
“你出言不逊！”
“哼，你酒囊饭袋！”
“你——”温期气了，要接着骂下去，对上对面一张光彩夺目的少年脸，忽然又想到对方应该确实很生气，自己本来目的是要安慰人来着，不该这样招惹他的，于是半途声音生生软下去半截：“好好好，算我酒囊饭袋不会讲话行了吧，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啦，你家里也是为你好，过几年教训回去得了。”
“哼。”戚信哼出一个气音，背过脸去，不去看他。
温期有了个惨痛的失败经历，讨了个没趣，难过的在他背后龇牙咧嘴抓耳挠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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