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年少光芒

梁瑾轻轻“啊”了一声。

        季瑟一脸“我就知道你没注意过”的无奈，双手交叠置于桌面，像个人生导师一样，语重心长地和梁瑾说：“梁瑾同学，眼睛那么漂亮，要善于发现美，多关注关注你的周围，别总低头刷题，时间长了对颈椎不好。”

        梁瑾自知理亏，却实在觉得季瑟这故作高深的模样简直欠揍，干脆应付着转回身。

        考试成绩陆陆续续下来，教务处算完小三科的赋分后，把学生们的总分进行了大排名。

        梁瑾地理发挥得不太好，给她的总分拖了后腿，位列班级第二，年级第十五。

        季瑟则是毫无悬念的三班第一，年级第九。

        他们两个，是年级前二十里唯二不出自一班的。

        或许是因为梁瑾和季瑟这次考的都很不错，赵为民没有再话里话外地跟他们念叨早恋，也没有提出要给他们调座位。

        梁瑾和季瑟仍是前后座，高二的时光也于此悄无声息地继续流逝。

        布置祝福板的时间定在周五的下午大课间，季瑟知道后唉声叹气了好久，看见一个人就控诉说，年级主任摸透了他的作息，专门挑他最困的时候让他干活。

        如此往复不下五次，梁瑾作为他的前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又不是只你一个人，你们宣传部怎么也得有四五个人吧。”

        “是四五个人啊，这不，把重担都交给我了嘛。”季瑟单手撑着头，眉头微蹙，“我想通了，肯定是他们针对我。”

        “你干什么了就要针对你？”

        “因为上一次宣传部有任务的时候，我被老赵拉去参加数学竞赛了。”季瑟这样说着，其实自己也挺纳闷，“但我已经提前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跟我说没关系啊。”

        季瑟这么说，梁瑾就想起来了，因为她也参与了那次数学竞赛。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班几个理科非常好的学生，最后为撷华赢得极高的荣誉，也为他们的个人履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不至于啊，但除了这件事我也想不着其他了。平时没任务的时候，我们都不怎么交流。我找过他们了，一个两个推辞的理由编得好着呢，我都找不着反驳他们的点。”季瑟一副被抛弃的孤家寡人的模样，“等把这个活儿干完我就找主任申请，退了学生会。”

        好歹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梁瑾本想劝劝他别这么意气用事。但转念一想，要是以后季瑟还有参加竞赛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因为和学生会任务有冲突就放弃的。

        况且，类似今天这样的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也未可知。更何况季瑟不是没努力缓和过人际关系，但对方不接受，都拒绝了他的示好。

        都是拥有一身傲骨的少年，怎么可能因为这事死缠烂打呢？

        哪怕再优秀，性格再好，人缘再好的人，也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念及此，梁瑾有些于心不忍。换做平时思虑再三才会说出口的话，此刻不受控制，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吧，我那天下午应该也没事。”

        没有给梁瑾后悔的机会，季瑟猛然抬起头，双眼如北极星一般明亮，像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救世主。

        “还是你仗义。”季瑟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抱拳礼，桀骜意气重归眼底。

        下午大课间，一直到上课铃响之前，一共四十分钟。

        除了主动要帮忙的梁瑾，季瑟叫来了周子韩，以及一班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看上去和季瑟关系很好，梁瑾凭借自己当初在一班待的那段时间的些微记忆，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的名字——陆博。

        作为唯一的女生，本身又不是活泼的性格，梁瑾到底是有些不自在。见三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向前走，自己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季瑟一向细致，少了一个人不可能注意不到。

        他借着说话微微侧头，看到落在后面，低着头走路的梁瑾。

        看出她的不自在后，他跟两个男生聊了几句，逐渐把话题转移到他们俩身上，就逐渐放慢脚步，直到与梁瑾并行。

        他总是不想让梁瑾一个人。

        “感觉不自在的话，要不要回班？”各班上交的祝福卡片都在周子韩和陆博那儿，季瑟说着就要把梁瑾揣在怀里的“三班联名祝福”拿过去。

        梁瑾躲开季瑟，控制力气免得不小心把纸折坏。她摇摇头：“没事。”

        “真没事？”虽然梁瑾点头了，季瑟还是不信她，“是我疏忽了，应该给你找个同伴来。”

        “没那么多事，赶紧走吧。”梁瑾就怕季瑟多想，空出一只手，推着他就往前走。

        女生的手心微凉，隔着校服也能感觉到，凉意穿透校服外套和里面的短袖，直达季瑟的背。

        季瑟任由她推着，自己配合地向前，没有把重量全部压在梁瑾的手上。

        “话说回来，你要给我找同伴，打算找谁？”梁瑾问他。

        季瑟身形微愣，随即道：“其实我也没想好。”

        梁瑾抿抿唇，收回了手。

        季瑟在梁瑾的手移开的瞬间站直，转过身，一边倒着走一边说：“找一班的女生你可能也不熟，找自己班的，我看平时你也只跟陈星凝和罗婧走得比较近。罗婧没来，陈星凝又开会去了。所以……”季瑟脚步停下，定定地看着梁瑾，“思来想去，只能我来陪你了。”

        一路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撷华大厅。再穿过侧面的一个小门，就可以看到墙上钉着的，此刻还是空白的宣传栏。

        撩开门帘的时候，风迎面吹过，带着季瑟的声音，直直涌进梁瑾耳中。

        梁瑾拢紧校服衣襟时，听见季瑟清脆的少年音。

        她微愣几秒，然后神色自若地说：“朋友本来就不需要太多，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就挺好。”

        她并不喜欢和人相处，朋友多了会很麻烦。

        季瑟先出了小门，帮梁瑾撑着帘子时听见她这么说。

        梁瑾这意思，是觉得他在感叹她的朋友太少？

        梁瑾出去时，和季瑟说了句谢谢。

        季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放下帘子的时候没控制好力气，手背被垂下晃动的塑料帘打了一下。

        他吃痛地揉了揉，不一会儿手背上就泛起一道浅浅的红印。

        不远处陆博在冲他们招手：“快点快点，我们已经把它拆开了。”

        季瑟背过手，跟着梁瑾走过去。

        周子韩看着宣传栏上的一大片空白，又看看梁瑾怀里的一堆卡片：“先把咱班那张贴上去呗。”

        季瑟从口袋里掏出剪刀，胶带等物，看起来就是个人形工具箱。

        梁瑾则将怀里的卷轴展开。

        一旁刚拆了宣传栏的陆博都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梁瑾手里的纸，好半天才开口：“这么牛x，谁的主意？”

        季瑟不矜不伐地举起手。

        陆博为自己的好兄弟点了个赞：“望尘莫及。”

        “常规操作。”季瑟歪着头，笑着摆摆手。

        两个人在那边不知是真是假地夸赞，周子韩和梁瑾已经走到宣传栏前，商量着张贴的位置。

        “梁姐，你觉得是左上角还是正中间？”

        梁瑾举起纸，虚按一下比对着，想试出合适的位置。

        比了一会儿，梁瑾放下微酸的双臂，建议道：“左上角。”

        左上角有点高，梁瑾身高受限。

        周子韩见状，也不忍心让女孩子踮起脚，费劲地举东西，就扭头朝旁边俩人喊了一句：“季哥，老陆，是你们上场的时候了。”

        没等周子韩喊完，季瑟就大步走过来，站在梁瑾身后。

        梁瑾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东西上，一时不察，纸张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

        她回头，整个人被笼罩在名为“季瑟”的阴影之下。

        季瑟朝她晃了晃手上的纸，纸张发出翻动的声响，扑朔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季瑟眼中的一角是蝶，其余位置，满是正在愣神的梁瑾。

        他笑得狡黠，眼睛弯成小巧的月亮，语气轻飘飘的，又带着点宠溺的意味：“辛苦梁瑾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自觉什么都没做的梁瑾站到一边，季瑟给她的任务是从其他祝福卡片里挑选几张，等他们弄好“三班的联名祝福”就着手贴小卡片。

        东西被放在地上，用一张白纸隔着尘灰。梁瑾蹲下，翻看着那一堆卡片，又抬眼看了下那边正忙活着的三个人。

        她仔细看过，三班的那张纸颜色偏黑，右下角泛着橙红色的光，看上去既像日沉西落，又像旭日初升。

        梁瑾又低下头，看了下卡片的大致颜色，打算弄个渐变出来。

        “我们贴好了。”季瑟朝梁瑾说。

        梁瑾拿着卡片过去，先递给三个男生一人一张，然后给他们指了位置。

        她语气平常，但蕴含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领导力，似乎生来就有这种风范。

        梁瑾负责安排位置，三个男生负责贴。半小时之后，季瑟贴好最后一张卡片，倒退了几步，站在梁瑾旁边。

        周子韩和陆博重新关好宣传栏。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还真有种成就感。”陆博“啧”了声，“都多少年没有这感觉了。”

        “看起来你在一班过得不太好啊。”周子韩搭着他的肩。

        “也不是不好……哎呀我说不清楚，不是一个类型的事。”陆博挠挠头，想反驳，但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得作罢。

        “行了行了，大家辛苦，回吧。”季瑟话音刚落，周子韩和陆博就像商量好一般，拿着工具，迈开腿不遗余力地跑回教学楼，梁瑾和季瑟都能听见他们登楼梯的脚步声，像下了一场雷雨。

        梁瑾无言地和季瑟对视几秒，然后，不约而同地轻笑一声。

        高三没有上午大课间，梁瑾便在周一的下午大课间时，走下楼梯，在宣传栏前故意放慢脚步。

        梁瑾一向冷淡。换做平常，她根本就不会在意别人对宣传栏的看法，更不会去偷听别人的评价。

        但这次，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她也被所谓的成就感感染了吧。

        她看到穿着暗紫色校服的高三学生三两成群，聚在一起对着宣传栏讨论。

        “同学。”有人注意到梁瑾，看见她身上的黑色校服，知道她是高二的学生，就走过去问道，“你知道宣传栏是谁布置的吗？”

        梁瑾轻轻抿起唇，露出一个面对陌生人时生疏又饱含善意的浅笑。

        她没有觉察到，自己看到陌生人时，表情已经不像过去那般拘谨冷淡。

        “知道。”梁瑾的目光落在宣传栏的左上角，隔着一层玻璃，曾经令她深觉头痛的三班的联名祝福此刻正在熠熠生辉。

        无数不同的笔迹中，她看到中间偏右，自己名字的缩写——“瑾”，旁边是一个潇洒的“瑟”字。

        瑾瑟，锦瑟，意外的合拍。

        “一班的陆博，三班的周子韩，季瑟，梁瑾。”梁瑾说着，想起那天布置完后季瑟跟她说的话，又补了一句，“主要是季瑟的功劳。”

        ……

        “突然觉得在宣传部也挺好的，人际关系有问题，就跟他们好好聊聊，都是同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嫌隙。我再想想要不要退出吧。”

        “宣传栏布置得太绝了，看上去像一幅画。”

        当时梁瑾和季瑟一起上楼，在楼梯间，季瑟一步两级楼梯，大幅度的动作丝毫不影响他的气息平稳。

        少年回头看她，笑容里是赞许和温柔：“梁瑾，你是最大的功臣。”

        最大的功臣，怎么会是她呢？

        从联名祝福的构思，到往返年级办公室，再到找人一起布置，哪样不是季瑟出的力？

        识人不善，碰壁的是他，打起精神，认真完成任务的也是他。

        梁瑾只做了最后一步，也是呈现在大众眼前的那一步。可若是没有之前的准备过程，她又怎么可能构思出如今令人赞不绝口的宣传栏？

        站在万众瞩目之处的确光鲜亮丽，但一声不吭，默默付出的人也值得被称赞。

        即使经历过坎坷，即使心里不舒服，仍旧可以完美地完成任务，甚至不计前嫌。

        这样的人，才是永远是发着光的，也是梁瑾最欣赏的。

        有人曾经夸大其词，高中三年的压力呈单调递增趋势，年级越高，对此越有深刻的体会。

        像阴雨连绵，偶尔瓢泼大雨。刺骨的风侵袭，还会让人如浸寒霜。

        若真是如此，为什么不试着在阴雨中，窥得一丝阳光？阳光干净温暖，是时光里最好的慰藉。

        梁瑾想让季瑟的光芒，更广泛地被他人感知。

        就像如今窗外的似火骄阳，金色的光夹杂着淡淡的橘，像白昼中瑰丽的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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