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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侪市。

        这里平野开阔,城镇像绿洲矗在金色的麦浪沙漠中,立交桥弯弯绕绕,和蛛网有的一拼。

        阮江坐在后座,歪头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眉眼低垂,像一潭沉静的水。

        阮故几次想开口,最后都止住话头。自从小溪醒来后,就不怎么开口了,与他们也生疏起来。不过比起以前不吃不喝,孤僻什么的,到底好了太多。

        只是看这样子,他似乎还在怪他们。

        内心叹息一声,怪就怪吧,如果这病不治,小溪可活不了多久。无论如何,这么做都是必须的。

        昨天小溪说要离开去其他地方走走,颜欢本来是不同意的。不过想想,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心情,遇见更多的人,说不定哪天小溪就好了呢?也就同意了。

        碍于颜欢和小溪的僵硬关系,这次只有他来送。希望以后,他们母俩儿关系能一点一点变好。

        默默叹了口气,阮故盯着前方仔细开车。

        沉默,是现在的他与他。

        现在高速不太堵,十几分钟就到了机场。

        阮江挎着单肩包拉开车门,直接越过阮故。

        “小溪。”

        思虑良久,阮故还是开口叫住阮江。

        看着儿子僵直的背,他到底没说阮江的事,只是寻常嘱咐了一番,“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卡里有钱,别省着。你妈要照顾阿辉,近期可能不会和你电话。还有,记得报平安。”

        “嗯。”

        阮江也不回头,应了一声就走了。

        阮故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阮江的事,到底成了隔阂。

        江市是一个生活节奏比较慢的城市,这里靠近南方,有江南烟雨的温静,又因为地势平坦而兼带北方的大气。公园古树繁茂,随处可见老人摇着蒲扇喝着清茶,黄昏的光轻柔地笼着地上瘫成水的猫儿,那细细软软的毛发染上光,好似晶亮的糖。

        阮江走在这城市的街头,看着周围温柔可亲的本地人,也在心中感叹,这就是阮溪喜欢的城市啊。

        很早以前阮溪就告诉过他,想去江市,他们一起看旭日东升夕阳西下,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趁微风不燥煮壶清茶,趁阳光正好遛狗逗猫,提前过上养老生活,想想就开心得不得了。

        回忆漫漫,他来到了裕江园。

        裕江园接近市中心,交通便利,关键是绿化不错,隔音也好。他买的精装房,十五楼,清晨可观旭日东升,远眺是绵延的山地,青黛挑染。是阮溪喜欢的景色。

        来到房间,他将单肩包放下,拿出里面的物什,也就几本日记,便再没有其他。物品简单,却装了一个满满的五年。

        日记本是一个系列的,封面简洁,白底黑纹,右下角写了一个字——溪。

        阮江轻轻地抚摸封面,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打开。入眼的有两种笔迹,一个笔力疲软,锋芒不足,能看但也不太好看;一个苍劲有力,锋芒毕露。这两种风格的笔迹落在纸上,诡异又和谐。

        仔细看上面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大秘密,都是些日常,平平淡淡的。

        “要不就叫阮江吧,和我的差不多,你觉得怎么样?”

        “啧,随你。”

        “你喜欢吃什么啊?怎么每次都吃白粥?”

        “我吃白粥不行啊,老子喜欢!”

        “你喜欢看书吗?是通俗小说还是名著?”

        “……不喜欢。”

        ……

        除了这些简短的对话外,阮江写下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阮溪就不同了,长篇大论,一度让阮江看得头疼。

        和阮溪相比,阮江就像对这个世界没有兴趣,每次回答、记事都简洁得过分。若是在□□微信上遇见这样的网友,早就被删了,也是阮溪脾气好,都没因为这个控诉过他。

        看着这些对话,阮江就像被拉进了当时的场景,回忆铺展开,再次具化。以为经过治疗后,自己早就忘了,没想到,刻骨铭心,连当时自己的心情都能回忆起一二。

        他仰面躺进沙发里,右手抬起遮住湿润的双眼。

        怎么办,他有点难过。

        ——

        他记得自己出生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明明是下午,却灰蒙蒙的,瞧着要下雨,风时不时来一阵,摧折花木。

        那时阮溪的精神几番动荡,反倒失了压制他的力道。他几次三番听见某些声音,或者眼前闪过一丝光亮,转瞬即逝。而当阮溪精神动荡越来越频繁时,他所感知到的也愈加清晰。

        那时他就有预感,他快要见到这个世界了,为此,他集中精神,准备趁阮溪不备,一举出来。

        果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溪的压制陡然一松,然后,他就出来了,或者说,出生。

        他出生了,混沌涌现光明,他用着阮溪的身体,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明天我再陪你去一趟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嗯,好,我马上过去。”

        不远处传来一个儒雅的男声,隐含喜悦。

        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门后,阴影直接笼罩了他,如果不走进,根本发现不了。所以,刚刚阮溪是在偷听?

        而那个被偷听的对象,多半就是这个打电话的男人了。

        仔细看看,男人长得还不错,西装革履,剑眉星目,人到中年,反而更加成熟儒雅。如果没猜错,这是他爸?不,不对,是阮溪他爸。

        现在也不好出去,这不就坐实了他偷听吗?这可不行,万一露馅了,他被这个男人抓去做治疗咋办。思及此处,阮江决定在这儿继续偷听。

        而这儿继续偷听几句,他就理清了思路。

        阮溪精神激荡,多半是听到他妈妈怀孕了,认为自己被放弃了之类的。这才让他有可乘之机,趁虚而入。

        不过,这可与他无关。

        反正他都出来了,回也回不去。

        他也没在角落里待多久,阮故很快就结束通话回了卧室,从始至终都没发现阮江。

        等阮故走后,阮江就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回到房间。他很奇怪,为什么这具身子这么虚是被虐待了吗?他虽然知道主人格叫阮溪,有时也知道阮溪发生了什么,但若是细究下来,也不见得他能知道多少。

        进了卧室,他差点被晃花了眼,一片纯白,毫无生气,单调且无味。往四周看了看,电子产品少得可怜,最多的是书,看着数量,是把书房搬进来了吗,各种类类的都有。

        想不到,竟然是个爱读书的性子。

        他缓步走向书桌,翻开上面合着的笔记本,内页写了名字,阮溪。

        默默在心里吐槽,字不好,能看。完全没想过以自己会认不会写的水平,和阮溪相比半斤八两,完全就是大哥笑二哥。

        随手关上,慢慢走近卧室里最大的物件——床,也不嫌弃纯白色的床被没有人气,阮江倒头就睡。

        “先生这是要出门?”

        楼下张婶刚收拾完厨房,出来就看见阮故一身正装准备换鞋,看着像是要出门,就随口问问,也没想得到回答。

        “嗯。”阮故边回答边走,“欢欢怀孕了,我去陪陪她。小溪应该睡了,你把营养液给他放好,也走吧。”

        得到回答,张婶明显愣了一下,不过还是马上回道,“行,先生好好陪着夫人,我一会儿就走。”

        阮故已经开门走了,步履匆匆。

        张婶抬头看向二楼,哎,造孽哟。

        半夜,阮江被饿醒了。

        摸着不断叫唤的肚子,他认命地下床穿鞋。

        睡着了就不会饿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深夜整幢别墅都是安静的,他亦步亦趋地走到厨房,心里不停咒骂,为什么厨房在一楼?为什么二楼不修一个?为什么卧室不修一个?

        不过好歹到了,结果,别说冷菜冷饭了,连颗米都没有。

        阮江:……这家人都是喝露水长大的吗?

        再次叹了口气,妥协似的开始翻箱倒柜地觅食,完全忽视了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营养液。

        第二天。

        阮故没有回来,只有张婶按时来到家里做饭。

        阮江昨晚弄得太晚,现在还在睡,张婶煮完白粥后就放着纳凉,顺便准备好阮溪的营养液,等他醒来如果突然想吃饭也可以吃,虽然按往常来看,可能性不大。

        看着白软细糯的粥饭,不出意外最后的归处是垃圾桶。

        张婶在楼下等到了十点,阮江还没下来。

        近几年阮溪脾气越发暴躁,她也不敢去叫他触他霉头。只是无奈地回到厨房重新煮了一锅白粥,等会儿她要去接孙子放学,可能等不到阮溪下来吃了。

        阮江又是被饿醒的。

        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揉着肚子,阮江很是痛苦。怎么回事儿?睡也睡不够,吃也不尽兴,阮溪是在怎么糟蹋这具身体

        算了,阮溪都被自己压制下去了,现在这副身体可是自己的,就好好养好吧。

        这样想着,他也就起床洗漱,准备下楼觅食。摸摸扁下去的肚子,默默叹气,昨天晚上找到的那点东西压根儿不够啊!

        幸运的是,厨房放着一锅温热的白粥,米粒被熬得糜烂,空气中弥漫着白粥微甜的香气。

        耸耸鼻翼,香气扑鼻,嗯,更饿了。

        食指大动的阮江也不纠结为什么只有粥没有人,抱着锅直接开干。

        嗯~不错。

        白粥软糯,放入口中只需微微动动舌头就能将它碾烂,浓郁的米香充斥唇舌,米粥温热,熨帖了空洞的胃腹。

        阮江舒服地眯起眼,像一只得到满足的猫儿,好好吃!好想一口气全吃完!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这个身体,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如果暴食,就这么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以后可以大吃特吃,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锅,看着剩下的大半白粥,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好浪费啊。

        吃完饭休息了会儿,看着从落地窗铺泻的阳光,阮江决定起身出去走走,锻炼一下。他昨天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又饿又困,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以后是他家的地方。

        “小溪”

        张婶送孙子上学后就赶了回来,阮溪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不吃饭就算了,没人看着,万一连营养液也不喝了呢。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

        结果打开门就看见阮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嗯还是海绵宝宝

        怎么回事?阮溪这是走出来了吗?真不怪她乱想,只是阮溪以前都是等她走了才下楼拿营养液上去自己注射,怎么这次在楼下待了这么久

        阮江听见声,转头看向张婶,眼里有点茫然,这谁

        出于谨慎他没回应,转过头继续看海绵宝宝。

        张婶也不敢轻易开口,来到厨房,看着和中午位置不同的锅,发现熬的粥少了些,而且桌上营养液没被动过,差点叫出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这,这……

        小溪吃饭了!

        双眼突然湿润,等了多久啊她,几年了啊!阮溪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连水都喝不下,每天就靠输营养液维持。开始她还有所希冀,后来只是把煮粥当做日常习惯。没想到,阮溪吃饭了!

        她,她,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夫人和先生,他们为了小溪付出了这么多,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婶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刚起了个头,就被阮故打断。

        “先……”

        “张婶,我现在有急事,你照顾好小溪就行了,别给我打电话。”

        “可……”

        “嘟……嘟……嘟……”

        张婶茫然,她这是被先生挂电话了?明明以前先生对她的电话很重视的啊,因为想要了解小溪的情况。怎么现在

        张婶心中隐隐不忿。

        突然又想起来,昨天先生似乎说夫人怀孕了,今天要陪夫人去仔细检查来着可这,也不该不在乎小溪的消息了吧?

        不不不,或许先生是真的有急事呢,先生这么爱小溪,每晚都会回来陪小溪,看看时间,还有两三个钟头,到时候再告诉先生也不迟。

        伸出头看着倚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海绵宝宝的阮江,张婶满眼欣慰。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家里也要添新丁了。又要热闹起来喽,希望小少爷或者小小姐像小溪一样,是个聪明的孩子。

        一想到几个月后家里会出现一个小孩,张婶连干活都添了不少力气。

        只是令她失望的是,阮故晚上并没有回来。

        她陪着阮江吃了一碗白粥。

        看着眼前过分消瘦的大男孩,怕阮溪对阮故有什么怨言,忍不住开口劝慰。也是今天下午阮江表现平常,没有像阮溪以前那样发疯,她才敢开口。

        “小溪啊,先生今晚公司有事,可能要很晚很晚才会回来。如果他知道你开始吃饭,一定会开心的。你别伤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先生晚上回不回来,但到底不忍心看着小溪难过。

        阮江抬头看向张婶,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会伤心,这管的,太宽了吧?而且,先生是阮溪的爸,又不是他的,他开不开心关自己什么事儿?

        严格来说,他爸应该是,阮溪

        心里恶寒,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真是细思极恐。

        也没回答,继续低头喝粥。

        张婶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认为正常,就这么看着阮江吃饭,营养液被她放在厨房,今天下午没见过天日。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人度过了“美好”的晚餐时光。

        张婶要回去带孙子,收拾了厨房就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不出意外,阮故今晚不会回来。

        之后几天,阮江早睡早起,按时吃饭,没事就去花园走走,锻炼身体,日子那是相当滋润。

        张婶看了十分欣慰。

        只是可惜,先生夫人没回来,她也找不到机会说,一来二去,他们还不知道小溪开始吃饭了的事。

        其实她心里对阮故和颜欢还是有些怨言,怎么能因为怀孕就忽视小溪呢?小溪本就敏感,要是钻牛角尖最后受伤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只是她也不好去干涉主人家的想法和生活,只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好好陪着小溪。

        这日,阮江正在吃菜,虽然是素菜,油盐也少,但总比白粥好了太多太多,也吃得津津有味。养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吃点有盐的了,阮江开心得两眼湿润。

        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张婶在旁边陪着他。

        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女人。

        颜欢刚走了几步,刚刚在餐桌上还乖乖吃菜的阮江突然头疼,一不留神就陷入了黑暗。

        妹的,阮溪怎么出来了!他怎么还在!

        这是他陷入黑暗前的唯一想法。

        “叮-!”

        阮溪手里的筷子突然掉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张婶看见颜欢进来,还没起身,就被阮溪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她正准备去扶阮溪,阮溪突然大叫。

        “滚!你滚!!!滚开!!!”

        “啊!!!!”面前的碗筷被他随便拿起,也不怕被烫,直接摔向颜欢。庆幸的是颜欢站得远,阮溪力气也小,没伤着人。

        “小……小溪……”

        张婶赶忙站起想要拉住阮溪,反倒被推倒在地,半天起不来。

        “滚!!!!啊!!!!滚!!!!!”

        “滚开!!!!!”

        “滚开啊!!!!!!”

        阮溪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只有一个想法,滚,让那个女人滚!他不要见到她!他不要,不要!

        还在!那个女人还在!

        啊啊啊啊啊!!!!!!

        她还在那里!她没走!!没走!!!!!

        不,不行!滚!!!!

        滚开!

        全都滚!!!!!

        “你滚!!!!!!!”

        “啊啊啊啊啊啊!!!!!!!!!!!”

        他更加疯狂的扔东西,客厅一片狼藉,有破碎的玻璃划伤了他的脸,他恍若未觉,双手乱舞,只想赶走颜欢。

        慢了一步进来的阮故将颜欢护在身后,脸色铁青。

        颜欢面色也不好看,她以为小溪好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她来看他有什么意义

        “好,我滚,阮溪,我不是只有你,你别后悔!”

        说完颜欢直接转头离开。

        阮溪没有回应,依旧大喊大叫,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颜欢滚,这个念头占了他全部心神。

        阮故看着客厅里还在哭喊吼叫的儿子,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张婶,我走了,好好照顾他,这个月工资翻倍。”

        说完阮故也离开了。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是钱的问题吗?

        张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自颜欢离开后,阮溪渐渐平静下来,看着手上新增的划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哇”地一声直接吐了。

        刚刚阮江吃的饭直接被他吐完了,吐到最后连胃酸都吐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手脚不自觉地痉挛。在一片污浊中,连撑起自己的力气也没了。眼角湿润,连泪也是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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