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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楚桯没说话,默默走到桌边拿起了那朵绒花,捏在了手心。

        冬日里的金陵城沾着水汽,料峭的冬天刺骨的寒,呼出的热气白花花的一团,路上的行人脸都被冻得红扑扑。

        正是吃糖葫芦的季节,冰糖之下裹着酸酸甜甜的山楂,连着糖渣滓咬上一口,白糖的甜和山楂的酸交融,有滋有味。

        楚父从路边推着板车叫卖的小贩手里买来一串,塞到了楚桯手里,楚桯穿着一件花棉袄,戴着白毛帽子,一张小脸从帽子里露出来。

        河舫竞立,灯船萧鼓,楫摇秦代水,枝带晋时风,堤岸柳戏班子依着古桃叶渡口,在这秦淮河边上日日看着这水送横波山敛翠,迎来送往,只关风月,不关生死离别。

        楚桯吃完那串糖葫芦,迎头被楚父砸破脑袋,鲜血从脸颊流下,他手里攥着糖葫芦竹签儿,倒在了堤岸柳戏台子中间,血染红了木板,楚父蹲下身,想替他擦一擦脸颊上沾染的血,手抬起又放下。

        为成大事,心要狠。

        堤岸柳是个三跨院,这天早上,梁成路照例起了大早,一层层穿过三跨院儿,来到河边戏台子上吊嗓。

        两扇厚重的木门打开,冬日秦淮河的森森寒气扑面而来,他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楚桯,不知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娃娃,生的好看极了。

        走近,他伸手探了一下鼻息,感受到微弱呼吸放下心来的同时,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梁成路在堤岸柳见过太多心照不宣的买卖,这里的人没有家人,从踏进堤岸柳大门开始,便和从前的人生割裂开,有的人苦心孤诣只为争得一席之地,也有的人逆来顺受乐心如死灰只为苟活。

        好也罢,坏也罢,堤岸柳将硝烟战火关于门外,让世人无不艳羡这里的安乐。前赴后继的人想要一脚踏入这深院。

        明明知道可能是个骗局,梁成路看着躺在地上面色煞白的小男孩,还是没忍住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掐了掐人中,在对方扑朔迷离微睁双眼的时候,轻声道:“小孩儿,醒醒,告诉我你从哪儿来?”

        郁白太清楚梁成路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一个出现在人人向往的堤岸柳大门的小孩儿了,他本是善良的,只是选了不同的阵营,在这阵营里,不管灰枣还是红枣,本都是枣树,不该陷入这样的斗争中,可无奈的事太多,除开他自己,所有关于这个阵营的一切,都不得不谨小慎微。

        即便是对一个毫无威胁的被人砸破了头倒在家门口的小孩儿,他依旧不得不充满警惕。

        郁白的音色很好听,声音不厚,一腔一调都很有力量。

        秋既明戴着耳机,郁白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郁白的开腔,有点惊艳。

        秋既明心跳加速,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郁白就在这时倏地扭头看向他,冲他勾了勾嘴角。

        他们并排坐着,两个人的身高差并不大,但郁白怎么也比秋既明高,所以从秋既明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神是微微耷拉着,顾盼神飞,很抓人。

        心跳越来越快。

        楚桯缓缓张开眼,他瞳孔涣散,面前一片阴翳,直到看清抱着他的人的脸,他才忽然觉得头痛,眼泪扑簌簌地流,他整个人是冰凉的,可眼泪却是滚烫的,大颗大颗落在梁成路手背上。

        他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拿砖头砸破他的头,不顾他死活把他扔在了冰天雪地里,他是不招人喜欢的,不让他上学,父母不想要他了,这一切

        ,都是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他不知道亲生父母在何处,唯一的父母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去,但,好像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万念俱灰程度太深了,他不敢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情绪,只是,心里难免有挥之不去浓到化不开的委屈,他太冷了,冷到贪恋梁成路摸过来蹭掉他脸上血渍的手上的温度,他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救救我?”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丢弃我。

        小楚桯的声音是稚嫩的,甜美的,有着小女孩的甜腻感,在这样孱弱的情况下,有气无力,委屈声中,他小声啜泣。

        秋既明把害怕对方拒绝,小心翼翼地试探的情绪诠释得淋漓尽致,让对戏的人跟着心疼他的遭遇。

        因为眼眶红红的,怕被对方看见,郁白收回落在秋既明唇上灼灼的目光,盯着夹在话筒架子上的剧本上。

        梁成路的手抚在楚桯的脸蛋上:“可是,不清楚你的来历,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

        楚桯那个时候无法明白,他一直以为堤岸柳不过是个下等人营生的场所,难道也要讲究身世清白?可他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人,恐怕也算不上清白,从前父母就是为了把他送到这里来费尽苦心,可他这般狼狈倒在门口,依然会被拒之门外。

        这世上,要求一世安稳,本就是奢侈,何况他无亲无故,根本没有提出要求的筹码:“我我没有家了。”

        从前不知来处,往后无家可归,小孩儿说到了伤心处,眼泪说来就来,嘴里的词没有排练过却比排练过更流利,糟心的话一句接一句,戳心窝的事儿一桩一件细数,肝肠寸断的哭腔很快叫人心软。

        楚沛经常说,男人就该做男人该做的事,不该躲安逸,他唾弃、瞧不起躲安逸的人,一辈子也不想瞧见。

        可是楚桯才十岁,没有地方可去,如果可以,他宁愿去扛着枪去辽东,宁愿那万人坑里的尸骨也有他一份儿,也不想承受他被楚国中一转头拍晕不顾他死活把他扔在外头的事实。

        楚桯身上穿的不是什么金锦玉帛,普通的洗掉色的单薄棉衣,翻新的棉裤棉鞋,看得出家庭拮据,生逢乱世,多少人的家在战乱中被毁,梁成路抱着怀里哭天抢地的小孩儿,柔声安慰道:“小孩儿,别哭了。再哭,这么好看的脸蛋儿该冻坏了。”

        楚桯终于不哭了,声音哽咽:“我没有地方去,我会唱戏,我会帮你赚钱,你不要赶我走。”

        梁成路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起先是冻木了,被梁成路抱着捂热了,痛觉幡然醒悟,不问还好,一问楚桯又开始哭。

        因为太疼了。

        头上。

        心里。

        都太疼了。

        这一段被楚父拍散的亲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楚桯别了高淳水村,再也回不到那棵枇杷树下听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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