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天，夜晚来得有些早。五点刚过，天色已然大黑。

        小区里开了路灯，万家灯火陆续点亮，在雨后残余的朦胧雾气中，橘光照出暖意，竟让人一时不察这原本该是盛夏的午后。

        郁白回到家，狗蛋猫在猫爬架子上，慵懒地抻着圆圆的脑袋睨了他一眼，又继续睡了过去。

        猫这种生物说来神奇，粘人的时候在你身上蹭来蹭去，烦人的时候高冷矜贵，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

        郁白养猫，大约是喜欢猫这种独立的性子，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早晨起大早遛猫。

        他在猫碗里倒了些猫粮，洗完手去磨刚买回来的咖啡豆。

        咖啡机里传出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不过多时，咖啡浓郁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郁白接了一杯，从书架上捡了本书，靠在歪在沙发里看了起来。

        下午的合照发出去，很多说法等于不攻自破，粉丝自动当起了辟谣机器，扫荡了广场和热门。

        林嘉开了一天车，昏昏沉沉，等到晚上回到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今天下午车里坐着的那小子就是郁白夸喘得好听的配音演员！

        眼皮突突地跳，他感到烦躁，更多的是不安。他说不清这种不安从何而来，但伴随着这种不安而来的，还有他对郁白的逐渐偏离他掌控的无力。

        “郁白，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郁白很快回复：“如你所见。”

        林嘉料到他不会好好回答，他忍不住刨根问底：“所以你们真的早就认识，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出演你的作品？”

        郁白：“欲拒还迎。”

        林嘉信了他的邪：“差点信了你的鬼话，欲拒还迎能当着公司老总骂你？要点脸吧。”

        郁白补充道：“哦，那就不是欲拒还迎。”

        林嘉：“？？？”

        郁白认真想了下，的确形容得不大恰当，他纠正道：“欲擒故纵。”

        林嘉回他：“擒什么？咱可小点劲儿浪吧，小心把船掀翻了。”

        郁白一杯咖啡下肚，饥肠辘辘，他去冰箱看了看，除了几颗速冻饺子，没有别的可以果腹的食物了，他放下手机去烧水煮饺子。

        家里厨房用具一应俱全，全都没拆封过。

        郁白爱美食不善烹饪，那些器具也是搬家的时候他亲手添置的，期间他父母过来过几次，每次都会给他增加一些他从来不会用的东西。

        在橱柜里找了半天，翻出了半瓶醋，不知道是什么拆开过的，郁白不确定拆开未使用完毕又没有密封的陈醋还能不能吃，干脆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从锅里把水饺捞出来，有两个煮破了，露着里面的饺子馅儿，颜色寡淡，郁白吃完索然无味的一盘速冻饺子，给林嘉回消息：“这是个比喻句，你思想真下流。”

        郁白忽然想起来，白天加秋既明微信了，他翻了几圈，没找到人，他无语地想，这小子，合着根本没通过他好友申请！

        秋既明把花抱进了厨房，搁在了厨房台子上，找出来家里唯一的一只容器——给小白洗澡的塑料桶，拿水冲干净，接了满满一盆凉水，把玫瑰花从塑料泥里取出来，有模有样地斜剪一刀，修整掉多余的叶片，放到水里。

        这一捧花，大概有四五十朵，秋既明忙进忙出捣鼓了近一个小时，堪堪修剪完。

        腰有些酸，他冲了冲手，打算去客厅看会儿电影。

        小白

        到了发情期，抱着他的腿蹭来蹭去，秋既明穿的短裤，小白的毛软乎乎的，擦过去有些痒：“小白，走开。”

        小白不仅没走开，反而蹭得更厉害了，秋既明不忍心踢开它，任由它抱着自己的腿拖着在地上走，结果这兔崽子对着他的小腿，抬起一只脚，尿在了他腿上。

        敢情是把它当电线杆子了。

        他突然想起网上流传的那句“男生不要养猫，女生不要养狗”十二字真言，可见，男人即便不养猫，养只狗，同样令人哭笑不得。

        小白尿完秒怂，光速跑着钻进狗笼子，把头埋进了两只爪子里，掩耳盗铃自欺欺狗的拿狗屁股对着秋既明。

        秋既明被气笑了。

        卒遇飞祸，无得殡敛，得空，他真得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

        被小白的一泡尿恶心到，他把袜子脱了扔进了垃圾桶，上楼去洗澡，打完泡沫居然没热水了。

        他不得已冲了个凉水澡，虽然是夏天，凉水的温度也是真的凉。秋既明站在莲蓬头下打了个寒颤，勉强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赶紧出去检查热水器是不是坏掉了。

        等终于收拾好，他才躺在床上开始看手机。

        手机被各种私信闪到自动关机，他插上电源，等了几分钟，才重新开机。

        微博上的热闹与喧嚣与他关系不大，这件事郁白的处理方式非常巧妙。

        巧妙到他想骂街，因为郁白这种做法让他已然无法全身而退，甚至江硕都听到了消息，跑来问他：“明儿啊，你和那个作家是什么情况？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你最讨厌他了啊，怎么反而搞在一起了？”

        真是难得这位大爷竟然发了条文字信息，没诧异过半秒，对方弹出了视频通话请求。

        秋既明流露出了难得的疲倦神色，他半倚在床头，两条腿弓起来，空调打得很低，整个人缩进薄薄的一层蚕丝被里面。

        视频接通，秋既明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慵倦得很，他说：“没搞在一起。”

        江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神道：“啥？”

        秋既明无情翻了个白眼：“我说，我和郁白，没有搞在一起。”

        江硕不解：“那你们微博怎么回事，你这又是剪头发，又是坐大作家的车，深入文化圈儿啊。”

        他和江硕调侃惯了，两个人上大学时候就爱互损，工作后不常见面，但凡见面，两个人必定是开头惺惺相惜，中间互相嫌弃，最后决定老死不相往来，周而复始。

        秋既明没听懂他说的，骂了句滚蛋，接着问：“你这两天又去哪里暗访了？”

        江硕见他声音越来越小，觉得对方的状态很不好，他问：“现在不能说，反正就还那样。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他看着视频中的脸，脸色确实称不上好看，黑眼圈重重的搭下来，好像熬了几宿夜，秋既明说：“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想起顾思农决然的态度，秋既明心烦意乱，跟江硕闲扯了两句，眼皮直打架，最后困不住，便睡去了。

        郁白吃完饺子，重新捧着书，这一看，便到了深夜。

        《斜阳》这本书里，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太宰治自身的影子，太宰治在面临身份大洗牌时矛盾、挣扎、无力感、孤独感写得非常抓人。

        郁白觉得，时代背景下作家的宿命，把人性转移到文字当中，这种创作方式，无限接近自我毁灭，强烈的自我心理暗示会让

        作者本人也分不清，到底是他赋予了角色感情，还是他被角色影响了。

        创作，同演员一样，需要入戏。

        未免入戏太深，郁白才会选择迅速抽离，快速去创作一个全新的，风格迥异的故事。

        职业病，郁白在情绪感知上本就比一般人敏感，甚至会放大某种情绪和感受，《斜阳》后劲十足，读完书里直治的遗书，郁白失眠了。

        或许亦有咖啡因的作用，谁知道呢。

        郁白在凌晨五点，才勉强合了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秋既明第二天光荣感冒了，他经常运动，体质良好，还是因为一个冷水澡感染了风寒，症状恶劣，头疼脑热打喷嚏，嗓子肿痛，吞咽口水都发疼。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也。

        家里该有的备用药箱是有的，他很久没有生病，那些药基本没有动过，秋既明抱着找找看的心态，把塞在床底下，盖子积了一层灰的药箱翻出来一看，果不其然大部分药都过期了，剩下的保质期内的，大都是什么胃康宁之类的不对症药品。

        喷嚏一个接一个，秋既明一边吸着被擤红的鼻子，一边往身上套衣服。

        他得去买药，然后再去取车。

        出门前，他戴了顶黑色渔夫帽，耳朵上挂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在小区外就有间药店，他先去买了普通的感冒药，又在便利店买了瓶水，拦了一辆出租车，去4s店。

        司机是一个身材圆润的大叔，出租车里温度打的很低，坐上车不过两分钟，秋既明便被空调吹出来的冷风冻得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他捏出两片药丸，就着便利店买的水吞了下去，被凉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胶囊软化，药粉卡在喉头，下不去上不来，苦味攀上舌尾爬上舌尖，整个口腔里充斥着浓浓的药苦味。

        抑制不住地干呕冲动，他灌下两口凉水勉强压住，眼角汨汨渗出眼泪打湿口罩，贴在脸上，有点难受。

        广播里在放周杰伦的新歌，秋既明无心欣赏，他靠着窗户撑起头，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司机听他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开启了话茬：“哟，感冒啦？这大夏天感冒可真难受，空调给您关了吧。”

        秋既明嗓子痛，不想张嘴，轻声“嗯”了一声。

        司机关了空调，摇下车窗，暑气灌进来，连同暑气一起的，还有热风。

        四环上飞驰，秋既明帽子被吹开，他用手压了压，继续眯着眼睡觉，他的计划是取完车开车去公司，没想到顾思农的电话就进来了。

        顾思农问他：“想了一晚上，想好没有？”

        秋既明清了清嗓子，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道：“我还是不太想，顾总您找找别人吧。”

        顾思农听出异常：“嗓子怎么了？”

        秋既明说：“有点感冒。”

        顾思农顿了顿，说道：“既然这样，就先休息吧。”

        她的语气不好，秋既明是听得出来的，一个老总热脸贴一个员工，员工三番五次撅面子，论谁都得生气，他理解顾思农，却也不想在原则上妥协。

        远离郁白，就是原则。

        顾思农没想到一向以劳模自居的人，突然这么油盐不进。她知道秋既明买了遇园的房子，经济压力不小。她不想强硬，但现在是不强硬没办法咬动这块硬骨头。

        秋既明挂了电话，头疼欲裂，嗓子干涩发紧，刺痒难耐，他轻咳一声，震得肺痛。他忽然

        想起高三时那个酷似维尼熊的班主任说的一句话，这种不怎么生病的，一旦病倒了，就是致命的。这话当时觉得夸张，现在想来，当真有几分道理。

        他呼吸不畅，鼻塞得头闷，出租车司机开得很快，一路上跟赛车似的，变道超车，不过二十分钟，就到了4s店。

        车灯还没到，工作人员请他去休息室稍作休息。

        吃完药，药劲上来，他昏昏欲睡，困得睁不开眼，随意钻进一间休息室等候，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头撑着脑袋，微眯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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