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威廉博士是个很大方的人，维柔得到了足够多的药品……和压缩饼干。
她特意看了包装，白色的包装纸，印着一种很高级的花纹，还有狮子钢印，一看就是高级货。
维柔道谢，威廉博士摆摆手：“希望我那个倒霉的朋友也能遇到你这样一位好心人。就当我行善积德了。”
维柔走到窗边向下张望。
威廉博士本来已经坐到了桌前，看到这一幕又站起：“我送你走。我们研究所在a区还是有点面子的。”
“谢谢。”
两个人一起走到办公室门口，威廉博士侧目，看维柔双臂搂着这么多零散的东西：“你等下。”
他去工作间里面的休息室翻找，然后拿了个书包给她。
是一只藏蓝色的书包，拉锁处挂着一个鸟玩偶。
“这是你的书包？”维柔把东西装进去，用手捏了捏这只小鸟，“好可爱。”
威廉博士笑笑：“我朋友小时候用的，后来他离开我，我就一直帮他收着，要不是看你……我都想不起来。”
维柔点点头。
威廉博士：“也算废物利用。走吧。”
从电梯出来，雪白的灯光再次照拂头顶，墙上的大字映入眼帘。
“研究所每年会给基地平民两个名额，通过考试就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事。”博士拍拍她的肩膀，“我很期待你。”
从研究所离开，路灯的光亮更亮一些，看来是到了下半夜，维柔看到路边全是低矮的白色房子，没有灯亮起，孩子们应该都睡了。
这一路很安静，他们都没再碰到那个枪法不好的军官。
a区城门口，博士与她分别。
天上浓重的夜色像是化不开的墨汁，但维柔知道，这只是一块冰冷的穹顶。远处博士的背影越来越小。她小声道：“……也希望你的朋友平安。”
她回到了那个废弃的管道。
陆深已经能自行活动了，他正坐在管口，周遭漆黑，维柔并不知情，于是在钻管道时撞在了他的身上。陆神抬手想去捏她的后脖颈，却立即被一只手拍开。
“保持警惕是我的第一要义。”
她义正言辞，陆深感觉眼前扫过一道疾风，脖颈处那里多了一丁点若有如无的凉意。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手电被拧亮，他看到了维柔手中那枚薄而小的刀片，她正将它收到袖口里。
陆深知道自己要挨骂，于是用两根手指拨弄了一下手电管。
果然，维柔说：“陆深，割破你的大动脉我只需要五秒。”
陆深说：“下次不会了。”
“亏我急着挣钱给你买吃的。”她用脚尖踢了他的腰。
陆深会意，转身爬回了管道里面。
维柔跟着进来。
手电光落在管壁一点，照亮周围一小块地方，陆深看到维柔的书包，眼里闪过某种情绪，只不过很快他就恢复正常，维柔并没察觉。
她正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饼干，递到他手边：“看到没，很贵的，给你吃。”
陆深接过。
维柔故意将拉链拉到底端，露出里面的药盒，陆深目光停留了一两秒，随即眼里又有笑意。
维柔也打开了一块压缩饼干，忽然，她目光像是被电了一下，浑身上下轰然炸开，她哆哆嗦嗦地再次望向那个地方。
——一朵干枯的玫瑰。
之前她恶作剧般让花茎绕上了管道，又让它悄悄开了一朵花。走之前她收回了花茎，却忘记处理这朵花了。
心里的警戒防线开始弹出——当年维克多教授之所以被流浪，就是因为一朵花的暴露。
那是一段往事。
大气层稀薄，带来的问题无穷无尽，首当其冲则是宇宙辐射来到人间，万千生物基因发生改变，大疾病爆发的那一年，人类医疗系统几乎瘫痪，未知的病毒大肆侵扰地球——大概是2065年，一颗蛰伏在华中基地地下的种子，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读取到了来自宇宙中某一辐射波纹，种子发生异变。
无数藤茎从地面钻出，朝基地的人们肆虐而去，它们铺天盖地，盘踞在任何能接触到的地方，无论是光滑的桌面，还是一个细小的虫洞。茎条粗细不一，长度似乎没有尽头。短短两天，整座基地都被纵横交错的藤条捂住。
它们像是缠绕在心脏上的蛇，跟着心脏跳动，跟着心脏熄灭。
柱在低层数的人们全部窒息而亡，他们没有逃生的道路，也没有充足的氧气坚持下去。
尸体腐烂，病毒飘散空气中，城中幸存的人陆续染上奇怪的疾病，很多人持续高烧，有些人皮肤溃烂，还有一些人眼白里长出异物，呈现出僵尸化的状态。
基地上层组建了“清理队”，轰炸地上的藤条，科研所上交某种化学制剂，由军方在城市中大面积喷洒。
大概作业了六个月，藤条才有撤离的趋势。
那时候基地健康的人类大约有一万。
医院成了坟墓场，医疗从业者面临前所未有的崩溃，以往的理论和经验成了废纸上无效的文字，所有的疾病都是未知，抗生素、消炎药、止疼剂是消耗最多的东西，然而生产停摆，药品即将告罄。
届时，医院就会成为真正的坟场。
普通民众在死亡的悲哀中沉湎，医疗从业者在知识体系崩溃中发出悲鸣，军方在保护基地幸存人员的同时怀疑自己本身的行为是否为徒劳。每个群体都在疯魔，每个群体都在难过。
所以当时唯一平静的地方，属于研究所。
科研所拿到藤条样本立即开始研究，他们是科学的信徒，相信人世间万物的组成都有其规律有方法，所以一定会有破解之道。
研究所到处都弥散着一种安宁，大家在维克多教授的带领下，都在安宁地寻找破解办法，寻找真相。
藤条样本上生有小刺，也有互生的叶片，和托叶。从状态来看，全部藤茎都呈现出典型的攀援状，这符合蔷薇科植物的特征。
实验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暂停，他们没有头绪，不知道发病的原因，也不知道植物是否已经有了自主意识。
被隔离母体的藤茎都会在几天内死亡。
而地面上的活体藤茎又不能留下。
……那是藤茎袭击基地的一年后，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花忽然从某一段新鲜的藤茎样本上长出来，窗边渗进来的阳光落在花瓣上，馥郁的香气被一旁的维克多教授捕捉到。
那是个宁静的下午，维克多教授在他的工作记录中写道：人类就是如此脆弱渺小，一朵玫瑰就可以造成难以估量的毁灭。人类又如此顽强，一朵玫瑰就能看到生命的希望。
维柔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朵枯萎的玫瑰花苞上。
思绪纷杂万千。
当年那场灾难的结束点，的确在于研究所的坚持。
维克多教授帮助大家度过难关，他和研究所的成员被世人当作了神，但他们又不是真的神。
神高高在上，心怀慈悲，悲悯众生。但维克多教授只是个祥和的老人，他有很多中二的过去，也有很多在不同时期留下的不和谐言论。
最终，他的实验结果没达到人类想象中的预期，基地没有完全战胜这场浩劫，后遗症彻底遗留在了人类的基因里。
于是，维克多教授成了基地人们发泄愤怒的出口，这些年，人们过的实在太苦了——糟糕的生活环境，短缺的资源，干净的食物和饮用水成了奢侈。他们缅怀过去，痛恨现在。
教授的过去被曝光，他的言论被断章取义拿出来鞭尸。
而刚刚成立的维安部，为了快速树立自身威严，获得基地民众的信任，居然将维克多教授送上了最高法庭，并辅助法庭审判，做出了“将其流放”的决定。
流放牢笼建立在灭亡的萨尔基地遗址之上，那里的生存条件更加艰苦，而且在精神上也是一种折磨。无数同胞的魂魄就在地底沉睡，在遗址上行走的人，他们的脚步就踏在同胞的骸骨上，稍微有点怜悯心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精神凌迟。
而教授是个心地那么善良的人，他绝不会忘记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此刻，受到维克多教授嘱托，再次回到了华中基地的维柔，在这段废弃的管道中，看到了令教授命运改变的玫瑰花苞。
这个玫瑰花苞本身没有意义，但它现在就躺在维安部陆少校的身边，那就说明，已经有一个人类见过了这朵花。
维柔背后渗出冷汗，她只是一朵柔弱的玫瑰，因为基因突变，才来到了人类的世界。
陆少校不是维克多教授。她不知道未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变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一时任性——让这朵花开放，而遭到维安部同样的审判。
她会不会被驱逐离开？他们会发现她的秘密，将她送回流放牢笼，她永远无法完成维克多教授的梦想。
手电光横在两个人中间，维柔指尖颤抖，压缩饼干碎屑掉在管壁上。
陆深胸前那枚银色的狮子徽章格外醒目，时时刻刻提醒她，他是维安部的陆少校。他看到了这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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