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债务危机

深藏在脑海中的那一幕，总是在某个阴雨天的日子里变得格外清晰。天灰得恐怖，在一个六岁女孩的世界里，那漫天的灰色，犹如童话里那没人敢触及的黑暗地狱，稍微一动，就有可能消失不见。而我，就是在这样的黑暗地狱中生活了一年，那一年，我不敢哭不敢笑不敢悲伤不敢快乐。只能在看得见星星的时候，偷偷地想念。说实话，我恨她，但是，我又很爱她。

        思绪飘回了那一年。

        1999年的夏天，知了依然在窗外的大树上喳喳叫个不停，菜园里的空心菜依然开出了我喜爱的白色花朵，篱笆上依然爬满了青色的藤苗，我的小伙伴们，依然在吆喝着找人跳皮筋。我万万想不到，这是我在家里的最后一个自由的夏天。

        “一二三四，八仙过海……”

        “哈哈，你们输了，快来牵线，到我们跳了。”

        小伙伴们在跳皮筋正起劲，院子的大门砰的一下响，循声望去，是我的妈妈，背后还跟了一大群人。

        “林芯葵，我偷偷跟你说哦，你妈刚刚在赌场又输了很多钱，差点还跟小媛的妈妈打起架来呢……”跟在后面的一小伙伴说道。

        “葵葵妈，我说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要我们追债追到你家来。欠的那几万块到底什么时候还给我？今天你要是再没有钱给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小媛的妈妈瞪大眼睛，恶狠狠地说着。

        “小媛妈，不是我不还给你，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了，麻烦你再宽限几天可以吗？”妈妈一脸愧疚，低声下气地说着。

        “你说的宽限几天到底是多少天？一天又接着拖一天，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要不是看在我女儿跟你女儿是同学的面子上，我早就来你家闹了，所以现在你也别怪我！”小媛妈双手交叉在胸前，愤愤地说。

        “对，还钱，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钱给我们还了！”

        “不还钱就把她家里的家具扛走”

        “对，扛家具扛家具”

        后面跟来的那群人也开始起哄了。说着那几个人就走进我家的客厅里，三下五除二就扛走了我爸买回来的电视机，那电视机还是我今年生日时我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每天晚上妈妈在赌场赌钱的时候都是这台电视机在家陪我度过了一个个孤独的黑夜。

        “不能扛走我的电视机，是我爸爸买给我的。”我哭着抓住扛电视机那人的脚，死死不肯放开。那人一脚就把我甩开，并凶神恶煞的说“想要拿回电视机可以，叫你爸拿钱来替你妈还清债。”转头又对我妈说“我们就给你7天时间，我知道你老公有的是钱，让他拿钱出来还，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7天期限一到，如果钱没到位，你家都给你铲平！”说着这些人就扛着我的电视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我家院子。

        “葵葵，起来，摔痛哪里了吗？跟妈妈说。”

        “妈妈，我不痛，那些人好可怕，爸爸又不在家，怎么办啊？”

        “没事，妈妈带你一起去找爸爸好不好啊？”

        爸爸当时是建筑包工头，一年回来家里的次数一个手掌都能数过来。半年多没见过爸爸的我，完全忘了刚才我妈被债主逼债的画面，就只想快点见到爸爸，这样就可以在爸爸的肩膀上骑高高了。

        我妈妈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下就收拾好两个行李箱，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那时的我，错把离别当重逢，不懂离别是何物。我只知道，离别就是再也不能喂家里的狗狗吃饭，再也不能和小伙伴们跳皮筋，再也不能摘下菜园里的空心花戴在头上，更重要的是，爸爸春节回来时，领不到爸爸的大红包也收不到爸爸带回来的白色蕾丝公主袜。

        车子碾过路面时留下一道痕迹，而这次的离别，会给我留下永生不能释怀的伤痕。

        我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睁开眼发现躺在了大姨家的床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大姨闻声走来，把食指放在嘴巴中间示意我小点声。“葵葵你醒来啦，你妈妈在院子外面打电话呢，先别吵她。来，大姨带你去吃饭。”

        后来妈妈打完电话回来情绪低落，跟我大姨走进了一间房里不断商量着什么，我隐约听到

        “她还那么小，我真的不忍心啊。”

        “什么不忍心，你去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忍心。现在欠下那么多钱，这样做了总能还上一部分，人家不会要你的命，到时候十六回来了再让他接回来不就可以了嘛”

        “我还是怕”接着是我妈的哭声

        “怕什么，她跟着你这个赌鬼一日三餐都不能正常吃，苦了孩子，再说了，在那里接应的是我们的堂表哥，我跟他打听好了，那是一家不错的人家，都是男孩，没有女孩，葵葵去到那里人家会好生照顾的。”

        ……

        听到这里，虽然那时我还小，但是我也大约明白，妈妈和大姨商量着要把我送人啊。

        我丢下勺子，碗里我爱吃的猪肉粥也不吃了，跑进房间里，哭着问妈妈还有大姨“妈妈，大姨，你们是不要我了吗？要把我送给什么人，我不去，我不去，我就要陪在妈妈身边。”妈妈一把抱着我，说“不送人，不送人，妈妈怎么会送我们葵葵给别人呢，你听错啦，来，我们去把粥吃完。”

        妈妈喂我吃完了剩下的半碗粥，粥是下肚了，但是六岁的我心事重重，我害怕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天真的对妈妈说“妈妈，你欠人家很多钱吗？”我妈惊讶之余又逞强的说“小孩子别乱问。”“妈妈，别怕，长大了我要挣八百块给你。”妈妈听后摸着我的脸终于有一丝笑容随即又满脸愧疚。六岁的我，不知道妈妈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我只知道在我小小的认知里，八百块是很多很多钱了，有了这些钱，妈妈就能拿去还给人家，这样，妈妈就能时常陪我看电视，陪我吃饭，陪我睡觉。我再也不用去赌场吃5毛钱的鸭蛋蘸酱油了，也再也不用在赌场的凳子角落里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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