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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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
杜窈低头记下数据, 乌顺的发垂堆一缕在米色的纸页上。
像水纹。
与讲话的语气大相径庭,生硬。拒绝得斩钉截铁。
“小姐,”谢岐笑, “你又拒绝了我。”
“合情合理。”
“因为程先生么?”
“不是,”她有点好笑地蹙一蹙眉。嘴角一高一低地撇一下, “你从前没有被拒绝过吗?”
“没有。”
“那你挺一帆风顺的。”
“可是小姐你——”谢岐轻轻地笑, “让我很挫败。”
杜窈记下最后一个数据。
“好了, ”她没有接谢岐的话, “麻烦你来一趟。我们周二陇西见。”
他顿一下。
欣然, “回见。”-
飞机在尘与土的气涡里降落。
杜窈不曾来过陇西。西北地,风是干燥的凛冽, 天有一些灰。
乘上车,在钢筋丛林里穿梭。
晌午的光并不强烈,在青色的车窗一角掠过朦胧的光晕。
司机很热情健谈。
“妹儿,来旅游?”
“不是,”她笑, “来比赛。”
“啥比赛?”
“设计比赛。”
“噢——是不是赛格工业园那块儿?”
比赛分做两部分。
先在酒店进行统一的现场命题设计, 再由模特在城郊的赛格工业园进行展示。由各品牌与杂志方的权威人士评定。
“哎,”她一愣,“您也知道。”
中年男人一笑, “当然。这几天拉了好几车客人,都是来这比赛的。看起来有头有脸, 很难没印象。”
这一场比赛备受业内重视。
不少小公司与工作室在复赛就已经借机翻身,遑论是含金量极高的决赛。
每一位选手都在彼此暗中关注。铆劲。
杜窈也不例外。抵达酒店时, 感受到大堂里十几道视线, 探究又好奇地望过来。
说话声窸窣。
“噢——是她。”
“小道消息, 程先生为了替她出头把周绿的资源都掐了……”
“什么小道消息, ”有人一哼,“是事实。周绿复赛评委资格都被撤了,好几场秀都被换人上,简直摆脸上了。”
“……莫非真的要新欢替旧爱了?”
“我看是了。”
“真是了不起。这才回来四五个月,就把程先生勾到手了……”
“那又怎么样,”有人笑,“反正——也没名没分。我听成悦内部讲,程先生已经要举行一场冥婚,把心爱的姑娘娶了。”
“属实?”
“当然,我听得真切。保真。甚至婚礼位置都打听到了。”
“在哪?”
“崇湖墓园。”
杜窈脚下立刻打个趔趄。
左脚绊右脚,粗跟的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剧烈地敲击两三下。
敞阔的大厅回声响烈。
等一下。
程京闻非要有的仪式感——不会真的晦气到在墓园予她求婚吧?-
杜窈胡思乱想地办好手续。
拿起房卡,乘电梯进房间。洗一个澡,才把精力重新集中在比赛上。
马克笔在纸上潦草地涂几画。
思绪空白。什么也画不出来,机械地排着线条。笔头粗,很快连成一片漆黑,洇湿纸背,斑斑点点地透到木桌面上。
她打了一个哈欠。
把笔一扔,踢了拖鞋躺回床上。盯着吊灯一团暖橘的光发呆。
有一点想程京闻。
距离上一次跨年后没有再见面。大概是两个人都忙,只通过几回电话。
谈一些平淡的日常。
并不出格,偶尔亲昵的话也一两句。似乎这段关系,真的被他牢牢把控在朋友以上的百分之二十五里。
即便已经预告在年后要输这一场。他也依旧游刃有余,应对此前的时间。
杜窈不满地打个哈欠。
也歇了要发消息的心思。哼一声,把厚厚的棉被裹在身上。
梦里仍然有他。
重温跨年夜里温柔缱绻的吻。一遍一遍,时间的胶卷倒带。
于是身体的触感也反复。
沉沉地溺进一潭温水里,缺氧一般的头晕目眩,四肢百骸的痒与软。
折磨得她头皮发麻。
不断,不断。
直到灭顶的战栗冲断理智的弦。城池失守,心神沦陷。
她不战而降。
杜窈倏地从梦里挣醒。
睁眼,揿亮灯。浑身腻汗,吊带睡裙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她起身下床去洗手间。赤脚踩在毛毡地毯上,腰与小腿酸软。没两步,抽筋。顿时疼得掉眼泪,边抽气边揉,腿上更没有力气,索性瘫在褶痕密密的被褥与床单上。白色在她汗津津的身下,像打发不够的奶油。
略微急促的喘气声在敞宽的卧室里,与手边暖黄的昏光融在一起。
嗳嗳升温。
侧身,抱起厚厚的被子。
拥在怀里,挤压绵软的空间与身体的缝隙,把一切都填满。
声音闷闷地喃喃。
“程京闻,我想你了。”
下巴往后,鼻尖与嘴唇埋进被子里。
“……你不想我么,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她伸出胳膊去拿手机。
莹润的指尖被亮起的光照上一层淡青色的光。看一眼,又扔在一旁。
眉眼患得患失地耷拉。
真奇怪。
从前喜欢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三天两头的伤感,恨不得黏在他身边的依赖——
大概是这一场拉锯战太长。
耐心被消耗殆尽,尝到一些甜头又并不完全。像小猫咬到心爱的鱼干,才舔了舔腥味儿,就被人拿走。
杜窈抱着被子躺了一会。
起身,去洗手间。花洒喷出细密的水,浴室飘起温热的水雾,抚清泛滥过后的沙滩。也抚平不安的心绪。
舒一口气。
擦干身体,重新躺回床上。看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还有四个小时比赛。
她赶忙闭上了眼睛。
昼夜更替。
隆冬天亮得很迟。闹钟响时,还是灰蒙蒙的一层蓝。于是杜窈睁开眼,还恍觉不过才睡了几分钟。
把沉重的身体拖起。
洗漱以后,去楼下的餐厅打了一大杯黑咖啡。温度把苦涩放大,杜窈尝了一口,就放弃生灌下去的念头,妥协地加了奶和糖。
沉甸甸一杯。
杜窈捧着有些累,巡睃一圈找一个空位。不偏不倚,与角落里的姜维对视一眼。
头发微乱的少年稍怔。
有些慌乱地与她挥手,打了一下招呼。大概是因为周绿的事,面对她,挺是局促。
“……好久不见。”
“嗯,”杜窈倒是很自得地把杯子放下。去拿了一只牛角包回来,落座,“好久不见。”
姜维没有再接话。
低头喝一口咖啡,抿了抿嘴。气氛因为他的动作逐渐变僵。
“不是吧,”杜窈不甚在意,“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姜维,比赛你完蛋了。”
“我没有。”
“给你拍张照好不好?”
“不好——把手机放下!”
见杜窈真的举起手机,姜维连忙起身,伸手去抢。
却见她笑嘻嘻把手机一转,“骗你的,谁要让你出现在我的相册里。”
“你……”
姜维气噎,但多少松快了些。
杜窈笑,“周绿知道么?”
“知道什么?”他忽然警觉。
“你这么喜欢她——因为她做一件坏事难过了小半年。”
“你别胡说八道。”
“哪一个字胡说了?”
“……全部。”
“噢,”杜窈看他耳根都开始红,“那刚才对我怨气这么重,鬼附身?”
姜维终于忍不住咬牙。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聊天?”
“没有,”她笑,“我情商很高的。”
“呸。”
“乱吐痰要扣钱的。”
姜维给她两个白眼。顿下,又看一看她,犹豫片刻,“……你能原谅她吗?”
“当然,”杜窈眼角弯弯,“不能。”
姜维无声地张张口。
终于,“我先走了。”
“赛场见。”
杜窈转过头,专心地吃早饭-
现场设计的流程与复赛无二。
在布置妥当的房间里等待,宽大荧幕上统一亮起命题——
新生。
立刻一片沙沙的笔与纸接触的声响。
其实题目大概能够猜到。
秀场定在一片赛博朋克风格的工业园区,无外乎是未来感,新世界一类的题目。
听动静,很多押中的人。
杜窈也不例外。
把昨天的构思付诸纸上,便很快去挑选布料与配饰。裁剪途中,余光环视一圈四周,突然有一些没劲儿——
几乎所有人都是未来感的设计。
无论把这个元素融入进旗袍还是西装,都很千篇一律。杜窈看一眼自己手里也如出一辙的风格运用,停下了手。
想改。
又不知道从何改起。
杜窈坐在位置上一时茫然。盯着门边发呆,引来考官的警告般地报时。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有些犯困了。
失去灵感,机械般地在人台身上堆加科技感的元素。
一不留神,针扎进指腹。
细密的血珠立刻与痛感一齐涌出,她轻嘶一声,蹙眉。
拿纸擦掉。
白色的面巾上,血珠被洇开更大的范围,边缘不规则地四散——
杜窈一愣。
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闪掠过。
甚至无需草图辅助。
她能轻松地精准裁剪每一块布料的大小与弧度——演练过很多遍。
但是从来没有来得及真正做出来过。
给程京闻在前往花都岛的船上,随性画的一张草图。
以不太正经的表现方式。
衬衫左右焚烧的破损与完整,是介于灰烬与新生中间的产物。
恰巧谢岐身形也与他相仿——
可以先试看一下结果。年后,再送给他。
杜窈顿时高高兴兴地翘起嘴角。
把人台上的布料都拆了,重新裁剪。索性都是黑色的缎,无需再去拿一次布料。且版型简单利落,节约时间。只要费一些功夫在烧痕的塑造上。
她掐点缝完最后一针。
离开考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坐统一的大巴去赛格工业园。
杜窈一上车就迷糊地闭上眼。
昨晚折腾太久,睡眠时间不够。去工业园的路程又远,沉沉地睡了半个小时。
于是错过了谢岐一通电话。
直到下车,才看见屏幕上红色的标识。回拨,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大概在忙吧。
模特安排下塌的酒店在工业园区附近。谢岐上午与她报过消息,已经在秀场后台进行过一轮彩排准备。
杜窈便放下心。
谢岐讲话不着调,工作还是尽心尽力。
她伸了个懒腰。
随工作人员去了左区域的后台。在泱泱的人群里,寻找谢岐——
没有看见。
便去问其他的模特。说是刚才还在,大概是去洗手间或者有其他什么事。
杜窈心里有一点不安。
打了好几通电话都不见接,在后台也坐不下去。其他模特已经在做妆发。唯独她还捧着衣服,无所事事。
满场地找。
谢岐似乎人间蒸发。
走到大门口,问保安。才听见关于他的一点消息,说已经离开了。
杜窈一急,“什么叫离开了?”
“就是走了……”保安莫名,“上了一辆白色的捷达走了。”
“有说去哪吗?”
“没有。不过往右拐上高速,应该——是去机场吧。”
晴空霹雳。
杜窈顿时很茫然地呆在原地。
谢岐在开场前一小时走了——
或许有良心的想他,大巴上未接通的电话就是他甩手的通知。
他妈的。
杜窈抱着衣服无力地蹲在地上。
还比个屁。
最后呈现分在总成绩里占比了百分之三十,她就算设计分拿满,也无论如何得不到冠军——甚至名次。
完蛋了。
……完蛋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
只有满腔怒火的脏话与无措的难受积郁在心里,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恍惚。四肢都在颤。
水泥地面洇出黑色的花。一朵,一朵。
杜窈不想哭。
但是慌乱的眼泪就已经自动地砸在地上,耻笑她的无能为力。
一旁的保安被她吓到。
“怎么了?”
“我的,模特……”被一问,她顿时憋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临、临时鸽我跑了……”
“那再找一个?”
“从,市区过来,就要半个小时,”她抽抽搭搭,“肯定,来不及。”
“那……”
“杜窈?”
模糊的视野里挤进一双黑色的皮鞋与一道沉冷的问声。
她蓦地怔住。
是……
思绪与呼吸暂停。
心跳却骤然提速,开始剧烈又汹涌地拍击胸腔的肋骨。几乎发麻。
愣愣地仰起头。
视线里一张脸,眉眼英挺。俯身,发与肩线聚上一线日光苍白。
是程京闻。
又是奇迹般地出现,似乎一种天时地利的迷信。
你怎么来了?
她想这样问。
又被开闸的委屈堵住,变成呜呜的哭声。跌跌撞撞地扑进熟悉的怀里——大概也在发泄半月不见他人的想念。
“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戛玉敲冰的质感。低沉沉地贴近耳边,更显安定。
杜窈吸吸鼻子平复。
给他简略地讲了两句情况,还捎带哭腔地骂了谢岐几声。
“……怎么有这种人啊?”
程京闻略烫的掌心摸了摸耷拉的发尖儿。绕到前面去擦她的眼泪。
“别哭了。”
杜窈嘴巴又是一瘪,“程京闻,我想回家——我不想比了。”
“公主,”他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角,“这么轻易就认输?”
“可是我没有模特,”她委屈,“马上开场,现在找已经来不及了。”
“来得及。”
“怎么……”
“设计师小姐,”他垂眸,“你可以请我。”
作者有话说:
程老板t台首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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