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送别

当朱樱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时候。

        她慢慢睁开眼睛，岳松雪正趴在她床边睡着。她侧过头，看见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惊醒，试探着轻声喊她的名字：“朱樱？朱樱？”

        “嗯？”她应道。

        “掌柜？你真的醒了吗？”他惊喜地握住她的手。

        她声音沙哑地答道：“嗯……什么……”说着，她咳了起来。他拿过水杯，慢慢给她喂水。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她茫然地应道：“什么？”

        他并不打算立刻告诉她，只轻咳了一声：“没什么。”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脑袋好像是铁做的，不能运转，没法思考。燕休端了汤药进来，见她醒过来，轻声喊她：“樱樱？”

        “师父。”

        “清醒了，是吧。”燕休坐下，“能听见看见吗？”

        “嗯。”朱樱应了一声，要接过她手里的药，燕休并没给她，把她扶着坐起来，喂她喝药，她就木然地任人摆布。其实，她已经傻了五天了，这五天，她只会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和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岳松雪就在这里一直守着她。

        “这是几？”燕休伸出三根手指。

        “三。”

        “三加二等于几？”

        “什么。”朱樱歪了歪头，好像没理解这个问题，也不打算回答。

        “完了，孩子傻了。”燕休说着，反而乐出声来，摸了摸她的脸，“既然清醒多了，跟我出去走走吧。”

        朱樱听她说出去走走，就要下床来，却站不稳，摔进岳松雪怀里。她茫然地抬头看他，他也忍不住笑了，扶着她坐好。

        燕休一边给她穿外衣，一边说道：“如果，她一辈子都是这种笨笨呆呆的样子。你怎么打算。”

        “她不会的。”

        “如果会呢。”

        “只好照顾她一辈子。”他说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她仍是一脸懵懂，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像是鸟巢里毛茸茸的雏鸟。他莫名觉得她这样也挺可爱的，就笑了起来，掐掐她的脸，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岳松雪。”

        “还记得要嫁给我吗。”

        她歪了一下头，没答话。

        “好吧，那你现在记住。你要嫁给我了，跟我过一辈子。”

        燕休在一边看得鼻子发酸，说道：“行了，少说废话，她现在听不懂这些。而且她不会傻太久的。按她的恢复速度，顶多一个月。”

        岳松雪点了点头，弯下腰帮她把鞋穿好。简单给她洗漱和吃饭之后，三个人就出门去。朱樱揽着岳松雪的胳膊，亲昵地贴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放开。她好像忘了自己有轻功，此时走路很慢，步子也很小，栽栽歪歪的，好像随时会摔倒，跟着他就要被迫小跑起来。他放慢脚步，小步随着她走。

        秋高气爽，天色湛蓝，厚厚的金黄色的杨叶满地，踩在脚下，咯吱作响。或者是满树的火红枫叶，一片叶子掉在他肩膀上。他拿下落叶，她伸手去接，捏着叶梗，转着看这片叶子。

        燕休问她：“这叫什么树？”

        朱樱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这是什么颜色的。”燕休追问。

        “叶子。”朱樱答道。

        岳松雪扑哧一乐，说道：“这是红色的。枫叶。”

        她抬头凝视着他，没什么表情。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说道：“你随便叫。”

        燕休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对岳松雪说道：“岳庄主已经差人来问了。你？”

        “伯伯会明白的。”

        “今天，杨昭文就要回靖城了。”

        “什么？”

        “中午出发，你也该回去看看。我照顾她就可以。”

        “那就有劳燕前辈。”

        “客气什么。去吧。”

        岳松雪不放心地看了朱樱一眼，还是转身离去。朱樱见他走了，便挣脱燕休的怀抱，向他跑过去，差点摔在地上，幸好被燕休拉住。他回头去看她，只得又抱住她：“我去去就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你说要过一辈子的。”

        “嗯。”他没法抗拒她的眼神，就重重地点头。

        她突然想起自己抱着狗子抽噎，因为自己要离开他了。她再一次体会到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就掉下眼泪来，推开他，一回头：“要分开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连忙从后面拉住她的手，“没有分开。”

        “分开了。”她喃喃说着，放开他的手。

        “什么分开，我没有要和你分开。”

        “狗子呢。”她的眼睛呆滞地向四周转动，“狗呢？”

        他被问得心痛，一下子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狗呢？”她没看见那小家伙，便喊起来，“大熊？大熊？”

        燕休无奈地拦住她，说道：“狗死了。”

        “大熊？大熊？哪去了？”她突然发疯一般地要推开燕休，“大熊!”

        “你先走吧。她就交给我。”燕休对岳松雪说着，抱紧朱樱，不叫她乱扑腾。她被她抱在怀里，挣脱不开，又是难受又是心急，仍是喊着大熊。

        燕休看向岳松雪：“快去吧，她过一阵就好了。万一你是最后一次见他。”

        岳松雪左右为难，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更是觉得心痛。燕休怕她喊坏了嗓子，干脆捂住她的嘴。她很快就没了力气，不再挣扎，也不再喊叫，无力地闭着眼睛喘息，任由她捂着。燕休便放开手。她知趣地没有再喊叫的意思，乖乖地不再乱动。

        “燕前辈，我能不能带着她一起去。”岳松雪摸了摸朱樱的头发，“我放心不下。你也说了，出去走走对她有好处。”

        玉娘远远地看着她，终于还是跑开了。她听见她招魂般的嘶喊，以为她快喊得吐血了。她从来没想过害人是什么样的，现在才明白那不起眼的毒药粉到底有多毒。那条狗，这个人，玉娘想起来就心跳得厉害，几乎难以呼吸。

        幸好，她早就毁掉了手里所有的毒药，又把下了毒的草丛暗中用水泼了又泼。按照燕于飞的习惯，练功服应该是一天一洗吧。这几天燕归加紧追查，怎么也没查到她身上，反而以为她那天亲眼看见狗子发狂，怕她受惊吓，多番安抚关怀她。

        “玉娘？”燕归的声音。

        “啊……”玉娘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燕归凝视她良久，直到她心里发慌，他才柔声说道：“怎么这样不小心，跑得这么快。”

        “没什么。只是。”玉娘说着，不敢看他的眼睛，便扑进他怀里，“只是，师妹这样子，我害怕。”

        “是。”燕归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不知道谁害她做什么，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和燕掠阁的人又没什么瓜葛。”

        “谁知道呢。”玉娘含混地答道，“呃，追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只知道是人害人无疑，具体的还要详查。”燕归说着，语气狠厉了几分，“这人卑鄙无耻至极，居然用小畜牲害人，真是畜牲都不如，也不怕冤魂索命。若是让我找到她，必定将她千刀万剐。”

        玉娘不敢答话，燕归当然感觉到她身体僵硬，知道她被吓得不轻。果然是你了，你这又蠢又恶毒的女人，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用毒。你以为我认不出来你在我儿子身上下的药，和在狗子身上做的名堂么？你要害的是飞儿，可是他一向谨言慎行，不会冒犯你，也绝对不会害你的孩子。你就这样容不下他。

        长亭外。

        “伯伯珍重，后会有期。”杨昭文对岳宁瀚行礼。

        “你也是。”岳宁瀚说道，“你这咳疾，受了风寒更不容易好。塞外冷，多穿一点。不如就留下治病，治好了再回去。”

        杨昭文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岳宁瀚也笑了。

        “珍重。”杨昭文对岳松雪行礼。

        “珍重。”岳松雪还礼，“一路顺风。”

        杨昭文看了朱樱一眼，说道：“快回去吧。朱姑娘看来需要休息的样子。”

        朱樱没注意到他在说自己，只是垂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袖。她鬓边没扎住的几缕乱发随风飘起，宽大的衣服裹着小小的身形，显得格外可怜，随时都会被风刮走一般。

        “嗯。”岳松雪说着，干脆把她揽进怀里。她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身上，看见他腰间的玉佩，就拿起来，摆弄着上面的流苏。

        “下次见面，可能就看见你的孩子了。”杨昭文笑着说道。

        “嗯。”岳松雪也笑了起来。

        杨昭文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坐上马车。岳宁瀚和岳松雪目送着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

        “回吧。”岳宁瀚轻轻碰了岳松雪一下。

        “是。”岳松雪应了一声。

        三个人上了马车，岳松雪柔声问朱樱：“这是岳伯伯。你还记得吗？”

        朱樱并没看岳宁瀚，只盯着岳松雪，往他身上贴，念叨着：“冷。”

        他便抱住她。她埋进他怀里，暖意让她犯困，她闭上眼睛，似乎要睡着了。

        岳宁瀚拿起一边的厚斗篷，轻轻披在他们身上，低声问道：“到底是谁要害她。”

        “我也不很了解。听燕前辈的意思是，与她无关，她是被误伤。”岳松雪答道。

        “不如搬回庄里来住。燕掠阁常年和毒药沾边，当然不安全。我在庄里找个地方，好生安置她。这样，你可以照顾她，也不会被人闲话。”

        “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应该就不怕闲话。”岳松雪说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原本风吹草动都会把她惊醒，此时，两个人就在她身边说话，她却浑然不觉。

        岳宁瀚点点头：“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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