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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谷嬷嬷


不违踮起脚尖,把旧被挂在粗树枝上晒。棉被被套是最不值钱的麻布,悬在半空中,远远看上去像披了一只大型麻袋。不违叹了口气,拍了拍被絮,想把它们打匀称些,可事实上它们都硬成板块了,稀稀拉拉包在粗布里,左一块右一块的。

        这样夜里能不冷么?不违想了想自己空瘪的钱袋,碎银尽数都送进小厨房里,可就和肉包子打狗似的有去无回。他认命锤了几下被子,可惜被子不厚实,还没等他拳头砸下来,就顺着风晃荡走了。

        林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就是一伙人,凌乱又沉重。

        不知道又是哪一队人马来抓顾徵……算了,反正也习惯了,不违连头都没转,有些置气似的再砸了两下被子。

        “你这小子!”背后严喝乍起。

        是大管事,他怎么会到这来!?

        不违吓得一抖,转身看见管事背后站着的大爷和四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直接砸断许多落叶枯枝。

        “耳朵堵住了听不见吗?”大管事怒斥。

        “小人,小人……”不违抖个不歇,哆嗦道,“不知大将军……”

        “行了,带我们去见顾徵。”

        不违从地上爬起来,在心底默默为顾徵祈了句福。

        自从南佐在大殿上闹出那一出后,衿黎便下令顾徵在院子里禁足,不准许他再去国教堂,而南佐和修宴则被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和以往差不多有特权随意进出探视。

        白泽神剑也被封存起来,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被惩罚的只有顾徵一人罢了。

        不违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顾徵屋子走。

        那顾徵在做什么呢?

        顾徵站在门口,谪仙似的,看天发呆。

        他仿佛有所感应,转头望向林子,正好顾长青他们拨开草木,走了出来。

        ……巧了不是?

        最先冒出头的,就是他爹顾长青。

        从顾长青的角度看,他这个罪孽深重的四儿子,见了他既不磕头也不行礼,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十足的桀骜不驯,看来这三年,他虽然被废了武功,却还没有学乖,更何况如今又搭上了北殷王,愈发嚣张。

        “顾大将军,顾四将军。”不违把两个人带到顾徵边上,还怕他不认得似的,特意重复了一遍。

        素日里知礼温顺的顾徵,此刻却是刀枪不入,眼眸中透着淡淡的疏远。

        “我今天来找你,是问南佐的事。”顾长青开门见山,也不寒暄,就像平日里在牢中审问犯人一样。

        “……”顾徵比顾长青矮上一整个头,两张相似的脸面对面,又彼此板着,着实是很奇怪。

        跑个题外话,那双眼睛真是像极了衿黎,顾长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顾长徊环手抱臂,不耐烦道。

        “四叔想知道什么?”顾徵掩去脸上的冷漠,淡笑道,“是我折断顾三将军双腿的细节,还是我领兵屠城的细节。”

        甚是放肆!

        啪——顾长青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呼上去,顾徵没躲闪,硬生生接了这一巴掌,嘴角淌出鲜血。

        别忘了,他现在还是伤号,两只手,肩膀,脖子上全缠满纱布。

        顾长青还真是一点不手软。

        “你别叫我四叔。”顾长徊听到顾徵的回答,也是心头窝火。

        “顾四将军。”顾徵脸上带着寡淡的笑,并没因为顾长青这一巴掌而少了一点,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这下齐全了,顾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必叫了。”

        “你本来就不配。”顾长青抖动了几下嘴唇,本以为自己会毫无波澜,但却不知为何,心底莫名发颤,好像在警示着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悄悄从这一巴掌的缝隙里溜走了。

        顾徵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北殷王除掉安王时巧合遇见的南佐,有什么问题?”

        “具体点!”

        “北殷王帮南佐杀掉了多年宿敌。”顾徵的眼睛眯着笑,里面透着若有若无的光,“就是南雁榜第二,卢柑。”

        “或许,你们认识荆芥?”顾徵微微一顿,“南雁阁的掌权负责人,少阁主。”

        顾长青和顾长徊两人眼中除了探究,就是怀疑之色。

        “若是不信,可以去问。”

        “就这么简单?”顾长青沉默,顾长徊探究的眼神扫视过顾徵的脸,这张微笑的脸实在是太过于伪善了,但又漂亮的挑不出毛病,就好像上面那抹终于开始结痂的血印也是与生俱来的。

        他穿着布衣,却像极了一块颠沛流离又游离尘世的美玉。

        “那北境公主怎么回事?”顾长青大腿一跨,坐到院子里的石墩上,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安饶啊。”顾徵微微侧身,眼中透出一丝温柔,粗白薄衫在晨光中格外平凡,却有几分清贵意味,顾徵好像自昨晚开始就变了个人似的,“北殷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安王之前握在手里威胁北殷王的人质。”

        “身份我不知道吗?我是问你和北境公主的事。”顾长青使劲一拍桌子,震得水杯都乒铃乓啷倒了一片。

        “发小,”顾徵淡淡道,“我做人质的时候,谷嬷嬷死了,她给我送过饭。”

        顾徵没说是什么饭,倒给人一种青梅竹马的美好错觉,顾长青不知,实则那是一顿皮带炒肉丝。

        谷嬷嬷?提起这个名字,顾长青倒是有些印象,她是随着衿黎从宫里来的老人了,顾徵做质子去北境的时候,只有这个谷嬷嬷站了出来,忠心耿耿,但她定然没有想到,这个造成她客死他乡的小主子,长大后居然是这般的狼心狗肺,和北境人如出一辙的心狠手辣。

        “你是说谷嬷嬷?”众人突然让出一条路,原来是衿黎带着顾皖儿也到了。

        顾徵面色平静,想着他这小院还从来没接纳过那么多人。

        一时间显得好不拥挤。

        衿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谷嬷嬷正是当时随顾徵一起前往燕地的老仆,她为仆忠心耿耿,做事体贴周到,性格又极其和善。

        顾皖儿比顾徵只大一岁,这时候也想起来了,模模糊糊回忆起那个整日絮絮叨叨的老嬷嬷。好像……谷嬷嬷曾给她做过好几件贴身肚兜来着,上面还绣着虎头、福字、海棠花……无论哪件都是她珍爱的。

        “她也死了对吗?”衿黎对谷嬷嬷的情意,远远比顾皖儿深得多,谷嬷嬷是父皇亲赐给她的老奴,从小教习她在宫中生活,直到她嫁进顾府,她有了更得力的女使,有了更多的心腹,久而久之,关系这才渐渐淡薄了下来,当年她自请去北境照顾顾徵,她也是十分不舍的。

        这个老人,就这么,孤零零死在了遥远的北境。

        在雪地里,尸骨被冻成僵块,然后化作荒凉的一部分。

        “怎么死的。”

        “被放干了血。”顾徵答道,那般残忍的话在他嘴里却像最普通的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他的声音像酒泡似的声音缥缈着,然后又破碎,冰冷得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凛冽,字字诛心重复道:“被放干了血,一滴一滴,最后血全冻干了,凝成了冰。”

        被放干血?

        有什么罪过至于被放干血?

        “定然是你这个魔头!”顾皖儿嚷起来,“北殷王给你写的信里就有提到你和他一起在冰川下面放人血!”

        “皖儿!”顾长青抬高声音,顾皖儿也发觉父亲情绪不对,乖乖的安静下来。

        只是有人觉得她说的不妥,却没人质疑她说的不对。

        他背上又莫名多了一条有名字的人命。

        “看来你们想体验一下?”顾徵幽幽道。

        他的眼里仿佛有漩涡一般,直把人吸引进去,透过顾徵的双眸,是众人从未感受的压抑,在那个世界里,无边无际的白充斥着整个视域,目光所至全都是不要命下着的雪,闷得人几近窒息。

        风都不再流动了,压抑的情绪不受控制的瓦解,又轮回般呼啸而来。极端的慌张与惊恐中,腥气四处蔓延,殷红的血液冒着热气在冰冷刺骨的地里一点点凉透,扭曲成濒死最后的形状,依旧挣扎着想要逃向远方,赤与白的碰撞几乎造就出了实感,直刺得人眼疼。

        黑色的绳索被染成血色,跌在雪里撞出一声闷响,似是撞到了冰冻成铁疙瘩的锁链,有东西倒下了,再没了爬起来的动静,接踵而来一片空荡荡死寂。

        什么叫做惨不忍睹?

        众人从顾徵眼里看见的,是能够让人灵魂都颤抖的画面。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顾长青,也从未见过这样悲戚的画面,只觉着心头一阵阵的刺痛与空荡。

        即便衿黎摄政多年,也只是在朝堂上发号施令,何曾身临其境过这样的炼狱般的折磨?崩溃,又或者是疯狂,都不足以形容她感受到的一切。

        不少人早早便偏过头去。

        那是个她们从未涉足过的,也从来想象不到的,万念俱灰的世界。

        “妖术。”顾皖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袖下的手攥紧成拳。

        顾徵却不在意,站在原地,衣袍无风自鼓。

        顾长青皱了皱眉头,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别说他没有内力,就是有好像也不能这样蛊惑人心地传达画面!?更何况顾徵传达的是一种感受,一种足以动人心魄、令人发指的情绪传递。

        “白泽自带的。”顾徵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轻飘飘甩锅。

        只有他自己买明白,他那是在去收尸的路上,心底绝望到崩溃的悲戚冲击进精神范畴,所以体内的天道便在进食灵魂的时候,替他记下了。

        他的眼睛不是录影带,但真是倒带起来更可怕。

        众人满脸不信,顾徵遮去眼里倒放惨案,笑意却更浓:“还是继续说北境公主的事吧。”

        这么就快绕回正题,顾长徊看了一眼顾徵,只觉得这个小子精明得有些过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就是顾徵好像并不是再被他们问询,而是在牵着他们的鼻子往前走,他早就料到他们回来盘问,所以一切就像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然后洗耳恭听。

        “北殷王说的是,谁能拒绝一个自带彩礼的娇美娘呢?”顾徵脸上满是不正经,众人此刻仿佛能透过他看见北殷王的影子,两个人完全重合在一起,连笑容都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狡猾如狐。

        “将军和公主殿下都想听细节,我在北境七年,您想知道哪一天的?”

        顾徵皮笑肉不笑,直到最后众人散去,他们愣是没搜刮出来一点与情报不符的消息。

        实际上,现在暮色四合,顾徵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起来,顾长青等人终于认清无利而返的事实,转身离开而但也终于被管事松开的不违屁颠颠跑到跟前,关心道:“公子您没事儿吧?”

        “没事。”顾徵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今天笑多了,脸部僵硬。

        他径直进了屋子,躺在了没有被子的床上,呼呼大睡。

        不违一拍脑袋,心里愧疚突然又涌上来,完蛋了,公子的被子还在外面晒着呢!秋天露重,这棉被估摸着是湿透了,公子今晚又要没被子盖了!

        哒哒哒哒,顾徵听着不违慌里慌张地往林子里跑的声音,也不知一连踩断了多少树枝。

        他缓缓合上双眼,这不违啊,都比顾府的亲人,更像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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