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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熊孩子乐园(七)


艾萨克受伤了,很严重的伤。

        具体是什么伤,兰伯特不知道。他被父亲和妈妈勒令待在房间里,没有他们的批准,兰伯特不准出来。

        兰伯特待在房间里面,他想找点事做,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一颗心像是坐过山车那样,忽上忽下的。他尝试着写一会字,他想写“艾萨克会平安无事的”,写出来的却是“艾萨克会平安有事的”,他想写“一切顺利”,写出来却变成了“一切损利”,他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筐里。他又尝试着看一会书,拿起书随便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字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书上的字,那像是一排排小虫子,一模一样的小虫子。那不是书。兰伯特只好合上书,端正地坐在书桌旁,听着外面的声音。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听父母的话,他悄悄走出了房间,躲避着到处走的侍卫、仆人和大夫,顺利来到了“放置”艾萨克的房间的外面。

        他凑近了,隔着房门,听见了里头不加掩饰的声音。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很抱歉,我的国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你想救活小王子的话。”

        “救活”这个词太可怕了,兰伯特心里一颤,这个词意味着,如果它不能实现,死神就会来夺走艾萨克的生命。

        兰伯特用双手捂住了嘴唇,他不明白,上帝为什么会这么残忍?他强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继续往下听。

        ……

        “艾萨克还能撑多久?”

        “我们用最好的药材吊着他的生命,但最好在半个小时内做出决定……越快越好。”

        “这个手术的失败率高吗?”

        “很难说。我们以前没有做过补心手术,这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风险会很高?”

        “是的,开创手术的风险都不可预估。但是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小王子的。”

        “将兰伯特大部分的心给艾萨克,兰伯特会怎么样?”

        “我们会给大王子留下一部分的心脏,这一部分的心脏能确保他活下来,并且不会让身体的机能有太大的损伤,暂时。短期内他会出现胃口不佳、神志不清、记忆缺失等等问题,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们也不能预测。”

        “会让他的生命变短吗?”

        “抱歉,夫人,我们无法预测。”

        ……

        兰伯特听到这里,已经大概听明白了,他抚摸上自己的心脏。原来艾萨克的心脏受伤了,他需要补心,兰伯特需要将他的心给艾萨克。

        他的心在他的手掌下跳动,因为接受了刺激,所以他跳得很快。兰伯特心想,他是愿意的,如果能让弟弟活下来,缺点心又不会怎么样。胃口不佳没关系,他可以少吃点,神志不清没关系,只是暂时的而已,记忆丢失也没关系,他有写日记的习惯,以后他多翻翻日记本,不就能想起来了吗?

        都没关系。

        ……

        “国王,夫人,请尽快做出决断。是让大王子健健康康地活着,让小王子……安息?还是让大王子忍痛冒险,试试能不能救活小王子?”

        “让我想想,再想想。”

        ……

        “别想了,艾萨克还有一线生机,这个险,无论如何都是要冒的。艾萨克不能死,艾萨克不能死,他是我的月亮啊,他是我们的月亮啊……”

        “兰伯特也会愿意的,是吧?”

        “是的,兰伯特肯定会愿意的,他会愿意救他的弟弟的。”

        “如果他不愿意呢?”

        “如果他不愿意……他就不是我的孩子。”

        一声叹息。

        “你确定,你能让大王子活下来,是吧?”

        “我说过了,是的,我们能让大王子活下来,只不过会有后遗症。可能是很严重的后遗症。”

        “没关系的,他不会死的,可是艾萨克快死了。”

        “好。”一锤定音,“准备手术吧,去把兰伯特叫来。”

        ……

        推开门。

        他们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兰伯特,他没想躲,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看着妈妈,看着大量流血昏迷不醒的艾萨克。

        “你都听到了?”父亲问他。

        很奇怪,他偷偷跑出来了,父亲居然没有批评他。

        兰伯特点了点头。

        妈妈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说:“兰伯特,看着妈妈的眼睛。”

        兰伯特照做了。

        妈妈的眼睛像是起了雾的湖面,忧郁而哀伤,不知为何,兰伯特还在她的眼白里面,看见了亮晃晃的刀刃。

        “兰伯特,跟妈妈说,你是愿意的,你愿意冒一个小小的险,忍一点小小的疼痛,去救你亲爱的弟弟,是吗?告诉妈妈,你愿意。”

        词语在兰伯特的舌尖跳跃,他想说:妈妈,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我本来就下定决心要救艾萨克了。哪怕你不用“小小”这个词语,哪怕我没有看着你的眼睛。

        可他只是说了:“我愿意。”

        短短的两个词,兰伯特说得很轻,但是他的神色很认真,郑重得仿佛是在说结婚誓词。雾气蔓延,从妈妈的眼睛里蔓到兰伯特的眼里。父亲走过来,拥抱了兰伯特,他第一次用很温柔的语调跟兰伯特说话,他说:“别怕。”

        兰伯特躺到手术台上的时候,麻醉药还没有开始发挥作用,他看着守在艾萨克床前的父亲和妈妈,很想向他们提一个请求。

        ——能不能,也给他唱一首晚安曲?

        但是麻醉药渐渐生效了,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意识溃散了,他渐渐地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用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自己给自己唱了一遍:

        啊——兰伯特

        你是我的月亮

        古老的夜

        覆盖大地

        黑暗是镜子

        湖水里

        幽潭中

        梦的缝隙间

        蔓延

        你的光辉

        啊——艾萨克

        我亲爱的月亮

        奇怪,奇怪。

        明明他是想将“艾萨克”改成“兰伯特”的,但是唱着唱着,他就唱回了最熟悉的版本。

        已经来不及纠正了。

        ……

        兰伯特仿佛做了一个梦。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不可自控地流了眼泪。眼泪在他的脸上疯狂流淌,像是一条陡峭的河。

        麻醉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他感觉到了隐隐约约、难以言说的疼痛,在心口处。

        父亲在哪里?妈妈在哪里?艾萨克好了吗?成功救回来了吗?

        他很想知道,可是他说不了话,也没有人回答他。

        兰伯特在朦胧中看见了有人晃过,有人来到他的身边,说:“大王子,你醒了?”

        来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有深邃的五官,恍惚间,兰伯特觉得这是天使。那人见兰伯特没有反应,就用手指在兰伯特眼前晃了晃,问:“大王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兰伯特这才反应过来,不,这不是天使,这是王宫中的医师。他艰难地开口,声带像是被粗粝的沙石磨过一样,说出来的话嘶哑难听:“我弟弟呢?艾萨克他……怎么样了?”

        医师沉默了许久,这种沉默像是坚固的金刚石,有如实质,仿佛可以用刀刃来切割。他叹了口气,说:“大王子,你要冷静。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但是小王子他……没救回来。”

        没救回来?

        没救回来!

        没救回来。

        没救回来……

        麻醉的药效正在慢慢退去,心口处的疼痛越发明显,像是有一把叉子在他的胸腔上刺入,再拔出,再次刺入,接着拔出,不断重复,将他的伤口搅烂了,将他的心也搅烂了。

        但是他的眼神是麻木的,他麻木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说:“好的,我知道了。”

        医师说:“大王子,你别太难过了,你也已经尽全力了。”

        不,他尽了什么力?他只不过是躺在手术床上,任人宰割罢了,他没有尽力,他尽心了。

        “父亲和妈妈在哪里?”兰伯特又问。

        医师说:“夫人悲痛过度,晕了过去。国王在准备小王子的葬礼。等夫人醒过来,国王忙完之后,他们就会来看你了。”

        兰伯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说:“好,我等。”

        医师似乎觉得兰伯特很可怜,他被切走了大半的心脏,却还是没能挽回弟弟的生命,弟弟死了,他还要忍受无数的后遗症,甚至……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兰伯特,说:“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待着的话,我可以陪着你。”

        “艾萨克离开的时候,痛苦吗?”兰伯特这句话轻飘飘的,接近呓语。

        医师摇了摇头:“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痛苦的。”

        “父亲呢?”

        医师犹豫了一阵,说:“国王表现得很冷静。”

        “妈妈呢?”

        “听到小王子救不回来的时候,夫人大喊一声,晕了过去。现在还没有醒来。”

        兰伯特静默了一会,他努力地想低下头,可是他仰面躺着,浑身无力,低头成了高难度的动作。

        “我的心,还剩下多少?”

        医师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圆,一个很小的圆,他说:“还有这么大。”

        兰伯特也是害怕的,他在震惊、悲痛、伤心、无力的情绪过后,终于开始担心自己了,他喃喃地问:“我会死吗?”

        医师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说了一句很笼统的话:“每个人都会死的。”

        “我很快就会死吗?”

        “不会的。”至少还能活几年,但是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又是沉默,良久的沉默。兰伯特不知道医师有没有骗他,那时候的他对世界充满信任,他选择相信医师。但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于是他说:“谢谢你。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去忙你的吧。”

        医师听出了逐客令的意思,他站起身,说了最后一句话:“大王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麻醉的药效完全过去之后。你的伤口会很疼很疼……保重。”

        兰伯特已经不在意了,疼与不疼,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此刻,他坚信自己坚强得如同巨人。

        但是他错了,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心脏的位置是抽痛的,一下又一下,有的时候,仿佛是被利刃压扁了,有的时候,又像是被粗暴地揉成了一团。

        是难以自抑的疼痛。

        兰伯特在黑暗之中咬住嘴唇,他心想,他要忍住,父亲和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他了。父亲说过,兰伯特是小男子汉,小男子汉是不应该哭泣的,哭泣是懦弱者的表现,是父亲厌恶的表现。而母亲从来都不喜欢他的泪水,如果艾萨克摔了哭了,妈妈能理解,并且竭尽所能地让他快乐起来。但如果兰伯特摔了哭了,妈妈就会让他自己站起来,并且将泪水收回去。兰伯特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父亲和妈妈说的就是对的,他要听话。听话的孩子是乖孩子,大人们都喜欢乖孩子。

        他想父亲和母亲喜欢他。

        兰伯特等待着,等待着醒过来的母亲和忙完的父亲来看他。

        他等啊,等啊,从白昼等到了黑夜,又从黑夜等到了白昼,始终没有等来父亲,或者母亲。

        兰伯特不敢睡觉,他害怕父亲和母亲来的时候,自己会毫无察觉。他想要看着他们,跟他们说自己好疼,轻轻地撒个娇,帮助他们能快点走失去艾萨克的伤痛中走出来。

        还有兰伯特呢。

        可是,他等了很久很久,他在痛苦中辗转反侧,在虚弱的心跳中饱受煎熬,在无穷的黑暗里忍住眼泪,他等了那么久,没等来他想要见到的人。

        兰伯特死心了。死心,一个多么恰当的词语,他的心确实接近于死亡的状态。它跳得微弱且缓慢,它仿佛不愿意跳动,只是懒洋洋地动一下,撞一下兰伯特的胸膛,让他活下来。

        失去了信念的支持,兰伯特的眼皮撑不住了,他睡了过去。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是一个白天,还是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加一个白天,他只知道,在睡梦中,疼痛也不愿意放过他,他闭紧眼睛迷迷糊糊的时候,周身的疼痛依旧如同海浪,而他是一座岛,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不断地被疼痛冲击。它们沉默着退下去,又咆哮着冲上来,周而复始,循环不断,无穷无尽。

        ……

        兰伯特终于离开了病床,而艾萨克的葬礼也已经结束了,兰伯特终于见到了父亲和母亲,在墓园里。

        他拒绝了仆人的搀扶,自己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切掉的心脏带走了他身体的很多功能。他看见了大理石做成的墓碑,墓碑上刻着艾萨克的名字,还有一张他的照片,他对着镜头笑,眼睛里面没有烦恼。

        父亲看见了他,他招了招手,说:“兰伯特,过来。”

        兰伯特有些高兴,他用他现在能用的、最快的速度走了过去。

        “你感觉怎么样了?”父亲在关心他的伤。

        兰伯特隐瞒了疼痛,隐瞒了痛苦和煎熬,他挤出一个笑容,想让父亲相信自己说的话,他说:“我的伤好多了,现在已经不疼了。”

        妈妈看到了他的笑容,许是觉得刺眼,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恹恹的苍白,嘴上却像是长了刀子,她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说:“你为什么要在艾萨克的墓前笑?你弟弟死了!你为什么还能笑?”

        兰伯特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像是突然被浇了一身的冰块,冷硬的冰冻住了他的身体和表情,只有他的目光还能移动。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笑的。我不是故意的。艾萨克死了,我也很难过。”

        他是真的很难过,不是假惺惺的难过。他在病床上的时候,有二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思念艾萨克。他在想,那个最活泼的、时常捣乱的、很会爬树和撒娇的弟弟,是真的去了天堂了吗?他安慰自己,艾萨克那么讨人喜欢,他一定也很讨天使喜欢,他在天堂里面,应该也能过得很好的。

        他还想,他要告诉父亲和母亲,艾萨克在天堂会过得很好的。

        可是现在,他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什么东西成了禁忌,一些动作,几个表情,某些词语,可能都是让父亲和母亲崩溃的导火索。

        于是沉默变成了最好的方式。

        父亲搂住母亲的肩膀,说:“算了算了,兰伯特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我们回去吧。”

        妈妈再也没看兰伯特一眼,而父亲对兰伯特说了句“陪陪你弟弟吧”,就带着母亲离开了墓园。

        只有兰伯特站在原地,听从父亲的话,也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陪陪艾萨克。他对着艾萨克的照片,说:“你为什么要离开?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了之后,一切都变得更糟了。父亲、母亲、还有我,我们都很难过,我们好想你能回来,可是你走了,走得远远地,再也回不来了……”

        他对着艾萨克,说了很长很长的话,最后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离开的人是我,这样,也许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糟了。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

        妈妈郁结于心,她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差,医师们都束手无策,他们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是她的心药已经不在了。

        在妈妈病入膏肓的时候,兰伯特趴在她的病床前,眼里蓄满眼泪,他说:“妈妈,我也能当你的月亮的,你好起来,好起来好不好?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可以彻底扮演艾萨克,“复活”艾萨克,抹杀掉兰伯特,只要妈妈能够好起来,他确实愿意做任何事情。

        可是妈妈气若游丝地说:“不,你永远、永远无法取代艾萨克。”

        亲爱的月亮只有一个。

        破碎的音节从唇齿间脱落,兰伯特哭得撕心裂肺,他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没有了妈妈。

        只有父亲与他相依为命了。兰伯特想。

        那时候的他已经变得迟钝且奇怪,他并不怎么悲伤,父亲也很少来看他,每次看他,都是来叫他认真学习,不要让他失望。是的,这就是父亲给他的、最好的安慰。

        在母亲逝世后的两年,父亲离开了王宫,不知所踪。大臣们将艾文家族剩下的唯一的血脉——兰伯特——推到了王位上。

        兰伯特成了他们口中的小国王。

        随着年龄的增大,兰伯特越来越冷漠,他很少能体会到别人的情感,除了必要的时刻,他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他像是一个机器人,活着只是因为,零件还没有完全老化,命运还没有赶着他去死。

        他忘掉了六岁以前的事情,也不记得自己有日记本了。但他总是在梦中回忆起很多碎片时光,有艾萨克的,有妈妈的,有父亲的。

        但是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唯一感兴趣的只剩月亮。

        在他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亲爱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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