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香料
堇桑司的松洲府，从地理位置上看却是更偏近于烁城和筑菁司的壶舟府，因此三地时常往来通商，百姓多有走动。
江南多河流，从壶舟到松洲走水路比陆路还快，况且叶修和苏沐橙要前往的烟雨楼，更是在松洲府偏西的渟湖一小岛上。
已近大寒时节，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天空中雪花纷飞，一派冬日盛景。
两人赶到渟湖边时，湖面还未结上厚冰，远处朦胧迷雾中，一艘小船悠悠荡来。
待小船靠岸，头戴蓑笠，着一身青绿，胸口有祥云叠三角纹样的年轻船夫，向叶修二人恭敬行礼。叶修他们回了礼，上了船。
船夫手中摇橹一撑，一片小舟如同伶仃落叶般轻轻飘在波面平静的渟湖上，留下一条徐徐漾开的波纹痕迹。
不多时，雕梁画柱、飞檐翘角的烟雨楼笼着薄雾出现在眼前。烟雨楼虽独占一岛，但在其后方还有另外两个小岛上的建筑也属烟雨门派，三岛以水上桥廊相连，共成一个三角形。
叶修和苏沐橙下了船，由青衫侍女引着直接沿其中一条桥廊进了烟雨楼后小岛上的不知名水榭。
穿过九曲回廊，两人来到了烟雨掌门楚云秀的主院。前院有一矩形莲池，白石凭栏围砌，冬日里没有莲花盛开，只余碧绿的莲叶在风里轻轻摇曳。
“楚掌门这里倒是个世外桃源。”一进屋，叶修环顾着四周景色边走边赞叹道。
屋内点着怡人的熏香，主厅房梁高耸，足有两层半楼高，显得甚是空旷。从房顶错落垂下质地轻盈的青色薄纱，配着落地的金色灯台，颇有几分神女仙宫的味道。
“叶掌门倒是我这小地方的稀客。”绕过纱帘和屏风，见一身着黛紫裙衫，头戴珠钗，峨眉凤目的绝色美人正在桌案前忙碌着。
她纤长的玉手挑选着当季的梅花瓣，红色的花和白皙的手相得益彰，甚为悦目。
不待叶修对这话更正，美人将手中的花枝随意放于一旁，热情地上前伸出了双手摆出拥抱的姿态。
却是直接略过前面的叶修，抱住了跟在他身后的苏沐橙。
“沐沐！”楚云秀将下巴搭在了苏沐橙肩头，抱着她轻轻晃悠，“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也不来看看我。”
苏沐橙笑着拍拍她的背，“那我这次多待几天。”
楚云秀也笑，两姑娘自打第一次见面就颇有眼缘，私下联络次数多后便义结金兰。当初楚云秀听闻苏沐橙脱离了嘉世，便急切地递了信邀请她来烟雨住下，虽被婉拒她也仍是命人送了不少东西给她。
“担心你跟着那不靠谱的家伙吃苦受累。”当时她因楼中事物脱不开身，一连在好几封书信里写了这句，让她不要推辞她的心意。
这厢之前信里那不靠谱的家伙倒是在一旁先抱拳行了礼，开口寒暄：“楚掌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并未坚持纠正此前楚云秀说的“叶掌门”，他知道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叶修此行和苏沐橙来烟雨并非单为了叙旧，就在几日前他拜托乔一帆帮他辨识了几味药材，
“单看这些药材并不能完全确定原方内容，但是这些多数有个共同点，就是既能入药，也是制香的原料。”乔一帆在分析了叶修给他的样品后说道。
制香原料，这便是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
药材是叶修在漱萧周边调查的那段时间发现的线索，那日包子虽然未见到履约的女子，但叶修还是根据蛛丝马迹查出了那女子在漱萧的行迹，这几味药材正是她曾抓过的。
本想着能从药材分析出药方，却不想是发现了另一条路径。既是制香原料，那叶修自然想到了当今武林调香第一圣手，烟雨门派掌门楚云秀。
烟雨的主要经营便是香料贸易和制香，楚云秀爱香，对此多有研究，来找她询问那必然找对了。
“这香料？”楚云秀思索。
“怎么？可是看出了什么？”苏沐橙问。
“若猜的没错，凭这几味香料倒是可以制成一个古法香方，叫做《体仁圆》，以体认仁心为名，是养身之品。”楚云秀素手捏起一块褐色的香料，放于鼻边认真嗅了嗅，接着说道：
“这香方里最主要的两味料便是奇楠和檀香，奇楠是沉香中的一种，通常在一大块极品沉香料子中，可能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才能算得上是奇楠，极其珍贵。而檀香在原方里用的是老山檀香，也是檀香木中之极品。这两味料寻常药铺很难买到，你给我的这些都是普通品种的代替。”
“那从你说的这个什么香方里，能分析出点买香料之人的一些信息吗？”叶修问。
“这香方记载的书虽不多，但若是香道中人通常都会了解到，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楚云秀想了想，继续说道：“奇楠以占城出品质量最优，而老山檀香则是天竺最佳。若是制香的人想要用的原方材料，那必然要找专门进口这两种货物的商号，或许找他们问问会有线索。”
“哪家商号会进口？”
“香料和药材同出一门，以前是微草的中草堂经营买卖，后来这两味料倒是被另一家垄断了，就是……”
未等她说完，有侍女来报：“禀掌门，蓝雨的喻掌门和黄副掌门求见。”
楚云秀闻言轻笑，转头对叶修二人说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那另一家就是蓝雨的蓝溪阁。由于地处谷端甘州，与占城和天竺的距离都比远在博城的微草更有优势。喻阁主又是个聪明人，轻轻巧巧地就把这两笔生意拉入门下，我烟雨楼平日里进的这两味香料，都是找他们做的交易。”
“那倒是巧了。”叶修道，“上个月蓝溪阁的蓝河才在我们客栈落脚，我托他带了口信给喻文州，想来顺便问下他收到了没。”
“那我们倒是不谋而合了。”楚云秀笑。
“无巧不成书嘛。”
烟雨楼会客厅内，蓝溪阁阁主喻文州坐在客座上静静品茶，一旁的黄少天难得没有四处走动着，也乖乖坐于一侧小口抿着热茶。
“还是烟雨楼里暖和。”他放下茶盏感叹。他们上月从甘州出发，近日才进了松洲府地界。
黄少天耳尖微动，听到了外处的动静，他打开轩窗正好看见卧波廊桥上的三人身影，
“咦？老叶和苏姑娘也来了。”不待喻文州回答，他径自从二楼朝外叫着：“喂！老叶！苏姑娘！”喊罢，还不忘使劲挥挥手。
底下的人自是听到了他的喊声，却是装作没听到一般加快了脚下步伐。
“他叫你呢？”楚云秀见状故意逗他，“你不回应一下他？”
“待会不就见面了嘛。”叶修笑笑。
三人上了楼，就见黄少天热切地开了门，仿佛他才是主人家一般，拉着叶修就要落座。
“我还跟掌门说在松洲这边办完事就下壶舟去看你呢，喂我们有半年多没见了吧，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嘉世掌门呢，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我听掌门说你虽然离开了嘉世但是没离开壶舟，最近过的怎么样呀？你功夫保持的如何呀？要不现在就来切磋切磋两招，这要是不常常活动活动筋骨，可是会退步的，你需要高水平的对手来帮你保持状态。哎呀，苏姑娘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如何呀？我跟你说……”
方一坐下，黄少天的话就滔滔不绝地从四面八方将叶修围住，他的身影活跃在叶修眼前，直晃得他头晕。
“你先安静些罢。”他握住黄少天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
黄少天正要说什么，抬眼见到喻文州的示意，便乖巧默了声。
喻文州先向叶修拱手行礼，后向楚云秀禀明了来意：“我此次收到轮回山庄的大会邀请，想着顺便来松洲一趟，将楚掌门上次定下的货送过来。”说完，他递上了一张清单。
楚云秀看罢，就着此单生意与喻文州聊了几句，而后便将话题转向了叶修他们要询问的内容。
在听完叶修所说后，喻文州沉思片刻，开口道：“蓝溪阁这边自从接下这两种香料贸易后，倒是有记录着每位来单客人的信息，但据我所知，最近几年甚少有散客为这两类下订单，多数都是烟雨楼这样的大商号。不过……”他回忆，“若是像前辈所说的是一个姑娘……”
“喜欢戴很多银饰的姑娘。”叶修补充。
“五年前我曾遇到的一人倒是与之很像，她在我这边订了很多的占城奇楠和天竺老檀，但是自此之后就再未见过她。”喻文州说。
“五年前吗？”叶修陷入回忆，五年前他还不知道苏沐秋可能还活着的消息。
当年的意外发生之后，他并不相信官府的盖棺定论，他另想了很多办法查询真相，可却一无所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苏沐橙心底都仍存着一丝希望，直到二年前他在壶舟东部偶然见到的那一个与他极为相似的身影。
虽匆匆一瞥但也足矣让他有了八九分的肯定，此后他便一直在这附近寻找他的踪迹，可仍是一无所获。他不明白如果苏沐秋还活着为何不来找他们。除非，有着另外的难言之隐，因此如今的突破口便在那个声称认识他的女子身上。
叶修又向喻文州询问了更多的信息，竟是得到另一条线索：“百花谷？”
“没错，那姑娘曾说她在葵沐的百花谷里住过一段时间，因她要的货多，现银一时不够结余，便用了百花谷的玉石相抵。在下对玉石略有涉猎，经过鉴赏确是葵沐府的产玉。”喻文州解释道。
“百花谷的人？”叶修琢磨，食指不急不慢地点在桌面上。他转头望向苏沐橙，却见她也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却是互相知晓了对方的想法。
“如此，多谢喻掌门相告。”他抬手行礼。
“前辈客气了。”喻文州回礼，他望了一眼对方，向主位的楚云秀坦言道：“在下还有一事有求于楚掌门，不知是否可行个方便？”
“那叶某就不耽误二位掌门谈事，我们出去等候。”说罢带着苏沐橙先告辞去往外厅。黄少天见他起身，对着喻文州点点头，立马也跟着出去了。
当然他脚下动作快，嘴上速度也快，未等他迈出大门，“喂老叶老叶，等等我，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倒是留下一地余音。
楚云秀屏退左右，小厅内就剩下他们二人。喻文州从宽袖里取出那封密信，递给了楚云秀。
“请楚掌门过目。”他温和地说。
楚云秀展信浏览片刻，脸上却是浮现疑惑的神色，“你要我暗中盯着新上任的堇桑司巡抚，若有奇怪之处便报给你？可否多嘴问一句这是为何？一来这巡抚办公的地点在宁州府，不在我松洲；二来堇桑离谷端可是有些距离，莫不成他的手还能伸到甘州去？”
喻文州浅笑，缓缓解释道：“楚掌门这第一个问题倒是低看了你这烟雨楼的能力，喻某相信这对楚掌门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这第二个问题嘛，恕喻某只能告知一句：此人与家父素来政见不和。还望楚掌门莫怪。”
“原是如此。”楚云秀听罢倒未再追问。她莞尔一笑，道：“既是喻掌门亲自相求，那云秀便应下了。只是……”
“楚掌门不必担心，蓝雨必不会缺了烟雨的报酬。”喻文州接着说道，“香料、情报，只要楚掌门需要，皆可交换。”
“好！喻掌门果然是个爽快人。”楚云秀笑道。监视一个自己地盘上的朝廷官员对她来说确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自己身份特殊，对于当朝朝局之事她并不想多掺和。但既是蓝雨掌门亲求，加上自己还真有些东西想要拜托对方，便索性双方合作，成了这桩交易。
喻文州微笑回礼，二人谈完事后便向外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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