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灭神佛

高澈赶去嘉寿殿时，独孤元贞半阖着眼倚在坐榻上，本就清冷的脸上似染了寒霜，令人望而生畏。独孤清殊则跪在一旁低声啜泣，双眼红肿，一见高澈，越发哭得伤心。

        “母后，皇后一时糊涂……”高澈做出为难又心痛的样子，开口替皇后求情。

        独孤元贞并未理睬，冷冷道：“皇后先退下，未得本宫允许，不可踏出静德宫半步。”

        “姑母……”独孤清殊凄声唤了一句，有苦难言。为了夫君，她让敬爱的姑母失望至此。

        “退下。”独孤元贞不留半点情面，极尽冷漠。

        “皇后先回去吧。”高澈温言相劝，伸手去扶，独孤清殊才垂泪起身，如受风吹雨打的花枝，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怯怯看向独孤元贞。

        独孤元贞无动于衷，仍冷眼相对。待独孤清殊行礼转身走后，她才露出悲惜的情绪，视如己出的侄女这般模样，她怎么会不心疼？既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

        “皇后本性善良，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做出这等事。恳请母后念在她年纪尚轻，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高澈在坐榻另一侧坐下，她一向凉薄，即便独孤清殊是因为她的谎言而想要保护她，才害怕斛律绮怀有身孕，她心里也无甚愧疚。

        “本宫从未求过陛下什么，如今想恳求陛下一件事。”独孤元贞站起身，双手交叠郑重的躬身向高澈行礼。

        高澈一惊，忙扶住独孤元贞的手臂，“母后这是做什么？”

        “皇后失德，本宫有意废后。”独孤元贞语气坚定，显然已下定决心。“本宫恳请陛下，念在独孤家忠心耿耿为国效力数十载，也念在本宫对陛下曾有些微抚养教导的情份上，准许废后离宫归家。”

        “母后当真如此打算？且不说废后出宫亘古未有，一旦背上善妒弃妇的名声，即便能离开皇宫，往后又该如何？”高澈大感意外，头一回见独孤元贞如此离经叛道，她肯为别人打开牢笼，却将她自己死死困在枷锁中。

        “待过个三年五载，时过境迁，凭着独孤家的家世，让殊儿嫁个寻常男子，富足平凡的了却余生。”外有独孤家期盼生下嫡长子的压力，内有后宫争风吃醋。高澈又是女儿身，且早已心有所属，不难预料到往后的岁月，若继续留在宫中，侄女只能在无限寂寞中凋零枯萎。

        “一切听从母后安排，儿臣并无异议。”当局者迷，高澈旁观来看，独孤清殊少不更事的痴情，独孤家野心勃勃的贪念，都是无形的宫墙，早已堵死了独孤清殊的出路。只是心疼独孤元贞，陷在将侄女推进火坑的愧疚里，做困兽之斗。“母后曾劝儿臣，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儿臣今日也劝母后一句，事与愿违最是寻常，无论如何，母后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高澈将满腔关怀，用最生硬恭敬的言辞表达出来，才不至于给独孤元贞再添烦忧。

        独孤元贞点了点头，她又岂会不知这样做难于登天。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为了侄女试上一试。

        事关重大，要多方商议，不能贸然下诏废后。皇后暂时被禁足在静德宫里，凤印交还独孤元贞。

        斛律重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意命人快马加鞭，将征燕的捷报一封接一封送至京中施压。前线斛律家军舍身忘死为国征战，后方斛律家的女儿被皇后暗害，暗示若不重惩，令兵将们寒心。

        独孤衷也不肯坐以待毙，一听说妹妹独孤元贞打算废了皇后，急匆匆入宫觐见。

        “臣拜见太后娘娘。”独孤衷一身重甲，行大礼叩拜。

        “大将军请起，赐坐。”独孤元贞遣走身边侍奉的人后，明知故问道：“兄长为殊儿的事而来？”

        独孤衷拱手再拜道：“望娘娘三思而行，万万不可废后。”

        独孤元贞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了独孤衷，心里盼着独孤衷能出于疼惜女儿，赞成她的做法。

        独孤衷听罢，眉头紧锁，长叹道：“若让殊儿归家，天下人会怎样议论我独孤家？独孤家几代人浴血征战才荣膺权势，岂能因此蒙羞？”

        “家族荣耀只是虚名，殊儿却是活生生的人，兄长忍心见她如此下去吗？”独孤元贞半生勤勤恳恳，失去甚多，才换来贤后的赞誉，但稍有不慎，仍有身败名裂的忧惧，她深为虚名所苦，不得解脱，最懂其中滋味。

        “同是独孤家的女儿，太后娘娘能百炼成金，她为何不能？臣必定不惜代价，保住殊儿的后位，恳请娘娘相助。”独孤衷黝黑宽阔的脸上写满了执拗，从木凳起身，跪地道：“若殊儿被废，任由贵妃在后宫独大，将来她诞下的皇嗣做了储君，还会有咱们独孤家的容身之地吗？请太后娘娘以大局为重，勿让独孤家几代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古今将相王侯，有哪个能将富贵权势辈辈相传？我独孤家又岂会例外？与其为后辈儿孙打算，不如怜惜眼前的亲人。”好一个百炼成金，她身经百炼，心似枯灰，才做得今日的垂范楷模。她一个还不够，过去束缚她的，如今又落到了侄女身上。

        “太后娘娘可曾问过殊儿的意思，若是她心甘情愿的呢？”独孤衷反问：“离了宫，殊儿未必会像娘娘期望那样，只怕是会郁郁寡欢，一蹶不振。”

        独孤元贞无言以对，侄女的痴恋终将是一场空，其中缘由却又无法解释给别人听。困局环环相扣，似乎无从开解。命就是命，半点不由人。

        “臣教女无方，愿将半数封地奉还朝廷，替皇后娘娘赎罪。”先太子高满早逝，让独孤家扶立有自家血统君王的美梦落空，独孤衷决意要让女儿填补上这个遗憾，生下嫡长子做独孤家权势永盛的筹码。

        “陛下不去瞧瞧皇后娘娘吗？”刘荣奉茶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皇后怎么了？”高澈正全神贯注看着独孤元贞命人整理上来的各州府新核查出的户籍人口数量，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连手中卷也不曾放下。

        “早上静德宫的侍女悄悄来说，皇后娘娘这两日水米未进，以泪洗面，只盼能见陛下一面。”

        “待会儿去看看。”高澈隔岸观火，坐等渔翁之利，一口吞不下这两大家族，便让他们互相牵制缠斗。

        高澈看完户籍文卷，已是日暮。独孤元贞先前下令各州府重新编户齐民，如今成果颇丰，全国竟有数万户未曾录入户籍，重新编整之后，对兵役赋税又是一大助益。只是高澈将目光投向了寺院，全国大小寺院占有大量土地财富，且无需向朝廷缴纳税赋。本可以事生产、服兵役的数万青壮年出家做着僧侣，白白浪费人力。

        思来想去，高澈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让刘荣带上这些文卷，去了许仲龄宫里。

        “陛下是想勒令僧侣还俗，让寺院将土地财产交出来，以富国强民？”许仲龄翻看过文卷，只觉得难以置信，历来君王崇佛信道都嫌不足，高澈竟然生出了毁寺灭佛的心思。

        “不少人为了躲避兵役赋税，才出家为僧。寺院僧侣多而为患，大齐不养无用之人。”高澈目光如炬，将手中茶盏放置于一旁，继续说道：“且佛门趁着世道混乱，生死富贵无常，以来世福禄为诱，引得百姓诚心信奉，借此敛取大量钱财，寺富民穷，岂有让他们继续如此的道理？”

        “饶是如此，毁寺灭佛，是不是做得过甚了些，陛下就不怕天怒人怨？”纵然许仲龄领教过高澈的阴邪诡诈，也料不到她能做到如此地步。

        高澈哈哈一笑，“你真信世上有神佛，上天有感知？”

        “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虽不供奉，也心存敬畏。”许仲龄说完之后，看见高澈玩味的神情，自己竟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忙将话题转回：“陛下所思十分有道理，佛门的歪风邪气实该整治，但依臣妾愚见，不宜过甚。”

        高澈自然无意帮佛门整肃风气，为的只是齐国的利益。“朕准备下旨，令五十岁以下僧人全部还俗，将寺院田地交由各州府处置，分给还俗僧侣，让其各行嫁娶，勤事农桑。往后各州府需严控寺院数量，拆毁多余庙宇。”

        “民间信仰深厚，朝中大臣贵胄也不少笃信佛教，陛下这道诏令恐怕难以推行。”

        “倒也不难，眼下正有合适的人选。”高澈微微一笑，心里的算盘又打了起来。

        许仲龄稍加琢磨，猜测道：“陛下是指独孤大将军？”

        “前朝那些愚钝的臣子若及你三分聪慧灵犀，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高澈觉得可惜，朝堂上草包众多，远比不上独孤元贞和许仲龄的才气见识。“他眼下必定正急着立下功勋，保住皇后。莫说是毁寺逐僧，就是屠城纵火，恐怕他也是愿意的。”

        “陛下如今正韬光养晦，若命独孤大将军去做，岂不露了锋芒？”许仲龄与高澈初识时，高澈便已深藏谋略，装作无能无为之辈。

        “朕自会让他们只见朕的残暴贪婪，不知朕的深谋远虑。”高澈懒散的往榻上一躺，刘荣赶忙上前去为她脱靴。

        “陛下今夜要留宿臣妾这里吗？”许仲龄一见高澈躺在她的床上，霎时已无心论政，生怕今夜高澈要她侍寝。

        “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朕不过是在书案前坐了一个下午，腰痛身乏，舒展歇息一下。”

        “臣妾绝无此意。”许仲龄慌忙否认。

        “嗯？”高澈尾音高扬，怪声怪气道：“那爱妃莫不是在留朕？”

        许仲龄一时语塞，心里叫苦不迭，否认不合适，承认又不情愿，只能硬着头皮道：“若陛下要留，臣妾便命人去准备。”

        “你不留朕，朕何苦要留？”高澈到底少年心性，戏弄了许仲龄几句，心情便愉悦起来。

        许仲龄暗暗松了口气，陪笑道：“陛下莫要再取笑臣妾了。”

        高澈坐起身，一派纨绔公子的模样，晃了晃腿，刘荣立刻上前来为她穿好锦靴。

        待她站起来，刘荣又将织锦云龙斗篷为她罩在身上，低首恭敬问道：““陛下今夜何处歇息？”

        “去韩才人那儿。”高澈阔步出去，许仲龄躬身送她至门外，片刻出神，脑子唯剩下“韩才人”三个字，竟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第二天一大早，韩姬睡回笼觉还未醒，迷迷糊糊间听侍女通传：“才人，贤妃娘娘来了。”

        韩姬倦怠的睁开眼，随即又昏昏沉沉闭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许仲龄踏进韩姬的寝殿，陈设精秀，极衬韩姬的娇柔旖旎。侍女见了她忙欲再唤韩姬，被她用手势制止。走近床榻，锦被半遮着韩姬的窈窕身材，露着肩颈上一片白皙的肌肤，赫然见欢爱的痕迹。

        心似被针刺般疼了一下，再看那红色的痕迹格外刺眼，许仲龄忍不住扯着被角，将其盖住。她早耳闻高澈宠爱韩姬，亲眼得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别扭。

        韩姬浑然不知，依旧睡得香甜。许仲龄看着她睡梦里的憨态，终还是忍俊不禁，嘴角挂起了笑意。乱世之中，她们这些名门望族看似风光无限，但实则各个绞尽心思，处处争来斗去，其实哪个都没有韩姬活得通透。自己原本曾嫌弃她献媚讨好，如今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吸引。如果说协助长公主的大业是支撑自己在齐宫潜伏的宏大理想，那么韩姬便是一抹骄阳，为自己驱走现实里的些许阴霾，在齐宫的日子因她而不再是无尽的孤独。

        早朝一散，独孤元贞宣布了对皇后的惩处，令其在静德宫禁足三个月，这不痛不痒的处罚，代价便是独孤衷将三分之一封地交还朝廷，足令独孤家损失惨重，才算堵住了斛律家的嘴。

        “皇后的事，委屈舅舅了。”高澈私下召独孤衷同用午膳，举杯劝慰，不称大将军，亲昵的叫了声舅舅。

        独孤衷满肚子憋屈，却也只能面上云淡风轻，听了这声舅舅才算舒服些，到底皇帝还是需要讨好自己。“是臣教女无方，望陛下见谅。”

        “朕有一事相求于舅舅，希望舅舅能瞒过母后。”高澈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灿若桃李，无邪清澈。

        “不知陛下所言是何事？”

        “这些日子朕看了母后命各州府重新编户齐民之后，呈上来的卷录。发现全国大小寺院所聚财货众多，所占青壮年无数，若抄了寺院，不正解了我大齐乏兵源，缺军饷的燃眉之急？”

        独孤衷一口菜险些噎住，他们这些武将征兵敛财不择手段，却也没贪心到打寺院的主意，高澈年纪轻轻好大胆子，连佛菩萨也不肯放过。“陛下，这……”

        高澈悠哉喝了口酒，直白道：“放眼我大齐，能担此重任的，非舅舅莫属。如今不积聚兵力财力，将来如何灭赵国，镇柔然，一统江山？毁寺灭佛，放眼来日，实乃是大功一件。舅舅莫不是在京中安逸久了，连这点胆量也没了？”

        独孤衷自小跟着父亲在马背上打江山，被高澈这么一激，心里痒痒起来，若能在有生之年，亲率大军一统河山，那必是彪炳千秋的功绩。加之这番落了下风，迫切想压过斛律重，急功近利之下，也昏了头脑。“陛下打算如何做？”

        高澈挠了挠头，一挥袖子道：“先让僧侣都还俗入伍，不肯从命就都杀了。”

        独孤衷自认莽撞，但对着高澈，心说不及她半分。“陛下不如召谋臣悄悄商议，议出详细后不惊动太后，臣速速去办。”

        “也好也好，还是舅舅想得周到。”高澈又举起杯，“一切就拜托舅舅了，待事成之后，朕定重重封赏。”

        “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分内之事。”独孤衷回敬一杯。

        “对了，朕总听说佛像中空，内藏异宝。舅舅若寻得什么珍奇稀有之物，定要记得送来宫中给朕玩赏。”

        “臣必不敢私藏。”

        “朕不是这个意思，宫中无趣，想寻些有趣的罢了。”高澈撇撇嘴，尽显稚气未脱。


　　(https://www.xbiqugex.cc/book_91079213/1673917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i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i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