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痣

岁妄并不知道江寓声心里在想什么，他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对面的人。

        他身上依旧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手腕处的衣袖被卷起来了一些，从江寓声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岁妄露出的一截纤细的手腕。

        江寓声神色微微怔了怔。

        衣袖折在太渊穴上三寸处，刚好露出岁妄手腕处那粒小小的血痣。

        岁妄瞥了江寓声一眼，直接将衣袖拽了下来，瞬间将骨节分明的手指隐匿其中。

        江寓声倏然回神。

        “怎么现在就醒了？”江寓声嘴角又下意识地勾起了熟悉的笑容，他问了一句岁妄没有想到的问题，“还生气吗？”

        岁妄盯着江寓声看了半晌。

        他对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房间内发生的那声物品掉落的声响之前，之后的一切都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让他模模糊糊地记不真切。

        “你的手在抖。”岁妄突然开口，垂下眼低声说道。

        江寓声愣了一瞬，他顺着岁妄的目光望向自己垂在身侧的手，神色一时之间有些复杂。

        “你很紧张。”岁妄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你在紧张什么？”

        对面的人没有接话，岁妄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神色隐隐地变了。

        “之前我在酒店和你说了什么？”岁妄倏然抬眼，声音不似一贯的清冷，而是带着些微的焦急。

        “你整个人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是一种恐惧掺杂着愧疚的表现。如果仅仅是昨晚在酒店发生的事情，不会让你有这两种心理。”

        岁妄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江寓声身后就是医院走廊的墙壁，他没有办法后退，只能让自己尽量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岁妄。

        “你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岁妄没有正面回答：“无论我和你说过什么都一定要忘掉，江寓声。”

        他有些踉跄地后退一步，似乎想要径直离开：“离我远一点，你本来就不应该和我有任何交集”

        岁妄的神情又有一点恍惚，江寓声心道不好，他忽然开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岁妄，抱歉。”

        岁妄整个人怔住了。

        “你别紧张。之前在酒店没有发生什么，我只是很抱歉我之前在饭店做的那些事情。”江寓声声音再次温和了些许。

        岁妄恍然一瞬，他依稀间仿佛又听到了之前梦中温柔安抚他的那个声音。

        ——但那真的是梦吗。

        “你知道我生病了。”岁妄沉默了一瞬，又突然开口道。

        江寓声摇摇头，“没有，岁妄你不用担心，我只是”

        “我不担心，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岁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再次后退一步，转身向病房走去，“我的发病并不是你导致的，更何况你之前在饭店又并没有真的说出来那个词来。江寓声，无论你想的是什么，都不要再猜测了。”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江寓声神色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向医生办公室里望了一眼。

        果然下一秒，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岁妄，那个不听话的病人？你给我进来！”

        岁妄离去的背影僵硬在原地。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江寓声，只见江寓声半靠在墙上，偏头冲他微微笑了笑。

        “岁老师刚刚反应那么大，就是因为听到了你自己的老师——陆教授的名字吧。”

        江寓声轻声开口，笑着冲岁妄做着口型，“直接把外面的医用器材都碰掉，岁老师是不是以为陆教授真的过来了？”

        江寓声看到，对面明明面无表情的人，似乎抬头瞪了他一眼。

        仿佛小猫挥舞着爪子般，这让江寓声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岁老师现在还不进去，不会是想在真正的陆教授来之前赶紧溜走，避免被说教？”江寓声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走上前，径直挡在岁妄身后。

        “那可就不乖了。”

        岁妄：“”

        办公室里的罗永医生似乎又开始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岁妄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折腾地什么复杂情绪都没有了，他捏了捏眉心，慢慢转身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

        “怎么醒来了就直接下床了，”罗永医生望着对面脸色苍白的人，有些生气道，“醒了先按铃叫我们来检查一下，这要是再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岁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他好脾气地耐心解释道：“抱歉，刚才醒来的时候意识有些不清醒，所以误打误撞就出来了”

        但罗文医生明显是不相信岁妄这一套的：“误打误撞能直接向出口走的这么准确，还正好听到办公室里我们俩的对话？”

        头发斑白的老医生瞪圆了眼睛，盯着岁妄狐疑道：“你不会是想要逃避什么吧？你当时醒来以为自己在哪里？”

        一旁的江寓声抱着双臂半靠在墙边，他好整以暇地望向对面满脸无措的人，有些好笑地等着岁妄怎么解释。

        “我”岁妄没有想到罗文医生这么敏锐，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你上次治疗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恐惧医院？”罗永医生神情严肃了起来，“岁妄，只有告诉医生真相，我们才能够帮助你。”

        他一边说一边突然伸出手，径直去握岁妄的手腕。

        江寓声眉头皱了皱，他刚想开口阻止，却见岁妄已经迅速将手从桌子上收回来，警惕地站起身。

        “干什么？给我坐回来。”

        上了年纪的罗永医生被岁妄吓了一跳，他吹胡子瞪眼，“你气血不足，起这么急是想又晕过去？我就是看看你手腕上那个血痣。小血管异常生长也可能有问题，现在不知道你以前的病史我只能从细枝末节下手”

        “我没事。”岁妄直接一口回绝，他还想后退一步，身后却突然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岁妄回过头，只见江寓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他也垂眸盯着被岁妄紧紧握着的手腕，表情难得有些严肃。

        “乖，坐回去给罗医生看看。”江寓声抬眼瞧了岁妄一眼，声音很轻却不容反驳，“医生不碰你，只是看看。”

        “我怎么不碰，我还得检查呢”罗永医生不满地抬眼，正对上江寓声平静的眼神。

        罗永医生怔了怔，他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戴着手套轻轻按了按。

        岁妄手腕上的那个血痣很小，恍若一粒朱砂，特意点在了那里。

        “这个形成多久了？”罗永医生问道。

        岁妄恍然一瞬，脱口而出道：“25个月。”

        罗永医生一愣，神情严肃了起来：“这是人为形成的？”

        “嗯。”岁妄点了点头。

        他突然将手腕再次藏回了衣袖中，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我不需要帮助。”

        岁妄的神情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缓声道，“我经历的就是正常治疗，请您不要再询问了。”

        岁妄一边说，一边突然望向身侧的江寓声。

        江寓声垂头对上岁妄的眼神，一时间愣了一下。

        岁妄的眼睛一直如猫一般，平日里清清冷冷，但总能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情绪而发生变化，让人瞬间沉沦。

        此时，岁妄的眼神清湛湛，如一池井水，泠泠地勾人。

        ——他在求江寓声帮他脱身。

        江寓声瞬间明白了岁妄的意思。

        他暗道自己不知到底欠了岁妄什么，却还是上前一步挡在岁妄跟前，冲罗永医生笑道：“医生，他着急离开并不是想要逃避什么。”

        江寓声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身后的岁妄，咬牙帮他圆着谎：“他只是，怕陆教授咳，看到他又生病住院，怕惹陆教授生气。”

        罗永医生狐疑地望着江寓声：“他怕您生气？但我看刚才在外边，明显他比陆教授您更生气啊？”

        江寓声一愣。

        ——刚才一时混乱，他忘记罗医生认为自己就是陆教授的事情了。

        旁边的岁妄已经低下头，不知是在憋笑还是假装事不关己。

        江寓声不再指望不靠谱的“猫”队友，他强装镇定地点点头，咳嗽了一声含糊道：“嗯，是，我刚刚就是在外面训了他一顿，这么不爱惜身体，回去之后肯定还要被我‘教育’的。”

        ——被挡在身后的岁小猫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爪子。

        “行吧，”罗永医生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到底没从江寓声的演技中看出什么端倪来，“那我先给他开一些基础药物，如果之后能够提供完整病历了”

        罗永医生望了岁妄一眼，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岁妄瞥了一眼罗医生电脑上列出的药方，又再次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算了。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好了，辛苦陆教授去取一下药，我再给岁妄做最后的几个检查。”罗永医生还是对岁妄隐去的病史念念不忘，他想着支开江寓声，单独和岁妄谈谈。

        ——但岁妄也是这么想的。

        “我去拿药吧，就不麻烦‘陆教授’了。”岁妄倏然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

        江寓声警惕地感受到了岁妄想要趁着拿药直接离开医院的意图。

        他转过身刚要开口阻止，便见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岁妄忽然僵在原地。

        紧接着，一个苍老却乐呵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找人假扮完‘家长’就想直接跑掉呀，妄妄。”

        江寓声有些怔愣地抬眼，便看见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子，背着手慢悠悠走了进来。

        “这可不应该。”

        ——真正的陆和教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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