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梁微到家时外婆在切猕猴桃：“怎么没和小许一起回来，人小许早就回来了。”

        她凑过去捏起一块放嘴里，睁眼说瞎话：“值日了。”

        外婆拍她手：“洗手去。”

        梁微进洗手间。

        “今天中午有个女的来找小许，说是小许的妈妈，”外婆把切好的水果端到茶几上，“这又不是周末，白天要上学，不知道怎么找到家里来了，我就让她去学校找。”

        梁微猛地窜出来：“许南敢妈妈？！”

        “死孩子，吓我一跳。”外婆埋怨地瞅她一眼，“小许刚搬来时他爸和他后妈不是也来了吗，不是一个人，说是亲妈。”

        梁微想到今天许南敢的状态，“他亲妈是不是对他不好？”

        “当妈的还能对自己孩子不好吗，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疼都来不及。”外婆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看她拎个袋子，是衣服还是鞋？”

        说着外婆叹了口气：“小许这孩子也不易，这些年他妈一直在国外，这两年遇到疫情，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结果连孩子在哪上学都不知道。”

        梁微一边捏着猕猴桃往嘴里塞一边若有所思。

        一直思到洗完澡，梁微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手机响了一声，是齐悦悦——

        【转账】

        【我没那么多钱，剩下500下次给你行不行？你和许南敢说一声，让他说话算话】

        她放下手机，意识到老自己一个人这样瞎琢磨根本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直接问吧。

        下定决心，梁微进厨房找水果，叮呤哐啷一顿折腾，把外婆从屋里折腾出来了，看着她手里捏烂了一半的猕猴桃和厨房一地狼藉：“你这孩子要拆家吗？”

        梁微讪笑：“今天我看许南敢心情一直不好，想切点水果给他尝尝。”空着手上门怎么能表达出她的心意。

        最终梁微当然没有空手上门，端着外婆切好的水果站在门口，深呼吸，再深呼吸，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抬手敲门：“爷爷，开下门，我来给您送水果了。”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梁微再次敲门：“许南敢？”

        又等了一会儿，门终于被打开。

        许南敢还是穿着校服，脸上没什么情绪，看着她。

        梁微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水果奉上：“爷爷，吃水果。”

        许南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卧室。梁微连忙跟上，顺手关上门。

        “今天放学的时候齐悦悦找我了。”她把水果盘放在他书桌上，上面摊着一张物理试卷，已经写到倒数第二题，梁微观察他的表情，“她跟我道歉了。”

        许南敢坐在书桌旁，淡淡道：“哦。”

        梁微：“……”

        梁微撅着嘴站在他面前，想了想，说：“我也跟你道歉，之前错怪你了，对不起。”

        许南敢点头，“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她弯腰直视他，“是接受道歉了？”

        “接受了。”许南敢说。

        “那原谅我了？”梁微又问。

        “原谅了。”

        梁微直起身，“那你怎么还板着脸。”

        “跟你没关系。”

        果然还是和他妈妈有关。

        梁微小心翼翼地说：“你妈妈——”

        哪知刚开口，许南敢倏地抬起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梁微懵了下，后知后觉道，“知道你妈来了？”

        “今天中午你妈妈来找你，外婆碰见了，告诉她你在学校，外婆说你妈妈都不知道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梁微脑补了一场“许南敢父母离婚，父亲再婚，母亲去了外国，他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的狗血剧情。

        她不会安慰人，犹豫了下，还是抚上许南敢的脑袋，轻声说：“伤心的话哭出来也行。”

        许南敢：“……”

        许南敢：“我没有想哭。”

        这人真的很不会聊天欸！

        梁微轻抚狗头的动作僵住，尴尬地收回手，“哦，呵呵。”

        许南敢忽然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要。”梁微扬眉，瞬间来了精神，把书桌上的果盘捞到跟前，一脸兴奋，“说。”

        许南敢：“……”

        “10岁那年，我奶奶突发脑溢血，好不容易手术救回来，但是左半边身体偏瘫，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许南敢顿了顿，解释，“我妈。”

        “我刚上小学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他们以为瞒的很好，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他们要选择一直瞒着也行，反正我从小也没和他们一起生活过，我都无所谓。”

        “后来，我妈要再婚，迫不及待的要去国外和那个男人生活，就毫无准备的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了，奶奶本来就有高血压……因为她的不管不顾，让我差点失去唯一的亲人。”

        “她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差点毁了我的生活，自己却不管不顾的走了，去国外再婚了，把倒下的奶奶扔给我，一句关心的话都没说过。”他扯出一个笑容，“可笑吧。这么多年，除了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寄点东西过来，从来没说要回国看看我。”

        梁微没想到这个故事的走向是这样，她真的以为这个是单纯的父母离婚再婚各自组成家庭对孩子关心不够的故事，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今年，明知国外疫情严重，还非要回国，假惺惺的来看我。”

        梁微憋了半天，不知道这个时候说点什么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安慰作用，或者调节一下气氛。想到唐珂曾经说过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知道有人比他还惨，于是道：“至少你还有父母，我爸妈都没了，还被人说是孤儿，这样一比，是不是好多了。”

        这回轮到许南敢沉默了。

        “额，我的意思是，”梁微挠头，不知道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我是说，我没爸没妈，想生气都没得气——”

        许南敢突然问：“你想妈妈吗？”

        梁微停了好久，她从来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不敢想，她低头，轻声说：“想，当然想。”

        说罢，她又叹口气，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再也见不到了。”

        许南敢迟疑：“想见吗？”

        梁微抬眸，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许南敢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开机，等待开机动画播放完，翻出相册，点开一个视频，递给她。

        梁微不明所以地接过，低头，却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她妈妈——

        叶雪兰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整个人围得严严实实，对着摄像头说：“敢敢？能听见我说话吧？”声音不是特别的清楚。

        屏幕右上角小窗口里是许南敢的脸，“能听见，叶阿姨。”

        “行，那你跟奶奶聊一会儿。”

        说完屏幕掠过病房的床头柜，出现一个带着氧气罩的老奶奶的面孔。

        “奶奶。”许南敢先喊了一声。

        “哎，哎。”听到这一声，奶奶已无多少气色的脸上露出笑容，呼出的空气喷在氧气罩上，模糊了一片。

        “吃饭——吃饭——”她停下，紧接着屏幕变黑，过了一会儿，手机被再度拿起，奶奶脸上的氧气罩被拿掉，脸上一圈压痕，“吃饭了吗？”

        “吃了，今天吃了汤圆。”许南敢对着镜头笑，“奶奶您吃了吗？”

        “吃了吃了……也吃了汤圆。”

        “你骗人，叶阿姨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不能吃汤圆。”

        被戳穿，奶奶也不心虚，仍旧笑着，“我看你吃就行了……我吃什么都行。”

        她喘着气，说话有些困难，每说一句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吃饭还有钱吗……我衣柜里，那件褐色棉袄里兜……有个存折，密码……密码是你生日，你自己去取点……多吃点，别饿着。”

        “我不要。”许南敢声音隐约带着哭腔，“我有钱，饿不着自己。”

        “好，好。”奶奶说，“不能耽误你叶阿姨……她上班也忙。”

        “嗯，好。”

        接着手机又回到叶雪兰手上。

        “你奶奶这两天情况还可以，不能说太多话。”叶雪兰说。

        “嗯，谢谢叶阿姨。”

        “不用客气，我看你就跟看我儿子似的，”叶雪兰笑着说，“我闺女和你一般大，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刚才打电话，又和我闹脾气了……”

        “没有……没闹脾气。”梁微哭着对手机拼命摇头，仿佛视频里那个人能够看见，“我错了，妈，我不该闹脾气，我错了。”

        视频不长，两分多钟，梁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哭着把进度条一次又一次地拉回去。

        梁微问他怎么知道叶阿姨就是她妈妈，许南敢告诉她，是在她的书桌上，看到一家三口的合照。

        -

        许南敢初三寒假那年，他爸为了陪新交的女朋友，没回家过年，结果后来疫情爆发突然封城，全城无数人感染，奶奶也不幸感染，咳嗽、高热不断，他爸却相隔千里根本回不来。

        许南敢带着奶奶每天去医院外面等床位，看着无数的人被拉进去，又不断有人被抬出来。

        奶奶拍着他手背说：“敢敢以后也学医生，到医院上班，和他们一样，救死扶伤。”

        “我才不学医呢。”许南敢看着穿防护服的医护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你看这些医生，累死了，都不能休息，我可不要，我得把时间省下来带你去环游世界。”

        奶奶就笑着指他。

        一连等了好多天，眼看着奶奶精神状态一点一点变差，越来越差，直到，彻底躺在地上起不来。

        最后终于住上院，许南敢也因为感染而被隔离。

        起先是每天给奶奶打电话，突然有一天电话打不通了，没人接，他睁着眼睛等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叶雪兰接了电话，告诉他奶奶病情加重，住进了icu。

        他哭着问能不能去看奶奶，叶雪兰问他家里大人呢，才知道只有祖孙两个人在宁州，心一软就加了他的微信，这才从打电话变成视频通话。

        他怕打扰叶阿姨，隔两天才敢打一次电话，每次两分钟左右。

        许南敢说：“那一次，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点了录屏，没想到就是最后一通视频电话。”

        “那天，我打电话给我妈，问她后天我过生日，她能不能回来，”梁微平静下来，安静地说着，“我很生气，和她闹脾气，抱怨她，还说讨厌她，就挂了电话……那是我和我妈最后一次通话。”

        当天晚上，叶雪兰因过度劳累倒在了为之奋斗了20年的工作岗位上。

        两天后，许南敢的奶奶病情加重，没能抢救回来。

        ……

        那年，无数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疫情，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也不断有人主动请缨，冲上前方，奋斗在一线，为了自己的祖国，默默地努力着。

        默默地，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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