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结契成锁誓言消：13

薄云的手机常年静音，因为朋友都打社交电话，这年头还打手机电话的只有甲方和诈骗。好巧不巧，她的甲方都脱离了客观物质世界直接融入电磁波。最近出来透新鲜气儿，才把音量调正常，尽管如此，手机铃响起来那会儿，她还是呆滞了两个呼吸，轻轻地“哦”了一声，把自己的脑神经从阴间拨回正常人类的范畴。

        “我猜这电话不是李冬想打的。”薄云捞过手机，让它静静唱陌生的电话铃。

        “霍敬想请我们吃饭吧。”萧暝撩了下眼皮，开始望窗远眺，进行习惯性的视力调节。

        “你好。”薄云任它响了半曲后，“哦，这么巧，我们今晚要离开庆川回家了，有缘下次再见吧。”她十秒挂断电话，“还真是。”

        “碰见的时候他直勾勾看我的时间有点长了，四秒半。”打断睫状肌的放松过程，萧暝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身上，“我估计是冲击了他的封印，他被震荡起疑了。”

        “有没有可能，”薄云看他站在窗边披了半身亮光的身影，“他是看上你了。”

        萧暝：“……”

        萧暝：“……，那他眼光还挺好。”

        薄云简要地梳理情节：“李春凤凰男，霍敬沉稳人，李春和霍敬在s&m酒吧相遇相知，同性恋，小众性僻。李春凌晨在家工作猝死，不符合工亡认定标准，家人没文化没能力打赢公司。霍敬据理力争赔偿。公司趁机公关，泼李春同性+s&m脏水，离间霍敬和李春家人关系；公司威胁霍敬低头，最终与家人和解给付赔偿金，再为自己完美开脱。李冬在跟家人一起声讨霍敬的过程中逐渐爱上霍敬，为了搬到一起和他住，和家里人翻脸。其中，我们初次调取资料的时候，李家人的生死簿被封印，无法查阅。我们二次正面解码生死簿的时候，李家人的解锁了，但霍敬的封死了。”

        “这么看很清晰。”萧暝以他比薄云多吃了四年米的经验说，“封锁李家人和霍敬的生死簿只对我们有用。至于谁需要防我们，霍敬、李家、公司这三方里，也只有公司搞小动作了。”

        “但关键是为什么要对我们封生死簿，我们知道了会怎样？这事儿也没看见什么玄学，李春死因正常。而且，又是以什么方法封的……”

        “等我研究研究什么方法能封我的眼睛。”萧暝沉吟。

        “还有一个事呢，是他为什么找上我。”薄云说，“阴曹地府十八层谁不知道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根本不懂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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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薄云坐在双人房里唯二的木椅上，翘起二郎腿，拇指和食指圈着笔盖，手指抽动，来回旋拧笔头上开合，保持着咔哒咔哒的节奏。

        萧暝半躺在床上，掖被子盖着半身，双手合十盖在脑袋后面，像条无骨人鱼沙滩晒太阳。

        李春坐着另一张特地让给他的椅子，大背头早已经整理回正常碎发，止咬器牢牢嵌着他半张脸，他脑袋垂落30°，目光只聚焦地板，一副“一言一行都会当作呈堂证供所以我保持沉默”的姿态。

        薄云捡过一张文件，“申请入梦的审批下来了。你可以入李冬的梦，也可以入霍敬的，次数上限三次。”

        李春身上原是鬼气化作的紫红色西装，有棱有角靓丽熨帖。几天下来，慢慢地垮了型，肩颈的挺直像山体滑坡有落无回。其实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如何，只是精气神跌落下悬崖峭壁。

        他不说话。

        薄云冷淡地说，“生死簿一般只能翻阅过去，查阅未来是要等价付出的。你问那个带你走往生路的鬼差家里人有没有收到赔偿金的时候，他给你答复‘收到了50万’的时候必然已经支付了对价。他看到多少、想改变多少，就要为你牺牲多少。他已经超然地悉知了某些因果，所以怂恿你来找我。既然你找到我，就应该知道了自己的命门。”

        萧暝提醒了她“人性”。在地府，给她开马赛克屏蔽鬼魂不宜直视的身体部位、涉及所有高危的鬼都要配套止咬器和锁链，她的工作报告规定每个月比其他处长高出两万字，都是因为她是人。她有资格且在切身地体会“人性”。阴间的现代化建设是由“人性”推动的，而不是由死后的饿念驱使、力量强弱的本能肆意妄为。同样，涉及生前复杂的人事，必然只有一种高度共情、无法不动容也无法袖手旁观的“人性”才能为苦为难扫他人瓦上霜。

        所以他一开始来，不是为了请供，不是为了快速解决请供去投胎，而是冲着她这个唯一的活人，伸出援手的可能。

        她公事公办的口吻溢出，转手递给他几张纸，“这几年的事件概述，自己看。看完了再找我。”

        李春机械地接过，看也不看一眼的对折挡字隐藏，“那个鬼差没有为我改变什么，他看不看到50万的结果对这50万的发生没有任何影响。是我觉得这个锁沉甸甸的不舒服。我害怕为什么那么多年来没人给我上供，也没查到过谁死亡投胎的消息。每年的清明、中秋、春节，所有节日，别的同事都会陆续收到供，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一直都没有。有过也只是其他人那里飘过来的香灰。”

        所以他要费尽心思求到她这里来。他一定要回去看一眼。或许是命运指引，早有预料。

        李春身上的鬼气波动还在稳定范围内，那几张纸死死嵌在手里，打不开，又放不下。

        “你想入谁的梦，要什么场景设计，我给外交处外包。”薄云说，“公益服务，不收香火。”

        通常入梦的场景搭建都是采用系统里的模板，根据好坏性质使用黑白单调鲜艳清新等简单通用模板。

        “提供135种色系，360个基础场景方案。”萧暝说，“上个月刚抓了个搞设计的。”

        李春突然伸手在胸口搅弄了一番，攥紧心脏，狠狠来回拉扯，才掏出阴森森的手，眉头皱成一条蚯蚓，身影钻进魔方。

        薄云看他的动作，恍惚以为掏心挖肺就能格式化清除一生爱恨。

        偏偏是锁。一把没有钥匙的锁。锁造得不如人意，解锁也无计可施。

        因为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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