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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思


赵谌实在是很会投人所好,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我家人的性格和喜好,短短半日,就把帅府众人哄的五迷三道。

        父亲为人爽利,喜欢饮酒,但他常在军中少有时间能放纵,就算是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也没什么人敢和他拼酒。不能痛快地和对饮一场,一直是父亲心头一个遗憾。

        赵谌倒好,仗着自己浑名在外,毫无顾忌,丝毫不怕我那威名赫赫的父亲,竟然偷摸从库房提了两坛御酒过来,午饭桌上就信口开河胡扯一通,竟然差点还和父亲对饮起来。

        还是父亲看到了母亲皱起的眉头悻悻收手,不料赵谌竟然搬了平王的身份出来,硬是扯出了什么对兵法感兴趣的胡话,扬言要请父亲晚间指点,顺便小酌几杯。

        父亲能拒绝吗?怎么可能,他老人家心里怕是早乐开了花。

        母亲能拒绝吗?怎么可能,堂堂平王殿下可是发了话。

        赵谌这么一番作为,虽然讨好了父亲,无疑却得罪了母亲。我本以为赵谌是觉得父亲权威更重,所以在讨好一事上,也弃车保帅了。

        不料赵谌还想兼顾。

        他竟然在随从堆儿里塞了个嬷嬷,跟着一同来了帅府。而这嬷嬷不是别人,正是平王回京后被先太后指派照顾了他多年的那个。

        先皇先太后都已然故去,这位嬷嬷就像是赵谌唯一的长辈。犹记得新婚之后,赵谌还拉着我去见过她,当时老人家笑得牙不见眼,看着是个和善温柔的人。印象里赵谌对她的态度处处透着恭敬,没想到今天竟然肯把她请来帅府陪母亲说话。

        不得不说,赵谌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好。

        母亲一见这位嬷嬷,当即就宛如见了亲家,家长里短说的停不下来。母亲本就不是盛气凌人的人,嬷嬷又是个有礼知分寸的,两人竟然相谈甚欢。不知这位嬷嬷在母亲面前说了赵谌多少好话,竟哄的母亲此后一见赵谌就笑逐颜开,成了头一个相信我在平王府过的不错的人。

        也好,省的我去解释了。果然天下做母亲的,心思都牢牢牵在了儿女身上,眼睛都是最雪亮。

        母亲出身书香门第,自有几分矜贵自持母亲不赞同的事,虽然不会明着反对,可是态度就是能让人如鲠在喉。父亲又敬又爱又无奈,只好一次次妥协。如今头一次见母亲在不赞同的事上回心转意,看他光明正大地和人约酒都没了意见,心里竟然对赵谌真情实感地起了几分惊讶。

        我想起父亲悄悄拉着我说的那句“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别说,我那威严有节惯了的父亲,那时的表情竟有几分贼兮兮。

        我由衷觉得,如果说父亲对赵谌之前是得了讨好的舒适,如今可能真的有了几分因满意而生的欣慰了。

        赵谌就这样以难登大雅之堂的手段“贿赂”了我的父亲,又用“攻人攻心,专攻软肋”的招数“摆平”了我母亲。

        这还不算,赵谌竟然没有见好就收,一鼓作气地把目标转向了我大哥。

        我大哥为人耿直,心思单纯,好武却少智。听说有人愿意和他比武,当即就兴冲冲地拉着赵谌去了校场。可是赵谌这种花拳绣腿,被我拿玉枕撞一下都要幽怨半天,怎么跟练武成痴的大哥过招?

        他这么自不量力地往校场凑,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察秋毫的我自然要尾随过去一探究竟。

        我带着弄影往校场而去,本意是去偷偷旁观,岂料一进校场就被赵谌一眼发现,硬拉到了他身边。

        于是我就从偷偷旁观变成了光明正大地旁观。

        赵谌笑盈盈地端着一碟果子递过来,冲着我问,“夫人吃点儿?”

        我默默扫了一眼校场上耍枪耍的兴致盎然的大哥,又扫了一眼一手果子一手热茶,吃罢喝罢眯着眼叹出口气再一拍双手喊了声“好”的赵谌。

        你管这叫比武?

        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这儿看戏呢。他到底是怎么忽悠的我那傻大哥心甘情愿地给他刷枪玩儿的?

        似是看明白了我的疑惑,赵谌微微探身过来,低声在我耳边轻道:“哎呀,夫人不要怪我,我可不是故意不上场。实在是我一上去,才打到第一个回合,大哥就握着我拳头给我挡了回来。”

        “你太弱了,坐在一边儿看着吧,让我给你展示展示什么是雄姿勃发。”赵谌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大哥的表情和语气,一双眼弯的实在是不怀好意,“夫人,大哥当时可就是这么说的。”

        完蛋。这话好像还真是我大哥能说的出来的。

        我生无可恋地抬手捂住脸,自暴自弃:“那你就保持弱者的觉悟,好好观摩。”

        ……

        我从未想过,回了一趟门,还能趁机见一见旧识。

        帅府众人一口一个姑爷怎么怎么好,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好不容易从母亲那儿逃了出来,我总算松了口气,正想在府里好好转转,就被人通报有客人想要见我。

        客人?什么客人专门等着我回门,午时一过,眼看着人家刚吃完饭就眼巴巴赶来拜见?

        我好奇的不行,让人把人请了进来,当即就准备回去见见。

        可是走到了待客厅,我却只想拔腿就跑。

        来人满面凄楚,姿容姣好,可不就是京城第一大乐坊落玉阁的含玉姑娘?

        完蛋,讨债鬼来了。

        可惜我醒悟的太晚,逃跑的太迟,腿没迈开,就被含玉给叫住了。

        我讪讪的转身,只好认命地走进厅内。

        含玉一见我,那双秋波潋滟的双眸简直要滴出水来,眼巴巴地凑过来,语气活像痴心人怒斥负心汉:“好妹妹,你好狠的心啊。自己不管不顾地嫁了人,可让我们姐妹怎么活?”

        我哑口无言。我想反驳,我想狡辩,但我没有底气。

        当年还在闺中的时候,闲来无事,我最喜欢的就是吟风弄月。我自诩平时没少读书,诗词歌赋都略同一二,写的如何先不提,数量总是不少的。女儿家既不能出门交游,又不能跟人唱词和诗,实在无聊的很,我仗着家里对我管束不多,闲来无事就经常去落玉阁偷闲。

        落玉阁的姑娘人美声甜,还喜欢夸我写的诗,实在讨人喜欢。京中的纨绔都喜欢附庸风雅,听个曲儿都巴望着歌女有内涵,既喜欢新鲜,又喜欢卖弄文墨。我和姑娘们一拍即合,我把那些永无得见天日之时的诗词小令拿出来,她们可以随意挑选合心的吟唱奏乐,去讨那些纨绔喜欢。

        本来约定好每半旬给她们送一回小词,最近的这次的却因为我出嫁,被我抛到了脑后。

        “妹妹,当初你不愿意用真名示人,执意要叫什么易先生,我都依你。可是当初我们可是约定好了的,这时间,这数量,你我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也知道,妹妹你现在嫁给了平王,不像往常那样方便,可是我们一干姐妹,当初就是靠着你定期提供的小词,才在那干附庸风雅的纨绔弟子面前出了头。若是日后没了这时唱时新的词,谁还肯赏我们脸?若是没了人光顾,我们姐妹靠什么吃饭。”含玉说着说着就双目含悲,泫然欲泣:“好妹妹,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就算以后不方便上我们哪儿指点姐妹们诗词,好歹也不能忘了我们约好的词令吧?不然我们上哪儿去找第二个文采出众、心地善良、不嫌弃我们又勤勉至此,月月常新的大善人。”

        “少夸我了。你这嘴,一张口就能把人捧的天花乱坠。”我把含玉的手从我胳膊上扒下来,我深知她卖巧夸人的功夫,不敢再让她继续下去,“是我的不是,前些日子是我疏忽了,我有空就给你补上。”

        “这才是我们的好妹妹。”含玉喜笑颜开,对着我打趣,“专渡我们苦命人的大善人。”

        “含玉姐姐,饶了我吧,再说下去,我就要被奉承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再写不出来半个字了。”我嗔怪地扫了她一眼,见她闻言就朝我做个了眨眼封口的动作,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沉思片刻,对她说:“至于其他的事……也一切照旧吧,我会尽量多去看看的。”

        我在平王府还算自在,没什么不方便的。再说,我平时也实在没什么事做,管王府的事管的糟心无比,猜赵谌这个人又猜的心力憔悴,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

        是夜。

        白日里是个大晴天,入夜自然月明星稀。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在地面投落一片清辉。

        夫妻回门不同房,所以我本以为我可以过一个安生的夜晚。

        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赵谌这个不速之客。

        敲门声最初响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弄影有什么事来唤我,没想到刚打开门,就被酒气扑了一脸。

        赵谌摇摇晃晃跌进房里,刚好摔坐在了那块儿月光上。

        皎洁在他脸上留下了足迹,赵谌微垂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翕动,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辉。

        “你怎么来了?”我走过去,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想判断他是不是清醒。

        “回房……”赵谌声音断断续续,“……休息。”

        似乎是不太清醒。

        我有点无奈,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跟他解释,“那你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

        按规矩我们今晚应该分房而眠。

        赵谌闻言突然睁开了眼,直直地望了过来,他的眼睛专注又迷茫,看的我的心没由来的一跳,“这里不是我的房间吗?”

        话音带着酒气,合着未哑的嗓音,莫名有些缱绻。

        “可是我问他们,你在哪里……”赵谌看起来晕晕乎乎的,似乎在极力回想,“他们就告诉我……”

        “我就来了……”赵谌粲然一笑,直直落进了我的眼里,我竟然觉得有些晃眼,“我找到你了。”

        我一阵无言,似乎有莫名的触动在心间抽丝,像冰下缓慢而无声的暗流。

        我慌忙瞥开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镇静什么,“你走错了。”

        “可是你在啊……”眼角余光里,赵谌像是没听懂我的话,专注地疑惑着,“有你的地方不是我的房间吗?”

        赵谌的手不知何时抓上了我的衣袖,他就这样带着一派无辜又茫然的疑惑,我不由自主地转回眸,他就抬眸望进了我眼里。

        使我丢盔弃甲,几欲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像个荒唐的疯子,在回门之日纵容新婚夫君在我房间留宿,哪怕我们并没有夫妻之实。

        不知道为什么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不仅让一个无理取闹的纨绔霸占了我的床,甚至不知道换一间房,宁愿在一张软榻上凑合着委屈。

        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看着赵谌的眼睛,会有一瞬间的慌乱,竟像意乱神迷。

        我本以为我固执而多疑,敏感而冷漠,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心软,为什么犹豫,为什么一反常态,又为什么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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