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是夜，西夜王上在宫内大摆宴席，邀请文武百官以及王室宗亲，恭祝叶城公主生辰大喜。

        王宫的德阳殿内，悠扬的丝竹乐声里，顿珠端坐主位，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下首群臣。林尚兮身着华丽的宫装，头顶沉甸甸的冠冕，乖巧的坐在顿珠身侧，直觉得腮帮子都要僵掉。

        殿内的大臣们分成好几列，从王位几阶之下的位置依次坐到了殿门口。

        乐声止，顿珠微微向后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众位爱卿，叶城公主是朕唯一的女儿，如今失而复得，朕心大喜。今日公主生辰，特邀群众卿共贺。”

        除了西夜的王室宗亲外，大部分的朝臣只是心里知道，王上在大燕有一个女儿，至于叶城公主是何模样，他们今日才得见。

        顿珠说完后，礼官在一旁吟唱道：“群臣向叶城公主行稽首四拜礼！”

        礼官说完，许多朝臣俱是一愣，互相交换着眼神，没人肯屈膝行这个礼。

        只因这稽首四拜礼，在西夜，是跪拜王太子的大礼。

        而如今王上却要他们对一个公主行此礼？

        西夜公主继位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毕竟开国的王上便是女子，留下的立储规矩也只看能否担当大任，不管是公主还是王子。

        只是这叶城公主，生父据说是燕人，血脉到底不纯，若是当个普通的公主也就罢了，只是若要继承王位，朝臣们大多心里有顾虑。

        林尚兮其实并不知道稽首四拜礼的含义，只是看群臣如此反应，她心里隐隐已有猜测，母亲竟然不跟她商量一番，就贸然决定吗？

        她忍不住去看母亲，却只能看见她冷淡的侧脸。

        百官僵楞的瞬间，顿珠面色一沉，厉声对着礼官道：“你的声音太小了，他们没听见。”

        礼官忙俯身告罪，末了声音骤然提高几个度，几乎是大喊：“群臣向叶城公主行稽首四拜礼！”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礼官嗓子都破音了。

        礼官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响着，群臣还是沉默的站着，没人行礼。

        顿珠放在龙椅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怎么？众爱卿是想集体抗旨？”

        话落，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突然，有一年近半百的大臣站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脸上有着不少皱纹，迈出后一字一句道：“王上，您是否记错了？稽首四拜礼，拜得可不是公主。”

        林尚兮认出来，这人便是奎尼的父亲铁木尔，由此可见，这位母亲的心腹大臣，亦是不同意母亲将王位传给她的。

        她视线在人群里逡巡了一番，找到了奎尼，他始终低着头，没有附和他父亲铁木尔的说法，亦没有反对。

        林尚兮收回目光，微微出了口气，便听得母亲轻笑一声道：“爱卿提醒的对，是朕记错了。”

        铁木尔刚松了一口气，顿珠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那么从此刻起，朕便立叶城公主为王太女，待朕百年后，承继大统！”

        铁木尔：“……”

        铁木尔顿时语塞，他就不该说这个话，也是到此刻，他才明白王上根本就是等着他们来提这个醒，如此便可顺势册立公主为王太女。

        “王上请三思，叶城公主久在大燕，对西夜的国情民俗都不甚熟悉，此举恐怕不妥！”

        顿珠冷声道：“朕也不是明天就要死了，公主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熟悉我西夜的风土人情，再者，朕不也是在大燕待了十几年吗，难不成你们觉得朕也坐不了这个位子？”

        众人忙膝盖一软，纷纷下跪，惶恐道：“臣等不敢，请王上恕罪。”

        铁木尔也不得不跪下，诚恳道：“王上，请您三思啊！”

        铁木尔算是群臣之首，他当着她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如此不给母亲面子，由此可见，西夜朝堂几乎无人同意立她为王太女。

        林尚兮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她身上到底是有着燕人的血统，而且自己实在没兴趣去做这件事。

        她倒是希望母亲能够重新考虑人选，她有不少堂兄弟姐妹，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可母亲似乎执意要让她继承她的位置。

        眼瞧着母亲与大臣们还要继续僵持，林尚兮很是为难。她不愿当众反驳母亲，也不能强迫这些大臣接受自己。

        原本对这个生辰宴所带的一点期待，此刻也随着一句立她为王太女而烟消云散。这个生辰，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看着臣子如此齐心，顿珠眸底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很快消失。她缓和了下语气，道：“铁木尔，朕已经决定了，你确定要阻拦吗？”

        铁木尔敢当众出声，谁都能看得出来铁木尔阻拦的决心有多大，可母亲这句话刚说完，林尚兮就看见铁木尔的神色巨变，他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让林尚兮不能理解的愧疚。

        片刻后，铁木尔像是泄了气，他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意：“臣，参见王太女。”

        其他臣子震惊之余，也纷纷跟着喊道，众人一同行起了稽首四拜礼。

        礼成，她就真的成为西夜的王太女了。

        林尚兮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她坐在这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身份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

        林尚兮被迫接受了王太女的身份，被迫担负了一国之任。

        母亲向她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笑着道：“从此以后，你就是西夜未来的国主！”

        林尚兮嘴里发苦，只能无声笑着。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视线在母亲脸上与阶下乌压压的人堆里转换，心中的无奈与彷徨最终化为一声浅浅叹息，原本以为到母亲身边，她就可以摆脱陈怀瑾带给她的无穷压抑，无忧无虑的活着，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她望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心底骤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从一开始，母亲派人来寻她，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臣等参见王太女，愿王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内震天的呼声让林尚兮回神，她挤出一抹笑容，冷静沉着的吐出两个字：“平身！”

        从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到大燕的王妃，再到西夜的公主，如今又成了一国未来的王，短短一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经历了太多。

        母亲的目的达到，宣布生辰宴正式开始，歌姬舞妓轻声吟唱，曼妙起舞，侍者端来无数的美酒佳肴，供众人饮用。可林尚兮却再提不起一点兴致，只闷头抿着杯中的酒液。

        ＊

        嘈杂的丝竹声中，奎尼看了眼闷闷不乐的新任王太女，不解的问自己父亲：“爹，您为什么这么快就松口？”

        立嗣一事，虽看王上的意愿，但对于臣子的意见，王上也会有所顾虑，明明只要父亲咬死不同意，今日这王太女便立不了，可父亲却……

        奎尼微微低头，用着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您急召我回来，不就是要想办法阻拦叶城公主继位？”

        甚至对次仁王子的刺杀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为了王上能知难而退，另择他人，结果到头来，父亲又轻易松口。

        奎尼怎么都不能理解。

        面对儿子的问题，铁木尔始终低垂着眉眼，半晌一言不发。

        儿子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其实，在松口后，他也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自己太心软，只是，王上的那句话，她多年前也对他说过。

        当年，王上执意要将她的弟弟置之死地，是他觉得残忍，是以百般阻拦，王上当时也问他：“我已经决定了，你确定要阻拦吗？”

        铁木尔回想当初，他坚定的阻拦了，当时的王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

        那时他还欣喜王上不至于太过心狠手辣，可他不知道，王上的弟弟，已经勾结了奸臣，打算置王上于死地。

        王上其实已经掌握了证据，可因为他，她还是没有出手。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中风云俱变，当时的王上反倒被人陷害，从此下落不明，多年后才归来。

        他的好些同僚也因此丧命，那一日，当真是血流成河。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阻拦！

        所以，当王上再问出那句话时，他不知不觉的，就做了退让。

        也许是因为当年的亏欠吧。

        铁木尔抬头看了眼上座的顿珠，浑浊的双眼氤氲着复杂的感情。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对着儿子道：“事已至此，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林尚兮心中烦闷，无人可说，只能强颜欢笑着，不停的接受朝臣的祝酒。

        宴会结束时，她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影。

        忍着晕眩走回了自己的寝宫，宫里伺候她的人在院中跪成了一片，说着恭贺她大喜的话。

        林尚兮呆呆的站着，并不出声让他们起来，只是任由他们脸上的欣喜若狂渐渐变成忐忑不安，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直直的走回了寝殿。

        青竹看着她踉踉跄跄不让人搀扶的背影，叹息道：“都起来吧，公主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让你们跪着的。”

        满地的仆从这才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起身，他们自是不会认为公主是故意刁难他们，只是册封为王室继承人这样大的喜事，都不能让公主笑一笑，也不知道公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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