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林尚兮最近常常做梦，梦里，她将剑刺进了陈怀瑾的胸口，看着他脸色痛苦，逐渐变得苍白，最后双眼无神地跌倒在地，全无气息。

        她想喊人来救命，可是喉咙里想是有块东西，噎得她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拖着陈怀瑾，在漆黑的雨夜里艰难的走着。

        梦境往往到这里便结束了，她猛的被惊醒，额头冷汗阵阵，不住的喘着粗气。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擦掉脸上的汗与泪，疲惫的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回过神来。

        她眼下正在西夜王宫里，来到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除去在路上花费的一个月时间，算起来，她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陈怀瑾了。

        在她平安到达西夜的半月后，西夜使臣终于从大燕归来，也带回了陈怀瑾的消息。

        陈怀瑾到底还是对外宣称，肃王妃已逝。

        隆重的葬礼过后，他便一病不起了，连巡防营的差事也卸任了。

        林尚兮确信自己临走时那一剑伤他并不深，梦里那让人浑身冰冷的绝望场景并不会发生，可，他的身体一向健朗，又怎么会一病不起呢？

        罢了，她都已经离开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林尚兮自嘲的笑了笑，起身下地，有气无力的走到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

        她这副容貌，如小叶所说，与她母亲长得极像。

        一直以为相貌普通的母亲其实并不普通，反而绝美。

        相见之后才知她当年一直戴着□□，从未以真面目示过人。

        可怜林冲和，从来不知道被自己嫌弃长得丑的女子，会生就这样的容貌。

        不多时，青竹带着几名西夜宫女，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瞧见她坐在那发愣，青竹一边指挥宫女一边催促道：“公主，您可别发呆了，快快洗漱梳妆，今日要忙的事可多着呢。”

        林尚兮收敛心神，回头冲她笑了笑，乖乖的去漱口净面。

        母亲如今贵为西夜国主，她是她唯一的孩子，又被她封为叶城公主，按西夜规矩，她这个公主是要随着国主去祭拜天地，祭拜祖先的。

        母亲心疼她从大燕过来一路奔波劳碌，特意将这祭拜礼延迟到今日，恰好今日是她的生辰。

        恐怕行完祭天酬神礼后，晚上宫里还要为她举行生辰宴，宴请王室宗亲，文武百官等。

        林尚兮本不想如此大张旗鼓，生辰而已，她还是更希望只有母亲陪她过，可终究是拗不过母亲。

        刚穿好西夜的宫装吉服，母亲就来了。

        “娘的昭昭打扮起来就是好看。”西夜国主顿珠含笑道。

        林尚兮羞涩一笑，起身快步过去拉着顿珠的胳膊，撒娇道：“还是娘最美。”

        听说她娘是西夜百年一遇的绝色，她非但姿容绝佳，且极有谋略，当真不输男子。

        林尚兮崇拜的望着她，含笑道：“女儿在您面前，可差远了。”

        顿珠虽有男子的才智谋略，可骨子里到底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

        她也不例外，尤其夸赞之人是自己女儿。

        她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又愧疚又心疼，女儿是在自己迷失自我时所生。

        二十年前，她本已被父王立为皇太女，可谁能想到小人难防，竟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给陷害，她在朝中的根基一夕之间被拔除殆尽，只剩下那么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自己也被父王流放。

        流放途中，她的弟弟尤不死心，竟派人来追杀，好在自己命大，逃过一劫，可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最后阴差阳错入了大燕，险些被人卖进那里的青楼，好不容易逃脱以后，她便知道，自己的容貌迟早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许是老天垂怜，她虽失了记忆，却还是本能的会易容术，只好将自己的容貌遮掩起来，最后混入一富庶人家，便是谢家。

        后来又陪着谢氏入了林府。

        其实那时林冲和虽表面上与谢氏情深似海，可谢氏有孕时，他背地里没少在外面风花雪月，谢氏心里也清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更是想让自己的贴身女婢去给林冲和暖床。

        那女婢可不想当一个暖床的工具，于是林冲和醉酒那晚，那女婢偷偷给自己的饭里下了蒙汗药，又买通了林冲和身边的小厮，将林冲和带进了自己的房里，这才有了林尚兮。

        她那时也是懵懂，孩子在肚子里三个月了她才发现，也许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举目无亲，这才生出了将孩子生下来的念头。

        后来孩子降生，又懂事又可爱，有段时日，她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便是如此了。

        再后来，她就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无尽的仇恨驱使着她抛下女儿，离开大燕，回到西夜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是第一次，她失败了。

        被处死之前，她很庆幸自己抛下了女儿。

        只是遗憾，没能替那些为她枉死的人报仇。

        也许老天都可怜她，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吸取了前世惨痛的教训，顺利报仇雪恨，登上王位，第一件事便是派心腹去接女儿回家。

        好在她对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一点都不介怀，高高兴兴的拥抱了自己。

        这样懂事的孩子，她怎能不心疼？

        顿珠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宠溺道：“就你嘴甜，快点收拾收拾，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西夜王宫门口，两乘八人抬的轿子已等候多时，只待王上与公主圣驾到来。

        林尚兮被一众宫女簇拥着上了轿子，礼仪官一声高吟，车队在震天的鼓乐声中迤逦向前，朝着天坛而去。

        西夜的街道两旁，人头攒动，百姓们争先恐后的拥挤着，想要目睹王上与公主的风采。

        他们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位公主的风姿。

        毕竟王上就这么一个公主，将来这西夜王位，极有可能会落在叶城公主手上。

        围观的人群你推我挤，不住地叫嚷着，人人兴奋不已，冲着车队高喊：“王上万岁，叶城公主千岁。”

        林尚兮第一次感受到西夜人的热情，一路上不断有民众匍匐在地，虔诚的朝她与母亲跪拜。她面上覆着轻纱，轻轻掀起轿帘，朝着人群挥手示意。

        人太多，几乎将大街挤的水泄不通，她被这种壮观的游行所震撼，压根没注意到人群里的陈怀瑾等人。

        陈怀瑾穿着西夜人的衣裳，混在人群里，被热情高涨的西夜臣民挤得难以站稳，可一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轿子上温柔挥手的女子。

        黑色的玉靴上尽是脏污脚印，江篱与江岁对视了一眼，心中无奈又苦涩，只能尽力帮他格挡几近疯狂的人群。

        轿上，林尚兮收回身子，神情恍惚，青竹忙道：“公主，不舒服吗？”

        “没有，我好像看到……”说到一半她又停了下来，自嘲的摇了摇头，心想这里是与大燕相隔千万里的西夜，陈怀瑾怎么可能会在人群里，一定是她看花眼了。

        林尚兮浅浅一笑，眉眼弯弯道：“没事，就是觉得他们好热情。”

        青竹也附和道：“是啊，西夜的百姓似乎很喜欢公主你呢。”

        林尚兮不置可否，只觉得他们大抵是觉得好奇，于是继续冲着轿外的人群点头示意。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到达祭天的地方，在礼官的指引下，林尚兮跟在顿珠身后，行着提前学好的礼仪，郑重的祭拜天地，祭拜西夜的守护神。

        礼官从她手中接过最后一炷香，插入香炉里，林尚兮舒了口气，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有个家了。

        ＊

        回宫的路上，人群没有来时那么多，但依旧是摩肩接踵。

        祭天酬神礼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只是连续不停的跪下起来，历时约半个小时，她着实有些累了，便趁着车队还没动起来靠着休憩会儿。

        正迷迷糊糊着，耳际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喊叫，林尚兮倏然睁眼，忙问道：“怎么了？”

        青竹同样一脸茫然，只摇了摇头。

        正疑惑着，轿子外的护卫已经吵吵嚷嚷起来。

        “有刺客！”

        “快保护好王上与公主。”

        “今日百姓太多了，刺客极有可能就混在里头，都小心些。”

        林尚兮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喊道：“小叶。”

        小叶现在是她的贴身护卫，这会儿正在轿外警惕着，闻言随口回道：“属下在。”

        “发生什么事了？”

        小叶道：“有人射杀了一名给王上抬轿子的轿夫！”

        林尚兮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发白，牙根都发着颤，“快，快保护我娘。”

        “公主放心，王上的轿辇已经被严密围起来了。”

        林尚兮怎么可能放心，她几乎想立刻飞到母亲身边去，可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自己待在轿子里，不给小叶他们添乱才是最好的。

        母亲夺位之路她亦有耳闻，那时当真是险象环生，虽已经将多年前陷害母亲的前任国主诛杀，可难保不会有不死心的余孽。

        她一瞬间心生自责，若不是为了她，母亲今日也不会出王宫来。

        有人当街被射杀，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围观的百姓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吓得尖叫声四起，推着挤着想离开，可护卫们自然不能放人，于是外面更加混乱，林尚兮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轿辇正被恐惧的百姓给推搡着。

        护卫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哪里再窜出一支箭来。

        可刺客好像是忘了，又或者是随便玩玩，射杀了轿夫后，便没有再出手，也没有其他刺客涌出，谁都不知道他们下次会如何出手，恐怖阴云笼罩着整个车队。

        人群里，陈怀瑾面色冷峻，道：“看清楚是哪个方向来的箭了吗？”

        江篱与江岁一同摇了摇头，他们的注意力一半在王妃身上，一半在王爷身上，谁又能想到会有刺客呢。

        陈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人太多了，刺客却能精准的射杀轿夫，一定是在比较高的位置。”

        他抬头四处观察片刻，发现在车队的右侧，有一座比较高的圆形房屋，那正好是今日西夜王上礼拜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轿夫脖子的箭，正好是从左侧贯穿右侧的。

        陈怀瑾当机立断道：“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江篱忙道：“王爷，有西夜王宫的护卫，他们肯定会找到刺客的，我们还是留下来保护您吧。”

        陈怀瑾脸色阴沉，两道寒冷的视线射过来，江篱脖子一缩，只好道：“那属下自己去就可以了，让江岁保护您。”

        话落像是怕陈怀瑾再次拒绝，忙挤出人群跑了。

        陈怀瑾瞪了紧贴自己的江岁一眼，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回头紧紧盯着林尚兮。

        也就是在他回头的片刻，又一只利箭袭来，竟是直直朝着林尚兮的轿辇而去。

        他看到时，箭离林尚兮的轿辇不过一寸之距，陈怀瑾瞳孔睁得巨大，下意识拼尽全力往前挤。

        轿辇内，林尚兮与青竹都看见了那支来势汹汹的利箭，它就朝着自己的面门而来，极大的恐惧之下，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连躲避都想不起。

        好在青竹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朝自己拉了拉，那箭便擦着林尚兮的肩膀而过，划出了一道血痕。

        此番变故实在突然，侍卫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王上那边，实没想到刺客连公主也想杀。

        小叶提着一颗心，颤颤道：“公主？”

        林尚兮被吓得呼吸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喉咙生涩说不出话来，青竹忙道：“只擦破了点皮肉。”

        小叶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她的神色让陈怀瑾放心了些。

        小叶回头吼道：“刺客的目标是王上与公主，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街道两边簇拥的人群里，突然蹿出几个蒙着面的人，手持刀剑朝着林尚兮而去。

        刺客越来越多，王宫的侍卫虽训练有素，但现下场面混乱，百姓众多，侍卫们一边要格挡刺客，一边还要注意着不能伤到百姓，实在是掣肘太多。

        不多时，就有一刺客靠近了林尚兮的轿辇，陈怀瑾知道这样下去不好，急中生智撕下衣服一角，蒙住自己的面孔，使了个巧劲纵身而起，双脚点过几个刺客，顺势落在了轿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里头脸色苍白的林尚兮，正无助的缩在哪里，一双眼里满是惊恐。可看到他时眼里闪过了什么，不过太快了，陈怀瑾没抓住。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他朝林尚兮伸出一手，眼神坚定。

        他心里想着，自己这一出声，昭昭该是能听出来，恐怕她不会愿意把手交给自己，那他只能……

        他还在心里设想着被拒绝后该如何，可林尚兮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将手放在他手心，陈怀瑾愣了愣。

        林尚兮斥道：“还不快走！”

        她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原来之前不是自己眼花。

        眼下谁都能看出来，今日刺客是冲她而来，那么若是她离开这个地方，刺客是不是也就散了，她也不必担心母亲会被伤害。

        林尚兮甚至都没想过，陈怀瑾有没有能力保护她，只是将手交了出去，可没想到他还愣着。

        她本来就吓得要死，见此更是怒上心头，忍不住骂道：“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捣乱的？”

        陈怀瑾：“……”

        昭昭居然骂他了？

        这时小叶也认出了陈怀瑾，震惊之余又想上来阻拦她，林尚兮道：“没事的小叶。”

        陈怀瑾也道：“我会将她送回来。”

        小叶看看眼前的刀光剑影，又看看他们两人，最终选择了相信林尚兮。

        今日的祭天酬神礼已经准备多日，安全问题也多次和王城守卫将领商讨，本该万无一失的，却还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肯定有内应。

        眼下除了陈怀瑾这个大燕人，她居然谁也不敢信。

        但愿公主是对的，否则她只有以死谢罪。

        “保护好公主。”她脸上还带着血，冲着陈怀瑾恶狠狠道。

        陈怀瑾郑重道：“我会以命护她。”

        话落便抱着林尚兮，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脱离了人群，朝着无人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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