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两人交谈间入府，郡主的客房早已收拾妥当，申屠府没什么禁忌，便让管事带着她熟悉一番，自己则外出去找之前派出去寻丫鬟的小厮。

        迢城地界不大，能找到孤儿的地方无非两处。一是东城街市上乞食的小乞丐，另外一处便是二叔勒令禁止他靠近的西市花街。

        二叔不明说，申屠策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年幼时爱招猫逗狗，迢城的胡同小巷几乎都钻了个遍，自然见过那条隐秘又热闹，充满胭脂味道的花街。

        他记得前些日子送过文鸟的女孩，似乎就是住在那条街附近。申屠策想了一会儿，最终往西市走去。

        之前的申屠策只在乎旁家那个胖小子是不是又想挨揍，努力回忆了一番，一时还是没能想起这个女孩的名字。

        此时一声熟悉的呵斥声传来，目光所至，正是那庞家小子的背影，身着紫色绸缎，腰间挂了些不知所谓的玉器，伙同他几个同伴一起将一人堵在墙角。

        “臭不要脸的！不就是生了张漂亮脸蛋，哪里来的底气就敢拒绝我！”那声音蛮横，说的话也是霸道无理，又在欺负女人。

        半年前为了留在迢城，申屠策记得自己似乎曾同二叔说出过与街上小子交友的话，一时也是无奈，出声制止道：“庞二，住手吧。”

        “老老大，老大！是申屠回来了！”庞二身边之人先反应过来。

        这时庞二才转头，瞧清是他，眼神明显有些慌乱，只是说出的话还是同从前那般：“申屠策？你个杂你怎么回来了？”

        陡然增加的危险感让庞二在说出“杂种”两字之前生生止住了。

        庞二比他大上几岁，只半年未见，一转过身来，申屠策竟觉得他长了许多个头，将身后的受害者挡了个严严实实。

        也不与他多说，申屠策上前就想拨开庞二将里边那个女孩带出。

        在女人和两个小弟面前，庞二方才不自觉的认怂让他脸上挂不住，见申屠策还要往前，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气上头，竟不管不顾的向申屠策挥出一拳。

        申屠策这半年光长脑子没长个，此时大概只有半个庞二，饶是有些功夫，也遭不住庞二近距离偷袭，拳头擦过脸颊往肩膀上招呼了一下。

        不过这拳不痛不痒，申屠策的神情未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一笑反倒让庞二觉得更丢人了，气急败坏之下，伴随着身上玲琅的玉器碰撞声，嘴巴又没了把门：“申屠策你个没爹娘的杂种！有本事来正面打一架！”

        偷袭不成反到怪别人没有正面迎敌了，申屠策懒得同他废话，微微躬身发力，微微勾手算是挑衅。庞二哪里受得了申屠策看蝼蚁似的眼神，嘴里怒气冲冲喊着，卯足了劲朝申屠策脸上挥拳。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自己却捂着鼻子砰的倒在了地上。

        “鼻子！鼻子！”一旁的小弟见到庞二捂着鼻子的指缝中快速的渗出血迹，吓得连忙跪到他身边查看，“我去！真牛，没事吧大哥！”

        庞二听这话翻了个白眼，蹬腿踹了这小弟一脚，看见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申屠策，心底发怵，嘴里却又犯贱道：“不就是个□□的女儿吗！再漂亮又能怎么的，跟她娘一样都是脏东西！你喜欢我让给你就是了！”

        这些话字里行间透露着不满与歧视，申屠策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四周渐渐围上了些看热闹的人，都是来这里取乐的男人，听见庞二这话都笑开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取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庞家二少爷为了个□□竟然在街上同人打架，还被人一拳打倒在地，这传出去真是要人笑掉大牙了！”

        “是呀，是呀！”又有人附和，冲着缩在墙角低着头的女孩道：“小妹妹，抬起头让叔叔们看看，究竟是有多漂亮！要是叔叔满意，说不准还能带你去过好日子！”

        人群轰然大笑，甚至有人对着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说起荤话。

        “够了！”在申屠策爆发之前，终于有人出声喝止，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此人。

        “哥——”地上的庞二听见声音连忙竖起半个身子，以为来了救星，也管不上鼻子，声音洪亮，朝那边招手。

        来人衣着低调，长相秀气，根本与庞二没有相像。申屠策觉得陌生，他从前从未见过或是听说过庞二有一个哥哥。

        这人迎着众人的目光脸上显然有些面色不适，虽然觉着丢人，好歹是上前一步把庞二挡在身后，驱逐人群道：“一群大老爷们，大白天的见到欺负女人，反到在一旁起哄，还有脸站在这看热闹？都散了！散了！”

        都是迢城的普通居民，大家也犯不上同庞家杠上，虽然不服气，倒也嘟嘟囔囔逐渐散了。

        申屠策此时站在女孩身前，同挡在庞二前头的他哥对峙。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发展，见只剩下当事人，庞二他哥的脸马上垮下，转身对着庞二就是一脚。

        庞二哎哟一声，不服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踹我！”

        “踹的就是你！你小子该！”

        话说的狠，语气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申屠策知道那一脚不痛不痒，根本没使上劲。

        那人回头屈膝半蹲同申屠策持平，对他说，“我是庞二的大哥，庞景戎，我这弟弟常年疏于管教，属实混账…”

        说到一半，庞景戎探头查看那女孩的情况，见她低头不看人，沉默不语的缩在一旁，看上去并未受伤，这才放了心，继续道：“这些年我都在京州，前不久才到迢城。”

        庞景戎显然知道申屠策的身份，庞二有错在先，所以他语气恭敬，对这姓氏还是敬畏。

        对方有心交好，申屠策愿意给他面子，但现下他更在意身后的女孩，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申屠策。”申屠策微微点头，两人交换名字，算是认识。

        比起庞二，庞景戎识趣的多。见申屠策不愿多谈，心中虽然有些遗憾，还是道别道：“天色渐晚，我先回去好好教育庞二，申屠公子，多有得罪，改日再带着他到府上登门道谢。那女孩…”

        提到女孩，申屠策摇头：“不必向我道歉，让庞二控制自己莫胡作非为就好。今日我本就找她而来，会妥善安置她。”

        庞景戎应好，又鞠一躬。庞景戎看上去瘦弱，力气不小，退到一旁又踢了一脚庞二屁股，而后竟然拎起他骂骂咧咧的走了。

        庞景戎比他弟弟好玩儿多了。

        想起来西街的正事，申屠策去看那女孩，刚才那番闹剧，申屠策总算是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寻出一个名字，他试探唤道：“陶莺儿？”

        不料女孩儿一听到这名字，原本的沉默被打破，压抑的啜泣声从那角落里闷闷的传出来。

        申屠策听见她哭，手足无措，他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对方名字，连忙道歉：“是我不好…我记错你的名字了？抱歉，抱歉…”

        好一会儿，女孩才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看上去及其委屈，她还是强忍着眼泪回话：“申屠公子，不是你的错，陶莺儿就是我的名字。”

        即便是庞二又来欺负她，她也忍着没有哭，谁知道申屠策一唤出她的名字，那种无人说道的委屈突然涌出，她不知道，申屠策这样尊贵的人竟还能记住她的名字，毕竟，连她自己的母亲…都许久许久没有再喊过了。

        “……你，想去京州吗？”申屠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干脆说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家中来了位贵客，正缺人陪伴伺候。”

        “我愿意！”陶莺儿急切，这消息像是甘雨，别说是丫鬟，哪怕是做牛做马她也愿意。她早就想从这离开，离开西街，离开这个从小受到□□的地方，离开她那个阴晴不定嗜虐的母亲。

        她眼里挂着泪，可又像是被洗涤过的天空那样明亮。申屠策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想起了小叔。裴言看他，似乎也总是这样一副希冀模样。

        “那明日，我再来接你。”那眼神里的情感太充沛，申屠策侧目避开，问她，“若是你准备好了，直接去申屠府寻我也行。”

        陶莺儿磕头，脑袋重重落地，她却感觉不到疼，“申屠公子，谢谢您，谢谢。”

        目送陶莺儿离开后，申屠策打道回府，正巧见到院里那小厮带了个女孩来，任别柳正与她讲话，靠的很近，怜惜的帮着女孩整理头发。

        见申屠策回来，任别柳伸手招呼他过来，语气高兴：“策儿？我还以为你会再带个女孩儿回来，正巧给这位妹妹做个伴，也好相互照应。”

        申屠策点头：“确有一位，今晚或是明日就到。”

        “真好。”任别柳回她，眼睛却离不开那女孩。她没有妹妹，在家伺候她的也都是嬷嬷，实在没有乖巧懂事的女孩让她怜爱，平日里接触的同龄女孩要么出身高贵，再不济也是家境宽裕。

        申屠策多看了任别柳几眼，对她多了些好感。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陶莺儿就背着包裹上门。是任别柳接待的她。

        申屠策人生里少有接触女性，这回一下子来了仨，任别柳有心与她们交流，小院儿里女孩子们交谈声断断续续，偶尔还有笑声。

        这感觉对于申屠策来说很新奇，但难得令他心情很好，不过他不好意思混到女孩子堆里去，不近不远的在倚靠在廊椅上看书，听她们围坐在石桌旁聊天。

        几番嘘寒问暖，陶莺儿说起自己的身世：她母亲本是南边某城里一户普通的农家女，少女时被男人欺骗，一路拐带到迢城，那男人喝酒赌博欠下大债，为了还债，便将她哄骗卖到青楼，说是凑够了钱就来赎她，这样的鬼话，她竟也信了，谁料那时候她已经怀孕，那男人一走十三四年。陶莺儿出生后一直在那种地方长大，受尽侮辱，但她最难以释怀的却，还是母亲十多年的怨气。

        “或许我出生时她也曾怜爱过我，她给我最好的东西，大抵只有我的名字吧。”陶莺儿由着任别柳握紧她的手，温暖的手似乎抵消了初春的凉意，陶莺儿此刻讲起自己的故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莺儿，多好的名字，只是这姓氏我觉着多余，不如以后，只叫你莺儿，好吗？”任别柳没等她回答，又拉起另一个女孩的手，她眼里含笑，不容许她们拒绝：“以后莺儿是莺儿，你呢，我便给你个新名字，叫你燕儿，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之前的名字好听多啦。”

        燕儿偷笑，顺着她回道：“是，小姐起的名字好听，燕儿很喜欢。”

        三人一番诉说心事，心情开朗，笑声也多了起来。

        “小姐不知道，在迢城，大家都不叫我莺儿，”话落，她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申屠策，眼睛明亮，脸上也有些羞意，“他们只管我叫小鸟。”

        任别柳调笑她，“可爱是可爱，就是不如莺儿适合你。你嗓音温柔婉转，就像夜莺唱歌一样。”

        莺儿笑笑，不说话了。她的心思已经一半飘到申屠策身上，她想起申屠策那日为他捉来的小鸟。从来没有人费那么大劲送过她东西，只为哄自己笑，也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为她抵挡那些肮脏的流言，也是他，给了她一个机会，将她从泥潭里救出。她本该神伤的，因为她仰慕的人高高在上，永远无法触及，但她现在好高兴，只要能远远的望见他，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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