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睡梦之中的君问雪感觉到一阵凉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传来两下冰冷的轻拍，吓得他陡然醒来。一睁眼，一把明晃晃的剑正悬在他脑袋上。

        他大叫一声，往后退开，一时忘了脚心还有伤。脚踩在地上用力的瞬间，疼痛袭来，只得无力摔在地上。

        厉云疏提着长剑，缓缓靠近在地上蠕动得跟个小虫子一样的小东西，冷声威胁道：“哪来的小孩？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剁了你喂狼。”

        君问雪躺在地上，以龟速不停地往后面挪动。只可惜他挪动的速度赶不上厉云疏靠近的速度，片刻之后便被厉云疏踩住衣角，就像摔落的小鸟被野猫踩住翅膀，怎么扑棱也飞出去那利爪。

        厉云疏慢慢弯下腰，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小东西一边颤抖一边自报家门：“我……我是十方剑宗的弟子，我叫君问雪。我是因为受伤才暂借宝地休息，我没有恶意的……你别杀我……我师父很厉害的……”

        一听到十方剑宗，厉云疏威胁的眼神不禁泛起一丝温柔，立马联想到尹千秋。

        他又问道：“你几岁？”

        君问雪眼神飘忽不定，从头到尾不敢看一下厉云疏的眼睛，小声道：“六……六岁。”

        失血过多的厉云疏真是站不住了，一下跪倒在君问雪身边。可他对小东西身上穿的衣服很感兴趣，一把抓住那大红的裙摆，看得有些痴迷。

        这种衣服名叫喜服，凡人或是修士成婚，新人都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他以前就忍不住想，要是尹千秋也能为他穿上一身大红的喜服，要他半条命他都愿意。

        脑袋越来越晕，抓着裙摆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紧接着“嘭”的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躺在一旁的君问雪，被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欺负人的坏东西晕倒之后，他连忙爬起来就跑。

        可他低估了厉云疏的手劲，裙摆捏在厉云疏手里，害得他又摔了一跤。

        他坐起来拍拍手上沾的灰尘，抓住坏东西手里的裙摆往后拖，可是裙摆依然纹丝不动。

        君问雪还不泄气，开始掰坏东西的手指头，掰开一个之后才发现，坏东西的手被利器伤得血肉模糊，翻卷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人都伤得这么重，还使劲抓着他的裙摆不放。

        君问雪人软，性子也软，看坏东西伤成这样更是心软得不行，立即跑进洞里打水，清理伤口，伤药，一气呵成，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六岁孩子会做的事。

        完事之后，他还从床上拉了一条棉被下来盖在坏东西身上，便打算赶紧离开。

        等一瘸一拐走到洞口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放在洞口晒太阳的鞋也不知所踪。

        这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恰好这时山脚下突然响起两声狼嚎，凄厉骇人，他想要离开山洞的想法立即打消。

        他转身看着山洞，自我安慰：“我帮他处理伤口，在他的山洞里睡一晚不算过分吧？”

        这时山脚下又响起一声狼嚎，吓得君问雪赶紧往山洞里走。

        夜里空气渐冷，君问雪身上的衣服看似繁复却不保暖，本想拿一件坏东西的衣服御寒，又怕那人醒来朝他发难，干脆躲到了角落里。

        那一摞发黄的书就在旁边，君问雪低头一看，最上面摆放着许多发黄的宣纸，其中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个名字，厉云疏。

        最上面几张宣纸上，字些得中规中矩，越往后，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锋利。

        君问雪侧头看了一眼连睡着了都一脸生人勿进的坏东西，都说字如其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拿开宣纸之后，第一本书是倒着放的。

        君问雪抬手将书摆正，待到看清书名时，脸一下红到了耳尖，迅速将手拿开。手指在衣服上连擦几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那书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春闺秘术”。

        偷偷看到了厉云疏这下流的喜好，君问雪本欲换个地方待着，可转悠一圈，发现只有这个角落是最避风的，无奈只能走回来。

        他抬手将那本书放到最角落里面，写着书名的那一面被压在底下，眼不见为净，然后靠着石壁，渐渐睡去。

        厉云疏昏睡一夜，梦中又见到被人追杀的场景。

        他也不知为何，他从未在十方剑宗露过马脚，却被万剑山的弟子一口说出他的魔族身份。

        其实严格来说，他是半仙半魔。但十方剑宗的剑修们可不管这一套，半魔也好，魔族也罢，能够混进十方剑宗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挑衅。

        这时还有百姓站出来指认，在明城屠城的魔族就是他。

        这下他简直百口莫辩，有理难言。

        十方剑宗宗主仇万山亲自出手，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黑水牢，只待五日后当众斩杀。

        厉云疏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就在行刑前一夜，尹千秋偷偷将他放出去。虽然尹千秋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尹千秋依依不舍的泪光中，厉云疏逃了。

        但天大地大，纵使厉云疏长了翅膀，也逃不出万剑山的追杀。

        十方剑宗本就是剑道至尊，万剑山更是十方剑宗强悍的一脉，如今居然混了个魔族进来。为了洗刷这一耻辱，万剑山上下所有弟子长老，全力追杀厉云疏。

        此时正值夏末，原本燥热的下午忽然电闪雷鸣，倾盆暴雨接连而下，仿佛不给人一丝活路。

        逃到明月涧的厉云疏已是精疲力竭，魔气耗尽，就连御风飞行都做不到。

        他背靠着一颗古树不停喘气，硕大的雨滴砸到他头顶上，身上，砸得他都快直不起腰来。此时他总算明白，就算是没有做过任何错事的魔族，在修仙界眼中也是该死的。

        身后传来的动静让他不敢继续停留，只得踩着沉重的脚步，硬着头皮往前走。只是大雨弥漫，他竟一时看不清方向，到底什么何方才是前方。

        厉云疏抬头看着天，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心中孤苦悲凉。

        今日，他可能走不出这明月涧。

        死期就在眼前，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反正都是死，何处不是前路？

        遗憾的是不能再见尹千秋一面，不能跟他说一句我爱你……

        逃亡的路途艰难，可死亡却来得很快。万剑山长老云溪出手，只一招便将厉云疏五脏震碎，跌落山崖。

        胸口的剧痛传来，厉云疏猛然睁开血红的双眼，拼命喘着粗气，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直到确认自己已经死而复生，此刻正睡在自己的洞府中时，他才坐起身来，掀开盖着的棉被，昨日穿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左肩和掌心的伤口也被人细心处理过了。

        他坐在地上，抚着伤处环视四周，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蜷缩的小东西。

        厉云疏犹然记得小东西说过，他叫君问雪，并且是十方剑宗的弟子。

        回想前世，厉云疏在十方剑宗修炼时，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过十方剑宗宗门庞大，光是修炼剑道的就有十个山头，其下弟子少说也有几千人，他没听说过君问雪也是正常的。

        思来想去，他和十方剑宗的弟子还真是有缘，前世是尹千秋救了他，云溪杀他。这一世是君问雪帮他处理了伤口。

        厉云疏慢慢走近靠在角落睡觉的君问雪，心中纳闷：昨天也在睡，今天也在睡，六岁的孩子就这么喜欢睡觉？

        他不靠近还好，他一靠近君问雪就迷迷糊糊往后面倒去。

        眼疾手快厉云疏单手接住君问雪，若不是君问雪呼吸正常面色未改，他都怀疑这小东西想碰瓷。

        单手抱起君问雪，厉云疏察觉到君问雪身上传来一阵热气。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上君问雪的额头，手心都被烫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君问雪趴在厉云疏身上，觉得额头上突然出现的冰块很舒服，本能地贴近些蹭几下。可没过一会儿那冰块就消失了，惹得君问雪极为不满，揪着厉云疏的衣服毫无意识地胡乱拉扯。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厉云疏想起来，前世他有一次喝醉酒，在竹海见到一个生得极为可爱的小娃娃，忍不住将人抱在怀中掳走。

        也不管那小娃娃是不是愿意，他非要抱着他诉苦，说他在十方剑宗受的白眼，为了尹千秋有多努力。

        他还记得当时小娃娃吓哭了，他就把那个能砸死一堆妖兽的石头月饼拿出来逗小娃娃。

        小娃娃被他逗得又哭又笑，也是这么揪着他的衣服，在他衣服上擦眼泪。

        那一夜，他将小娃娃抱在怀里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就被小娃娃的师父海明，提着剑追了几个山头。

        知道错了的厉云疏特意在山下买了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想着他这个年纪，给小娃娃当爹也是可以的，这样还能多一个人喜欢小娃娃。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海明提着剑非要杀了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东西，突然怀疑十方剑宗收弟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规矩，怎么入门的小弟子都长得这么招人喜欢。

        君问雪身子单薄，厉云疏抱着人放到床上，盖上棉被之后只露出一张五官稚嫩的小脸。

        厉云疏动了动受伤的左臂，伤口已经愈合大半。虽然这一切还得归功于他自愈力极强的身体，但君问雪的好心他还是很受用。

        他又摸了一次君问雪的额头，确实很烫手。

        山中夜凉，昨夜就穿了这么点衣服靠在墙角，不生病才怪。

        看在未来将会是同门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再说君问雪那瓷娃娃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狠不下心不管。

        连接着未亡城与赤荒山的那处密林，一道魔气以极快的速度穿了过去。在即将靠近的未亡城的无人之处，从魔气中走出的厉云疏缓缓走向未亡城。

        一旦进入城内，修士也好，魔族也罢，都会变成普通人。

        刚一入城，厉云疏便见到一群神色匆匆的剑修，那一模一样的衣衫和长剑，就差没把剑修两个字写在脸上。

        周围路过的不少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走丢的小绵羊。

        未亡城不受任何宗门管辖，是个黑白通吃的地方。修士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来此地都会乔庄打扮。

        但是今日遇见的这些剑修，看起来年龄不大，仗着人多就敢到处招摇，脑门上就写着“找死”两字。

        厉云疏不爱管闲事，来未亡城只是给君问雪买药，干脆绕着他们走。

        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正是一个看起来就活不久了的小绵羊剑修。

        小绵羊剑修在厉云疏面前打开一幅画，焦急问道：“请问这位道友，可见过画上的人？”

        厉云疏本想躲开就算了，可瞥见画上之人后，立即改变了想法，转而问道：“你们找他作甚？”

        小绵羊剑修是个老实的，立马答道：“他是少主的道侣，昨日走丢了，若是道友见过他，可否告知他的下落，悬剑派一定会酬谢您。”

        厉云疏冷哼一声，心道这小绵羊剑修看着老实，撒谎也不带打草稿的。随即反问道：“我看他这年纪不过……六岁，怎么会是你们少主的道侣！”

        “这……这……”小绵羊剑修半天想不出解释的话来，一回神厉云疏已经走远了，只得拽着画像小声嘟囔：“明明已经十八岁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还是六岁的样子。”

        不远处就是厉云疏时常光顾的药铺，买好药之后他还去酒楼包了一份烤鱼干。回程的路上，只见那些悬剑派的剑修还在四处找人。

        带着炸小鱼回到赤荒山山脚下，闻到香味的狸花猫一路叫着跑到厉云疏旁边，绕着他的双腿蹭来蹭去。

        十年前，厉云疏逃出仙魔结界时，遇见一个年纪相仿的修士。巧的是那修士连修为都和他差不多，二人打了个两败俱伤。

        那时他晕死在山脚下，一只狸花猫舔着他的脸将他唤醒，身上还趴着六只小猫呼呼大睡，仿佛将他当成了人形猫窝。

        在赤荒山安顿下来之后，他常常给山脚下那窝小猫带吃的过去。十年过去了，那窝小猫死的死，走的走，生孩子的生孩子，最后还留在山脚下的只有这一只

        后来他和狸花猫保持着默契，它住下山脚下不会走远，他偶尔给它带烤鱼干。

        只是狸花猫还不知道，那些烤鱼干没有一条是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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