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牵连
兰芷一语成谶。
崇正三年，孝文帝以林正拒不出兵，与宣王暗中勾结为由，褫夺其兵权，将林府上下压入天牢中候审，并废除其女林安若之后位。
此事一出，群臣哗然。
林正是大梁的战神，曾凭一己之力砍下北狄王的脑袋，令北狄退兵千里，不敢再犯大梁国境，其女又贵为中宫皇后，名利皆有，他伙同宣王造反，图什么呢？
这事不用想都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朝臣几次上奏皇上重审此案，可都被驳了回去，只说证据确凿，不必再浪费人力物力。
圣心已决，那些与林将军交好的官员，就是想捞林府一把也有心无力，只能作罢。
早春的天变化无常，前几日还带着丝丝暖意的风又冷了下来，一夜之间又冻回了三九寒月。
承乾宫外，首领太监刘进忠愁容满面的看着台阶下跪着废皇后，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还是回去吧，您已经跪了一天了，皇上要见您早就见了，何苦为难自个儿。再说了，您就是见了又能如何？那圣旨已经传到诏狱里去了，哪有君王朝令夕改的道理？”
林安若充耳不闻，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银簪绾着，素白的长裙在冷风里轻轻摆动。
等刘进忠絮絮叨叨又劝了一顿后，她才冷冷地说道:“见不到皇上，本宫是不会走的。左右本宫也无事可做，跪就跪吧，跪死了拉倒，不过公公也不想这承乾宫多一条冤魂，日日扰陛下安眠吧？”
刘进忠脸色一僵，他素来知道这位娘娘冷情冷性，没想到性子还这么倔，皇上若是不见，她还真有能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可见了又能怎样，朝臣都办不到的事，她一个废后又能如何？何况她与皇上也无半分情谊。
刘进忠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这位前主子，念着多年的主仆之谊，到底还是无奈的进了殿门。
这一趟若再是不行，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良久，门再次咯吱一响，刘进忠猫着身子跑了出来，恭敬的说道:“娘娘，皇上叫您进去。”
林安若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才费力的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在站起身的那刻几乎要再次栽在地上。
刘进忠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不敢和这位废后有过多牵扯，只能睁眼看着这个倔强过头的女子踉踉跄跄的蹬上台阶，推开殿门。
大殿里被地龙烘的极暖，还掺着一股极浓的西洋香水味，林安若甫一进门，就被熏得头晕脑胀。
这股呛人的香味不用猜都知道是萧贵妃的，自从她得了西洋来的赏赐，日日都要把自己熏成人型香炉，还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味。
林安若掐了掐手心，让脑子清醒一点后快步绕过重重幔帐，行至龙榻旁，看着床上肆意调笑的一男一女，屈膝跪下:“臣妾叩见陛下。”
孝文帝看见来人，也没了调笑的兴趣，半靠在龙榻上，搂着怀里的美人，冷冷的道:“你三番五次的来求见朕，到底想干什么？若是为了你那一家老小求情，那现在就滚下去。”
林安若慢慢的抬起头，望着这个三年前对她还相敬如宾的丈夫，寒凉的眼里溢满了柔情，温言软语的说道:“皇上心意已决，臣妾不敢求饶。只是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皇上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能解答一二。”
孝文帝听闻，脸色稍霁，只要不是来求情的那就好说。何况美人怎样都是美的，林安若惨白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望过来，让他不自觉的动了恻隐之心。
林安若看着他，似为不解的说道:“皇上既然已经定了我父亲的罪，为何放过了臣妾？臣妾未能给皇上留下子嗣，也未做于国有功之事，实在想不出有逃脱罪责的道理。”
孝文帝哂笑了一下，手指在贵妃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他大发慈悲般的看着林安若，说道:“你既然都说你与朕夫妻多年，朕又岂是那绝情寡义之人。你久居宫中，哪会知晓你父亲的谋逆之心，自然也无甚过错。朕饶你一命，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这么多年来，他确实没见过比林安若更称职的妻子了，既可管理内宅，还能大方的容忍众多妾室，可怪就怪在谁让她有个军权大握的爹呢？
林安若眼圈微红，似颇有感触，她温温柔柔的看着孝文帝:“臣妾多谢皇上垂怜，那……臣妾日后还有机会伺候皇上吗？”
孝文帝微微有些讶异林安若会说出这话，这么多年了，她可从未服过软。不过这倒也说得通，林府一家皆被问罪处斩，她若是想在后宫活下去，除了他这个皇帝，也没谁可以依附的了。
孝文帝不自觉的有些畅快，他本以为自己是看不到林安若会媚上争宠的一日，不曾想世易时移，这将门之女也懂什么叫委屈求全。
孝文帝爱美色，惜美人，更别说林安若的姿色远在六宫粉黛之上，只是以前林安若总冷着个脸，他也不愿去受那个气，如今人自己想通了，他倒也起了些许兴趣。
“你若有心，朕自会去看你。今日你跪得也久了，回去歇着吧。”孝文帝摆摆手，示意人退下，可一旁的萧贵妃早就忍不住了。
她握住孝文帝的手，酥肩半露的靠在孝文帝怀里，娇声软语的嗔怪道:“皇上可真是不会疼惜人，姐姐跪了一天，才得以拜见皇上，这才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让人回宫，臣妾听着都替姐姐难过呢。”
孝文帝捏着她的下巴问:“那你打算如何？”
萧贵妃嫣然一笑，她轻蔑的瞟了林安若一眼，说道:“臣妾与姐姐情同姐妹，今夜不如就让姐姐与臣妾一同伺候皇上吧？如此也成全了姐姐对皇上的情谊。”
萧贵妃话落，林安若有些惊讶，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羞恼，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萧贵妃没有错过林安若眼中的恨意，她得意的笑了笑，见孝文帝未有异议，便颐指气使的对林安若指挥起来:“姐姐这是高兴得过了头吗？怎么还跪在地上，还不快过来？”
林安若慢慢站起身，朝龙床边走去，却又听赵贵妃说道:“对了，皇上适才说想喝玉露酒，臣妾正要下去拿，姐姐就进来了。那就劳烦姐姐多走几步，替臣妾和皇上斟两杯酒来吧。”
她就不信，凭林安若那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可以任由她当丫鬟使唤。
果然林安若的脸色有些难看，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再恼恨，她也忍下心中的怒气，步子拐向一旁的小桌，倒了两杯酒后慢慢往床边走去。
孝文帝没想到林安若如此能屈能伸，颇为满意的看她走来，却见林安若突然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全扔在了萧贵妃的脸上。
“呀！”萧贵妃叫了起来，“你这是在做什……啊！”
她话没说完，就被林安若一把扔了出去，一把雪亮的银簪直直插进孝文帝的胸口。
孝文帝惊惧不定的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林安若，唾口大骂道:“大胆！林安若，你爹要谋逆，你也要谋逆吗？朕好心放你一马，你居然敢恩将仇报！”
“谋逆？”林安若垂着头，轻轻嗤笑了一下，眼里温情立马冻成九天的寒冰，可声音依旧温温软软的，“我爹谋什么逆了？皇上难道忘了，这龙椅还是我爹扶您坐上去的？”
她俯下身，凑在孝文帝耳边说道:“陛下，若说我爹谋逆，那您才是那个乱臣贼子。”
孝文帝气得脸色青白，他奋力挣脱林安若的桎梏，可没想到林安若看着柔弱，力气倒是挺大。
孝文帝小时候倒是练过几天功夫，可惜吃不了练功的苦，后来又早早的通了人事，如今不过是一个内里空虚，手无缚鸡之力的花架子。
萧贵妃一早就跑出去喊人了，御林军听见动静连忙冲进了大殿，把林安若围了个密不透风，数十把剑刃闪着寒光朝她刺来。
林安若倒也不慌，反正那根簪子上早就抹了毒，孝文帝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不过她倒是不介意送他早一步上路。
“陪葬吧，周少衍。”林安若拔出孝文帝胸口的银簪，鲜红的血液溅染了她面庞，看着格外像地府里逃出来的艳鬼，“我全家老小可都等着你呢。”
她话音刚落，银簪直击咽喉而下，大殿里惊呼声四起，鲜血溅湿了满床。
林安若看着孝文帝死不瞑目的脸，大事已了的松了口气。
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四肢也愈发的冰凉无力，林安若颓然的倒在一旁，任由鲜血染红了那素白的衣裙，犹如当年嫁衣。
她静静地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只觉得可笑。
她这一辈子啊，尽是给他人当垫脚石了。
当意识逐渐模糊时，林安若无力的想，如果能重来一回，她可不要这么活了。
崇正三年二月初三，孝文帝驾崩。林府因谋逆案，满门抄斩。皇后林氏，因行刺帝王死于乱刀之下，后葬于城外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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