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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夜访萧府


夜间荒院,顾徵扶着粗树枝,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地上,瞬间蒸发似的消失,而后融入湿雾里。

        他垂着头,仿佛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油炸煎煮挨个尝了一遍,浑身都冒冷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南佐和修宴站在他背后,看着一阵阵的揪心,却又无能为。

        顾徵身体里的天道反噬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几乎是每三两天就要折磨他一次。顾徵的身体早晚要垮掉,更何况,他受过那么多伤,底子早就被他糟蹋完了,哪里还有余地可退。

        大约半柱香后,顾徵才压下胸口一阵阵翻涌的悸闷。

        南佐这才急切开口:“主子,你这样不行呀,再这么下去,就是光吐血,人迟早都要干了!”

        顾徵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呢,可这就是命,他统共只剩下四个月了,这两个月还在天天折腾,日渐衰败是肯定的。

        他淡淡一笑:“天道不让我死啊,我就算吐血三升,它一会也就补回来了。”

        骗人!补回来之后呢?天道抽离掉血里的生机,企图制造一个澄澈的容器。

        但人生而为人,如何能够真空?!

        天道是在吸食生命。

        修宴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颤抖了几下,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人都要死的,这话顾徵没说,只一眼扫过修宴和南佐,他俩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谁都心知肚明,不仅是他俩,北殷王、白条、南汇三皇女……谁有不清楚呢?

        南佐叹了口气,配合着顾徵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萧公子已经把刺猬交给那小丫头了,她挺欢喜的,我看见她笑了。”

        南佐装的语调轻快,但那张脸哭丧的比笑还丑。

        顾徵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心脏处陡然又传来一阵刺痛。

        直疼得他弯下了腰,手指深深抠进树皮里。

        这阵疼与刚才不同,像是白泽又被攻击了。

        顾徵耳后那多雪莲花印迹光芒大作。

        修宴和南佐同步皱了皱眉,之前不是已经透露给顾恺之了吗?!顾家人有所防备了才对,怎么又让他们闯进来了?

        顾徵疼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后背。

        修宴赶紧上前搀着,还好这种痛楚只持续了一小会,稍后顾徵抬起头,眼中逐渐恢复清明,这说明,顾长青他们已经成功阻止了盗剑的刺客。

        顾徵推开修宴扶他的手,喘了口气,之前他丧失痛觉,现在真疼了,才能体会到剑与执剑人的这种联系。

        痛,还真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与此同时,荒院门口传来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顾徵眼底涌现出复杂。

        随后,才抿紧了唇,脸上的淡漠覆盖所谓。

        顾长青来了。

        没错,顾长青一进林子里就看到了这一幕,顾徵扶着树,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南佐和修宴守在他边上,满眼都是紧张。

        他知道,定是刚才兵器阁失窃,顾徵与剑共振了。

        顾长青沉默了一下,把手中完好无损的白泽递给顾徵,淡淡开口道:“它还是放在你这里比较安全。”

        “将军这下不怕主子闹事了?”南佐哼了一声,环手讥讽道。

        顾长青没有说话。

        “看来将军是在打我和南佐的主意。”修宴冷冷瞥了顾长青一眼,已然猜透顾长卿的心思,顾长青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后,自然是想借着他们的手保护白泽。

        反正白泽会引来刺客,顾徵也会,你俩功夫高,就一并处理掉算了。

        也省的顾府府兵的无辜死亡。

        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总要为别人考虑些不是?

        南佐只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吐沫,顾家人真特么晦气!

        当然,不包括顾徵。

        “我不可能每个时辰都在顾府守着,我很忙。”顾长青有些不耐烦,见顾徵不接,只好把剑往地上一扔,“你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情,自己收拾,拿人抵也好,拿命也赔好,我都不会管。”

        顾徵低着头,看着白泽被扔到树根凹槽处,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两下。

        没有说话,也没有捡。

        “北境公主不日就要到朝京了,你自个儿看着办。”

        顾长青看到顾徵就觉得厌恶,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对顾徵够仁慈了,这样的杀人叛国的余孽,就该在三年前直接咔嚓了。

        他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整个人转身就走,从进来到离开前后总共不到五分钟。

        气得南佐一掌轰在百年大树的枝干上,枯叶噼里啪啦地砸了他一身。

        顾徵站在原地,看着顾长青渐渐消失的身影,先是面无表情,而后居然淡淡笑了,带着些释怀。

        莫不是被虐傻了?南佐摘下卡在头顶翘毛里的一片红叶,眨了眨眼。

        时间好似停滞似的。

        顾徵嘴角上的弧度越来越明显,简直不像是屠城的那个地狱修罗。

        其实顾长青恨他才是对的,如果他能够轻易原谅自己,就也意味着他背叛了死在边疆的那么多具尸骨,里面有他的挚友、他的兄弟、他的手足……

        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就不能能怪他们有理由有原因的恨。

        只是,这辈子他没得过爱,别说五岁前的那些记忆,他为了活着都已经选择了舍弃。所以,爱他们是不可能了,他也不会爱,不知道怎么去爱……

        更做不到承欢膝下。

        可他知道也有私欲,奢望体验一次,不然他在三年前就会选择假死。

        而不是用这种低入尘埃的方式,回到东朝。

        想他十五岁,并不算短的人生中,生于四季轮回的东朝,长于全年冰寒的北境,到过南汇,走访过西陵,四国都踏了个遍,还大闹过南雁阁,挑剔地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兜兜转转满天下。

        最后他决定死在这样一个四季有序的地方,唯一有一点犹豫的。

        就是怕污了这里的土。

        他这么脏,谁肯要呢?就是死了,也会被遗臭万年的吧。

        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顾徵低头沉默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知道外面彻底无声了。

        他招呼南佐修宴两人跟他走。

        修宴还有些担心屋里的不违会醒,然而南佐摆了摆手,压低声音告诉他自己从白胡子老头哪里拿了些药,趁不违不注意放到了他的水里,他现在就是地动了也行不过来。

        顾徵带着两人直接翻出了院子,轻车熟路地绕开府兵,就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继而鬼魅般穿过十几条街,最后悄无声息地掠进萧府。

        这一连串的动作连三分钟都没到。

        三个人都是老手。

        刚一落地,南佐就压低了声音,不满嘟囔道:“主子,你怎么说走就走啊,不是说好了明晚才来这的吗?”

        有什么区别,哪天闲就哪天来呗,反正来去自如的。

        顾徵不回答,径直往萧府里面里走去。

        “主子你找谁,我给你带路,萧府我熟得很。”南佐拍了拍胸脯,却收到并肩的修宴一记眼刀,真蠢,你都打听到萧弈把刺猬给萧然然了,主子肯定是来找萧然然给她治病的呀?你不知道天道有慰藉灵魂的作用吗?

        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还不如去帮白胡子老头多抓几只刺猬。

        修宴露出一个看白痴似的目光。

        没错,顾徵很快摸清楚了萧府布局,然后径直走向了萧然然的住所。

        “主子,你这样夜闯人家姑娘的闺房不好吧?”南佐搓了搓手,在门口踌躇道。

        “废话。”修宴朝着南佐一扫。

        顾徵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南佐,继而吩咐道:“你们两个守好门窗。”

        然后抬脚直接推开了门。

        顾徵的动作放的很轻,基本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而他要找到萧然然就睡在床上,此刻怀里还紧紧抱着南佐抓来的那只白刺猬,听修宴说,这丫头好像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苍耳。

        顾徵侧身做到了萧然然床边。

        不错,开口说话了,就很好。

        这是好兆头的第一步。

        从顾徵这个角度看上去,小丫头皱着眉头,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六年前那场拐卖寐住了,也是要不是他当时走的太急了,完全可以好好地把她们送到黎城县衙,说明清楚情况再离开,是他造成的过失,他得负责了解。

        这丫头样貌比起六年前变了好多,但还是那么瘦,下巴上一点肉都没有,一看就没有好好吃饭,怎么都逃出魔窟了,还这么不爱惜自己?

        这么脆弱,他当时,可是想活都活不下来呢。

        顾徵叹了口气,轻轻把手覆在萧然然额头,一道堪比月华的白色乳光瞬间出现,如同新生出的一轮明月般照亮了整个屋子,继而四处逸散起水雾,雾化结冰,冷冻成冰花附于纸窗纱上,散落的冰、水、雾在顾徵手背上形成银河漩涡,再接着被软化研磨了一般,如同液体丝似的浓稠丝滑,顺着顾徵的手,缓缓融进了萧然然的身体里。

        就这样持续输入了快有半盏茶的功夫,顾徵才慢慢移开了手掌,那小丫头抱着苍耳砸了两下嘴巴,翻了个身子又迅速熟睡过去,眉眼舒展,甚至还露出了一抹微笑。

        已经不像顾徵才来时的那般呆板了,光滑的脸蛋上甚至闪动着浅浅的银光,跳跃着,然后消散在空气里。

        直到这些银点尽数消失,顾徵才轻轻起身,把自己压皱的地方铺好。

        好梦。

        顾徵薄唇轻动,没有发出声音。

        他本来抬脚都打算离开了,往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来把萧然然踢开的薄被重新盖上去。

        等理完这一切,才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离去。

        “主子,你简直跟萧大人一抹一样,啊,那个,我不是说您像老父亲。”刚出萧府,一直偷看的南佐就没忍住地怪啧了一声,嘴快道,“您真是天下第一活菩萨,救完这个救那个。”

        “您可记着大朝会就快到了吗?凭北殷王的性子,他铁定早半个月就要来耍一耍,到时候等北境那个黏人公主再过来,估计您麻烦哪,就大了!”

        “哦对,主子还欠南汇三皇女一笔风流债。”南佐越说越带劲,甚至还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一个两个三个,不对,我记得上次眀颜小姐也给您出了个头,主子您自己算没算过自己是有多少桃花运?”

        “尤其是比您年纪小上……”

        “闭嘴。”顾徵淡淡道,嗓音却比刚才冷了好几个度,就好像南佐再多说一句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南佐乖乖闭嘴。

        只见顾徵一提气就翻回了顾府高墙。

        独留下在墙外大眼瞪小眼的南佐和修宴。

        南佐有点懵,挠了挠头问修宴:“主子生气了?”

        修宴瞟了他一眼,像看智障一样,然后也和顾徵一模一样跳进了院里。

        轻如鸿毛。

        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南佐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他眨巴眨巴两下眼睛,回想了一下,没错呀。

        再算一遍,嗯,萧然然、眀颜、北境公主安饶、南汇三皇女……

        四个?好像不止四个,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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