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成俘虏·轻触唇

第二天，杨愔亲自带兵作战。

        吴秋就站在城墙之上，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看得见不远处的战场上一片混乱，不少人倒了下来。

        还想去寻那个想要看到的身影，却也是很难看的清楚。

        吴秋不懂排兵布阵，但当看到杜洛周一方军队好似在真的后撤之时，她也开始明白，杨愔似乎真的可以打败杜洛周。

        她还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杨愔一家实际上并没有被杜洛周俘虏？

        但她此时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当她看到杜洛周的军队被打的落荒而逃，而定州城的将士们欢呼着归来时，她的心里也由衷的泛起了喜悦。

        那喜悦犹如滔滔江流，裹挟着她心里的一丝庆幸与后怕，铺天盖地的袭来，注满了她的心房。

        她恨不能飞扑到杨愔身上。

        当天城中尽是喜悦，杨愔脸上的笑意也很久没有退下。

        再是沉着老成的少年终究也还是少年，会因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欢欣雀跃。

        他甚至似是炫耀的跟吴秋说，“我就说你不必担心罢，杜洛周还攻不下定州城。”

        看到杨愔上扬的唇角，听到他藏不住雀跃的声音，吴秋好似才是第一次看到少年身上的意气风发。

        她于是也弯起了唇角，笑着回他，“知道你优秀啦！但还是不可以骄傲的。”

        实际上呢，她才是为杨愔骄傲的那个。

        当朝廷里传来了旨意，要封杨愔为通直散骑侍郎时，她由衷地为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而高兴。

        然而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一天，杜洛周再次攻打而来，而李裔竟然早就已经向杜洛周投降。

        没有一点准备，杨愔父子已然是进退两难。

        吴秋才开始明白，自己没有记错。但是，她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叫李裔的长史，也不知道杨愔一家正是因他与杜洛周早有合谋而被俘虏！

        她早该想到的。可是没办法了。

        杨津还是要坚持抵抗的，即使能用的士兵已经不多了。

        此时双方战争刚刚打响，敌军人数众多，以破竹之势直攻城门。而城内李裔带领降兵，也在向外与杜洛周汇合。

        喊杀声震天，滚滚落石带起的尘土也遮不住凌人的箭光，血流成河，草木皆悲。

        站在城墙之上，吴秋看着杨愔紧皱的眉头，张口欲言，“杨愔，你……”

        她想说，你快跑吧。

        定州长史已经投降，这一仗本就没有几分胜算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看着杨愔布满血丝的双眼依旧紧紧盯着下方的战场，因守城之事而担忧操劳，让他的面部轮廓更加分明。

        守着这满城无辜的百姓，他怎么能跑？

        吴秋低下头，不忍去看那战场上鲜红的血液，“如果你们也投降，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杨愔看着城下飞扬的尘土间，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在最后的嘶吼声中跪倒在地，染红又一方土地。

        他苦笑一声，怎么可能这样简单。

        对于依旧在守城的战士们而言，失败就意味着死亡啊，他们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了。

        杨愔倏尔转身拔了长矛，紧紧握在手里。

        他背对着吴秋，迟迟没有言语。

        “你……”吴秋眼里弥漫上了一层水雾，张口欲言。

        杨愔侧身，注视着她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抬手，轻轻地为她拂了一下。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他闭着眼睛，也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甚至渐渐的，能够闻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桂花香。

        吴秋愣了一下，这种隐约的触感，好似并非是她的幻觉。

        第一次，杨愔这样亲昵有近乎虔诚地为自己轻拂发丝；

        第一次，他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就这样直白地注视着自己。

        她好像是才发现，那个小小的男孩早已长大。

        吴秋不知为何泪水夺眶而出，于是不自觉的眨了眨眼，自己伸手胡乱理了理头发。

        吴秋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扮演着一个母亲亦或是姐姐的角色的，可是再看着如今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杨愔，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姐姐了。

        吴秋笑了，明明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我哭什么呀，反正你不会死的……”

        杨愔放下为她拂发的手，依旧在笑着，“对呀，你哭什么呢。”

        吴秋不言。

        可是你会痛的呀。

        可是你会被俘虏的呀。

        我怎么忍心看着曾经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君沦为阶下囚呢？

        城门守不了多久了。

        可就算如此又怎样呢？

        弘农杨氏的子弟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心中有责任，即使下一刻，他的鲜血就要染上城门，他也不会退后一步。

        手中长矛紧紧握住，他似毫不留恋的转身，“我总要下去同他们最后再拼一拼的。”

        “你不要再看我了啊。”

        留下一句似轻叹，落入吴秋耳中。

        她终是偏过了头。

        ……

        公元528年正月，杜洛周领导的起义军攻陷了定州，杨愔全家被俘虏。

        而早已投降的李裔却被杜洛周封了一个可笑的“定州王”。

        昏暗的牢房里，一扇小小的窗户，是唯一黯淡的光源。

        杨愔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

        李裔来过一次，他想劝杨愔也低头投降，却被杨愔笑着嘲讽，李裔气极，挥袖而去。

        此时的杨愔，他正低着头，不语。

        他瘦了很多。

        手臂衣袖上有殷红的血渗出。

        吴秋几乎不敢去看那道狰狞的伤口，只能跪坐在他的身边，用颤抖的声音问，“痛吗？痛吗？”

        杨愔扯起嘴角朝吴秋笑笑，“不是很疼，很快就好了。”

        吴秋攥紧拳头放在膝前，“才不是呢，肯定很痛吧。”

        她的眉头紧锁，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

        杨愔低头去看她，她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那双晶莹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儿。

        她的双手似乎也是无处安放，紧紧揪着自己的裙子。

        杨愔忍不住牵起唇角笑了，用低沉温和的声音道，“你不要紧张啊。”

        顿了顿，又道，“像个小孩子。”

        吴秋听罢直了直身子，“不是，是你——”

        “帮我吹吹吧，说不定真的就不痛了。”杨愔低低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吴秋想说，“可是你也感受不到啊”，不过最终还是俯身低头，对着伤口“呼呼”，轻轻吹气。

        杨愔背抵靠在墙壁上，微微仰了仰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再把吴秋当做姐姐去尊敬了。

        更多时候，她像一个会撒娇的小孩子，需要自己安慰照顾。

        又或者，是某刻倾心春荡起罢。

        杨愔闭了闭眼睛，却觉吴秋靠近时，手臂上好似真的有暖暖的气息拂过，他不禁动了动手指。

        杨愔睁开了眼睛，拿开手臂，身子微微前倾。

        吴秋抬眸去看他，“怎么了？”又赶紧去寻他受伤的手臂，“是不是更痛了？”

        “不要动。”杨愔开口。

        吴秋顿住动作，就见杨愔修长手指伸到自己面前，轻轻放在自己唇边。

        他道，“再吹一下。”

        “啊？”吴秋不解，抬眸去看他，却见了杨愔十分认真的眼神，于是轻眨双眼，对着杨愔指尖轻轻吹了一口气。

        暖风拂过，这次杨愔的指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丝暖融融的湿意。

        他的指尖忍不住向前一寸，于是就轻轻按在了吴秋的下唇上。

        是真切的，温柔的触感。

        于是禁不住的又轻轻摩挲一下。

        吴秋也感受到了，在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她眼睫轻颤一下，霎时屏住了呼吸。

        而在感受到杨愔轻轻的摩挲时，几乎无法动弹。

        “你——”杨愔双唇微张，还不待说出什么，就觉手上触感刹时消失了。

        他探出手轻轻挥了挥，再不能感受到什么了。

        而吴秋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由于之前还跪坐在地上，于是就这样用膝盖跪地连退了几尺。

        她抬手触上自己唇瓣，喃喃开口，“我——”

        她抬头去看杨愔，他也在看她。

        吴秋忍不住开口，“你也感觉到了对吧？真的感觉到了啊！”

        “怎么回事呀？”吴秋又跪伏着爬回杨愔身边，“你再摸摸看？”

        杨愔注视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忍不住笑了，但依旧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肩膀，像以前一样，什么也摸不到。

        “不是呀！你碰我的唇呀！”吴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杨愔抬眸去看她。

        视线对上，吴秋似乎也才发觉自己这话颇有不妥，她“哎呀”一声，抬手轻轻打了一下杨愔肩膀，当然是没有打到的，“不是呀……就是再试一下嘛。”

        杨愔想起刚才的触感，心尖轻颤，却没有动，只是仍看着她。

        吴秋眨眨眼，后知后觉竟也有些不自在了，于是赧然低下了头，“好吧，刚才试过了，就那一会儿……然后就感觉不到了。”

        她向旁边移了移，坐下，“所以是怎么回事呀……”

        杨愔默然片刻，“不知道呐。”

        或许……

        可是……

        杨愔抬头，环视这昏暗的牢房，祈祷不要让她也受这牢狱之苦了罢。

        杨愔闭上了眼睛。

        吴秋扭头看见，连忙靠过来，“你想睡觉了吗？”

        杨愔温声开口，“只是歇一歇罢了，不用担心。”

        “嗯……你找东西盖一下，不要着凉。”

        吴秋看一眼四周，却也只有身下这张有些潮湿的草席了。

        默了片刻，吴秋眼眶有些发红，“为什么要让你受这些苦啊。”

        杨愔睁开眼睛，看到她紧紧攥着裙角的那双莹白的手。

        接着视线上移，定格在她那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湿润的双眼上。

        他弯了弯唇角。

        “没关系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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