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管道里。
陆深睁开双眼，这次他眼里平静，只不过只有一瞬。戒备是第一要义，他翻身而起，牵动伤口时，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看来刚醒还是脆弱。
维柔扫了他一眼后，继续低头看手中的纸张。
他愣道：“……是你？”
维柔头也不抬：“是。你的救命恩人。”
陆深再次沉默。
维柔手里拿着的是从街上接过的传单。
陆深少校被追捕的消息不胫而走，b区现在人心浮动，纷纷猜测他被追捕的原因。
有人说，他犯了错。
也有人说，他没用了。
维安部和b区的矛盾，一直没有具象化的表示，两方缺失私下争端不断，但把对立放到明面上来，还是因为陆深的出现。
陆深是个好战派，成为少校后，主张攻打b区，他想用暴力手段直接将b区收到维安部的管辖中。但也有人表示，他只不过是个继承了父亲军权的废物罢了，是那些追随者给他树立的形象，方便让他当一个合格的傀儡。
无论如何，维安部现有领导人针对b区的消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现在这帮人明显失败了。
因为陆深少校被追捕，证明维安部内部出现了分歧，新的一派与好战派意见相左。
陆深逃亡出来，基地任何角落都能出现他的身影，b区民众摩拳擦掌，全都想抓住他立功。
喜悦充斥着b区。
唯一自由贸易的特权，让b区成了整个华中基地的经济心脏。
被压制了几年的反攻理念再度回到b区民众的视野中。
传单上写道：“塞尔维亚基地的人信任我们，我们要当华中基地的表率，消灭维安部，拿回整个基地的控制权，这样人类才有发展机会。这样我们和塞尔维亚基地的同胞们才能和平发展，共同创造美好未来。”
读完最后一行字，维柔叹了口气：“陆深，你完了。”
陆深沉默地躺下，并没发出异议。
维柔说：“现在谁都知道维安部要完蛋，b区所有人都想用你换一笔钱，我也是b区人，你现在受了重伤，就在我身边，你不怕我吗？”
陆深转过眼，注意到自己的枪此刻出现在维柔的双腿上，她盘腿而坐，枪边还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怕。”
维柔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眼里渗出些笑意。
这是维柔第一次看到这种情绪。
“你为什么会受伤？”
“没跑过其他人，被抓住，打了一顿。”
维柔：“……”
他慢慢起身，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维柔也没有带任何药品药品过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疑惑，随即平静。
他朝自己看过来，维柔有一个瞬间觉得他知道一切。
但他没戳破。
“现在基地已经变得危险，你最好回到b区去。”
“b区同样危险。”维柔想到了李雪口中的“萨尔基地”。
她问：“当年萨尔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阳辐射异常，人类除了不能抵抗辐射外，还面临一个巨大的生存问题——食物短缺。
末世的怪物尚未发展到比人类强大，在炮弹面前，他们仍不堪一击。资源分配还在人类手中，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战争将要发生。
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每个人类基地都想保持安稳。
陆深想了想，道：“大约三十年前，食物供应格外紧张，土壤不适合生长任何植物，储备粮宣告进入倒计时。”
“萨尔基地是当时最富裕的基地，他们建在地下，有当时最高端的科技。”
维柔点了点头。
陆深：“在大灾难面前，所有人类必须团结。萨尔基地从没防备过同胞。”
——2035年，华中基地联合塞尔维亚基地，将装满弹药的装甲车开到了萨尔基地的城门口。
之后悲剧发生。
李雪说过，在这片大陆上，曾活跃着三个人类基地。
短暂的沉默，陆深继续说：“萨尔基地沦陷、消失，始作俑者是我们，萨尔基地人民拼死抵抗，最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我们平分了他们的全部物资，活到了现在。”
——李雪说：“太阳爆发强烈辐射，人类的皮肤经受不住，全部溃烂发炎，军方就在棚子二百米外发防护服，但是要钱，没人有钱去买……才二十年，你们这一代就已经人手一件防护服，还可以坐在屋子里吃饭。”
原来代价是这样。
陆深说：“现在该我问你了，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维柔说：“我父亲告诉我，要拯救每一位人类。”
陆深讶异挑眉：“你父亲？”
“嗯。”
维柔以前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听完陆深这番话，她略微明白一点，维克多教授的意思是“赎罪”，为在大灾难面前死亡的同胞赎罪。
陆深：“只是这样？”
维柔：“只是这样。”
陆深看他良久，忽然将目光转到别处。
管道里十分安静。尘埃和秽物被清理过，玫瑰花茎缠绕在外面的管壁上，陆深合她一起躲在管道里，没有人知道外面的“奇迹”。
维柔将那张传单折叠好，坐在了屁股下，然后偏过眼，她看到陆深闭上了眼，好像是睡着了。
然后，她用手悄悄贴住管壁，外面的茎叶像是感受到什么，突然开了一朵花，茎条将红色花苞送到管口。
奇异的花香传送进来，陆深手指忽然痉挛了下。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等穹顶的灯光熄灭，维柔拿出少校的手电筒，淡淡的光晕落在管壁上，空气里还有飞舞的烟尘，她注意到陆深已经醒过来，正在盯着上面的管壁发呆。
他感觉自己又好了一些。
这感觉很神奇。
维柔问：“……你醒了？”
“嗯。”他的声音很闷，一天没有进食，他的体力没有恢复多少。
维柔从口袋里拿出半块压缩饼干。
陆深并没有接过。
看来还是饿的不够狠。
一开始，维柔尝到里面的小肉干，以为这是昂贵的食物，后来她才从栗子口中得知，这是前不久基地促销打三折的过期饼干。
老板娘真的很抠门。
陆深是维安部的少校，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部下。他的伙食应该很好，至少不用吃过期压缩饼干。
但他现在没得选。
维柔说：“我只有这个。”
不吃就饿死吧。
陆深问：“你吃了多少天了？”
“嗯……”她想了想，“自从来到华中基地，这个一直是主食，我们客栈的人也全都在吃，虽然味道不太好，但能果腹。”
陆深：“维安部前不久查到了新橙食品制造厂的头上，我在他们工厂看到了完整的制作过程。”
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维柔觉得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再听，她想阻止陆深，但是晚了。
“肉干是蟑螂腿做的。”
蟑螂携带大量细菌，怪不得她总有呕吐的感觉。
大概是维柔脸上的表情太精彩了，陆深又问：“天天吃的话，你吃了多少？”
维柔：“……”
她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了。
有了心理阴影，压缩饼干失去所有魅力。
手电的储备电量不多，光逐渐暗淡下去。
小玫瑰说：“我得去挣钱了。”
她晚上还有工作任务，要去其他区拉客卖酒，只要能拉来一个，她就能得到一个铜板作为私房钱。
到时候她可以买点食物给陆深带过来。
“外面到处都在找你，这个地方……应该暂时没人找过来，你可以先躲一段时间。”
陆深问她：“你去哪里挣钱？”
小玫瑰把枪放在了他肚子上。
c区和d区她都去过，老宋死在了c区，而d区没什么客人。
这次……
“我去a区。”她道。
见陆深又用那种表情看她，她冷冷道：“你最好祈祷我能遇到合适的客人，不然你就得饿死在这里。”
如果是b区是自由和放纵的巢穴，那a区就是它的对照组。
三天前，小玫瑰还不认识基地的路，觉得这些路错综复杂，去到哪里都会迷失方向。
而三天后的现在，她已经熟知这些区域各自在什么位置。
她漫步在a区的街道上，这里的房子都很规整，不同于其他区的规整，她觉得，这种齐整里透出一股宁静的气息。
很像是维克多教授的感觉。如果他也能搬来华中基地，维柔相信，他会选择a区居住。
在一栋建筑一楼的窗边，维柔停下脚步，暖黄色的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在地上落下一小块光斑。
窗户里，居然有人在读书。
“在我这双深陷的眼眶里，是贪婪的耻辱，和无益的颂扬……”
有一个女孩在念一首优美的小诗。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维克多教授坐在她身边，为了节约电量，他们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那时候的维克多教授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整个人有种病态的苍老。他用皮肤萎缩的手指指着纸张上的一行小字。
维柔觉得心脏的位置忽然空了一块。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里有太多和教授相近的磁场。
维柔受到感染，在窗下团成了一个团儿——双手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如果磁场间会相互干扰的话，她愿意把这种“干扰”称为“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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