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过往篇
三月三，上巳节。
丹阳河岸，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河面上正在举行的祭祀礼。
上巳节是举行祓除畔浴的节日，京都人顾惜脸面，不会在水边沐浴，只有这水中祭祀还算有点看头。
许棋拉着沈初静与叶婉来到丹阳河，努力挤到河埠头，用手捧起水撒在身上，又转身撒向沈初静与叶婉。
“祓除不祥，洗净不祥。”
沈初静见许棋又想撒水，走过去蹲下来捧起一把水，看向许棋。
叶婉站着远处，看着她们玩闹。
许棋见叶婉静站着，不参与她们玩闹，皱起眉头，无奈道:“婉儿，你好不容易出门，别端着架子，好好玩一玩。老是闷在府里，不无趣吗？”
叶婉摇头道:“有嬷嬷教导功课，倒是不无趣，便是无人闲聊有些孤单。”
“功课？刺绣什么的，我还不如你，慢慢学，总会学懂的。”许棋想着自己的手艺，心里宽慰着自己。
三人走出人群，随意逛了逛，走进几家店铺看了看，又去了鹤阳楼用了午膳。
沈初静觉得天色尚早，还想拉着两人接着逛。
许棋疲惫地跟着后面，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沈初静会这么有精力看各种铺子，并且不觉得累。
偏头看向叶婉，就见叶婉正兴冲冲地与沈初静谈论着衣裙的花色，她不可思议地瞪起眼睛。
真的不累吗？
在许棋的期盼下，天终于擦黑了。她欢乐地向两人道别，想早点回府歇息。
“许棋，你可有公主府宴席的帖子？”
许棋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有，几日前便收到了帖子。”
“我母亲让我去，这可不是一般的宴会。”沈初静凑到许棋耳边轻轻道:“是相看男女的，便是寻个由头挑人的。”
“我知道了。”许棋抓住沈初静的手道，转头看向叶婉，“你也去？”
叶婉点了点头。
三人慢慢移到街道角落。
许棋瞅着来往的人，小声问起宴会上会有哪家的男郎。
沈初静瞪了她一眼，无声地讲出大将军。
叶婉在一旁笑话着。
“婉儿，你跟着谁去？”
“与我母亲生前的闺房好友，棋姐姐不必担心，陆姨待我极好。”
许棋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侯府，她便瘫在榻上，发愁明日该穿什么样式的衣裙，既不能夺目也不能寒酸。
月琴、柳琴、扬琴拿着几套衣裙比划着给她看，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个时辰下来选出了二十多套。
起身走过来，拿起一套藕荷色的对襟大袖襦裙，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套窄袖的襦裙，一下子愣住。
许棋扔下手中的襦裙，一件一件看过去，拍着额头道:“怎么都是紫色或是浅紫略带红色的衣裙，这褙子……”
扬琴整理着衣裙:“姑娘，男子服饰有黑的，白的，紫的，这衣裙有几件鹅黄色，青色的，你摇头不中意的。”
看着扬琴收拾的衣裙，随意道:“那就穿那件藕荷色的吧，挑来挑去，头疼得厉害。”
“那头面，姑娘还不曾选过。”
许棋看了一眼镜台，挥手让柳琴先过一遍，挑出与衣裙相配的，她再从中选一个。
两个时辰才堪堪选好，只待明日起身梳妆打扮了。
躺在榻上，想着明日要见到大将军了，难以入眠。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没有困意，让外屋的柳琴去小厨房煮一碗酒酿元宵。趴在榻边望着屏风，耐心地等着吃食。
过去了一炷香不见柳琴的人影，她起身披着衣袍，走向小厨房。小厨房的油灯燃着，却不见人。
三月的夜还是有点凉意，她紧了紧衣袍，走出小厨房。
远处的亮光渐渐靠近，模模糊糊见几个黑影正在走来。
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柳琴，是你吗？”
黑影顿了一下，又急忙跑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天凉别染了风寒。”柳琴扶着许棋走回屋内，担忧道。
柳琴慌忙往许棋身上盖布衾，又走到屏风后捣鼓了一会，拿着汤婆子递给许棋。
许棋坐在榻上接过汤婆子，柔声道:“没事，见你半日不来便想看看怎么回事。”
柳琴看着她慢慢红润的小脸，道:“小厨房里没有酒了，去了一趟大厨房。”
许棋皱眉道:“怎么不来与我说，跑这么远只为了一坛酒，早与我说便不吃，何必这般麻烦。”
“姑娘今夜吃不上，明日赴宴时怕是要想这一口一整日的。”
许棋看着打趣自己的柳琴，想到前些日子大厨房里做杏仁酪的师傅告了假，她念了一碗杏仁酪两日，还跑到厨房里亲自动了手，做出了模样有些不忍直视的“杏仁酪”，自己尝了几口嫌弃口感不对就倒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柳琴端着酒酿元宵走进。许棋吃完便睡了，临睡前与柳琴道今晚不必守夜。
柳琴点头走出内屋，守在外屋打起瞌睡。
清晨，许棋早早地坐好，看着扬琴在她头上一阵捣鼓，左插上几只右插上几支，眼看扬琴拿起步摇往头上插，她一把制止住。
垂珠步摇微微一动便有声响，她行走做不到步从容，到时这步摇定会响动。
扬琴会意，换了一支珍珠钗子。
“姑娘，这唇脂你都吃进多少了。”扬琴打开唇脂盒，轻轻地补上口脂，看着眉毛淡了，又描了描眉。
许棋抬起手轻轻按压着嘴唇，不太适应。
月琴走进来，看到打扮好的许棋，眼睛一亮，笑道:“这是扬琴跟随姑娘后第一次发挥了长处。”
许棋看了一眼在镜台忙乎的扬琴，点了点头。
府外的马车早已备好了，她站在马车旁等着二房夫人。
“可有让你久等？”谢二夫人匆匆走来，随意问道。
“不曾，我也才出府。”许棋走上前几步侧身虚扶着谢二夫人，护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走动，许棋拿出备好的糕点，递给谢二夫人。
“便知你不想见那几房的人，早些走免得又听那些风凉话。”谢二夫人接过糕点笑道。
许棋拿着茶壶倒了茶水，又放到一旁。
“我倒是不在乎，二婶快些吃点，去了公主府要等到午时才能用得上膳。”
谢二夫人点头，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公主府里来回走动的皆是穿着华丽的女子，许棋一身在她眼里华丽的衣裙倒是没有半点冒尖。
她跟在谢二夫人的后面，向来往的夫人行礼。这般场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走动的，需跟着长辈身后，才合规矩，主要是怕女子不小心碰见外男，毁了清誉。
“陆夫人，许久不见了。”谢二夫人伸出手牵住迎面而来的妇人。
许棋微微弯身行礼，抬头便见那妇人身后的叶婉。叶婉行完礼起身也看向许棋，两人对视一笑。
见两位夫人聊得正欢，许棋拉着叶婉走远了些，倚着柱子张望。
“你碰到沈师姐了吗？”
叶婉点了点头，看着许棋背后。
许棋没有听到叶婉的声音，抬头看向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后，转头看见了沈初静。
沈初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头上的步摇微微一动，直到她站在许棋身前才听到轻微的响声。
三人未聊上几句便被远处的动静打断了。
许棋见那些夫人都走向一边便知是晋阳公主露面了。
晋阳公主身边跟着的皆是那些诰命夫人，她一个无品无级的女子是无资格伴在晋阳公主身边，可晋阳公主素来疼爱她，她若是不上前去行礼怕是会伤了晋阳公主的心。
站在那犹豫不决，突然一股力直把她往下拉，她低头一看跪着的沈初静，连忙跪下，随着她们一同道:“见过晋阳大长公主。”
便见眼前出现衣裙，接着被人扶了起来。
许棋搀扶着晋阳公主，小心地迈着步子。
跟在后面的夫人正谈论着她的身份，只是声音太小，她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唯有“谢府”、“义妹”、“户部侍郎之子”这些才让她断定她们正在谈论她。
凉亭内，晋阳公主拉着许棋的手，与同坐的几位夫人交谈着。
许棋侧着身子看着那些华贵的妇人，锦衣绣袄，珠围翠绕。
“阿棋，这是郑国公夫人，家中有一子二女，那幼子与你年岁一般。这是骠骑大将军夫人，有二子一女。这是……”
许棋起身一一行礼。
晋阳公主将她看得上的世家道给许棋听，言语中透露着要许棋挑一挑的意思。
许棋却无半点念头，她偷偷地看着那些在她抬起头时顷刻变了脸色的妇人们。
惊恐万状。
她不明，怎会是如此面目。到底是什么让她们失了仪态。
“看公主与许姑娘相处，倒像是母女。”那着装略微素雅的妇人开口，声音很是温柔。
晋阳公主看着那妇人，冷淡道:“丞相夫人真是好眼力，本宫无子，阿棋又亲近本宫，本宫自是待她如亲生女儿的。”
许棋看着那妇人，是方才见她容颜时最惊恐的妇人，像是在怕什么，又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她想不通，在这宴会之前，她也只认识谢府与沈府的女眷，至于国公、伯爵这些世家夫人也只是听闻过，这些妇人为何好像一副认识她的样子？
坐在宴席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
宴会是以赏花为名的，自然是要赏百花的，众人用过膳食便走向后花园。
许棋与沈初静偷偷对视一眼，便派了月琴过去。月琴回来，轻轻地附在她耳边道:“大将军在后花园西边，海棠林。”
幸亏沈初静的亲哥哥也赴了宴，不然找大将军还要废些时候。
许棋看着与国公夫人聊得欢的晋阳公主，慢慢落在后面，与晋阳公主的贴身侍女说了几句借口离开了。
沈初静跑向她，抓着她的手臂道:“你与我说晋阳大长公主待你好，这是待你好吗？她是拿你当女儿了吧？这摆明了在给你挑未来夫君啊，那郑家、魏家，陈家，可不是一般的世家。便是我娘都不敢给我说这样的亲，也就是大长公主敢。”
许棋无言以对，抬手抓住沈初静头上的流苏。这步摇响动着，可见大长公主这次做的事很不妥当，都吓到了处事不惊的沈初静了。
沈初静走在前面又道:“你如今心有所属，怕是看不上那些公子哥的。”
许棋理着衣裙，没有听到沈初静讲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装作在听。
后花园男女谈笑声不绝，许棋慢慢走向海棠林。她来过公主府几次，这海棠林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
她缓缓走进，张望着，见海棠林里无人便四处搜寻。
“找什么？”
“找大将军。”
“找他有何事？”
“学兵法，还有……”
许棋顿住，瞬间转过身。
“民女见过大……肃亲王。”
“免礼，方才你说想学兵法，可本王是男子9，你是女子，若是找本王学，与你的名声有碍，更何况本王也要名声，免得未来的王妃有介怀。你若能寻个由头让外人说不了闲话，本王便能考虑教你。”
“简单，我认你为义兄。”
许棋脱口而出，惊得苏正则低头咳了两声。
许棋以为自己寻的由头很好，定能与大将军学兵法了。回过神一看苏正则正在咳嗽，急忙道:“兄长，你怎么了？”
本来已经平复的苏正则一听，又咳了几下。
“兄长，我去给你请府医。”许棋说着便想走。
“不用，本王无事。”苏正则又变回了冷漠的样子。
许棋将信将疑地看着苏正则，见他好似真的没事了，才安下心。
等着大将军再开金口，不料远处传来女子的声音。孤男寡女，若是被看见，清誉定会被毁的。她转头想与苏正则说几句话，可刚才还站在她身后的苏正则已没了人影。
好快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躲好了。果然是大将军，武功这么厉害。
如此，许棋便装作赏花的样子走近一棵海棠树，抬手折下海棠枝条。
“这是晋阳大长公主素爱的海棠，你是不想活了吗？”
红衣女子走来，说出的话却不喜人听。
许棋转身一看便认出是那日在永兴坊见到的女子，不过腰间上少了鞭子。
她微下身行礼，女子也行礼，动作倒是随意。
捧着海棠枝条，擦身而过。
“你是唤许棋，对吗？”
身后的声音清晰传来，许棋停下脚步，转过身道:“是的，董姑娘。”
董时舒抬起下巴，对于许棋知道她的身份之事，没有半点惊讶。
“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听。”
许棋点头，淡淡道:“这世间皆是言论，我也曾听闻董姑娘很娇纵，今日倒不觉得。”
董时舒看着她，“哦”了一声。
“她们应说董姑娘说的话不好听，却中听。”
董时舒看着许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许棋转身离去。
风拂过，吹乱了女子的发丝，吹动了步摇，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许棋看着随风而动的海棠花，抱着海棠枝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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