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宠爱

然而安太妃的生辰宴还没到，京中就又闹了笑话。

        说是太后娘娘往陛下宫里一坐，哭了半宿，终于哭来了一张太子殿下的赐婚圣旨。

        然而这圣旨还没走进秦国公府的大门，就被太子殿下亲自给截了下来。

        换了旁人，这就是掉脑袋的大事，扔到太子殿下身上不过是孩子叛逆，忤逆父亲的“小事”罢了。

        陛下又不能砍了自己儿子的脑袋，生气的陛下只能把太子扔进了刑部大牢。

        百姓爱看热闹，尤其爱这皇家的热闹。

        “你说，殿下会被关多久？”

        茶楼酒肆，闲人笑语。

        这问话的一看就是刚进京不久的人，有那知事的便回他，这太子殿下进这刑部大牢就跟进相思楼一样勤快，最多不出五日定会出来的。

        便又有人问，太后娘娘为何要求到陛下那里，怎么不自己发懿旨呢？

        众人看向这傻子，一脸慈爱。

        陛下原就不是太后娘娘亲子，少时太后专‖政，没少打压陛下，后来陛下逐渐长成，收回了权力，太后娘娘如今便似皇宫里的一尊佛，众人供着，也就瞧着好看罢了。

        当然，这话没人敢说出来，太子殿下进刑部大牢就跟玩似的，他们进那可就真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这太子殿下这般忤逆陛下，就真没人管管么？到底是圣旨呢，陛下这般偏袒，要怎么御下？

        这话一出，众人便都默了。

        管，怎么没人管，管太子殿下最欢实的就是那位杨闵杨大人了。

        “爱卿所言极是，来人啊，传旨到外面告诉太子，若他再不知错，就不要在殿外跪着了，给朕滚到大牢里去！”大殿上，皇帝听完了杨闵一通关于太子殿下的“罪证”，肃声吩咐道。

        下头的杨闵听了陛下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话心头一梗，顿时又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气，正准备继续上书，却被传旨回来的小太监打断。

        “陛下，太子殿下说他知错了，日后断不敢再犯了。”

        皇帝闻言微微点头，道：“如此，既然他知错了，就让他回去了，别搁外面跪着了，莫要挡了众卿下朝的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纵子如杀子，陛下如此纵容太子殿下，日后我大昭……”

        “无事便退朝吧。”皇帝说罢，也不理会下面哇哇乱叫的杨闵，任由他扯破嗓子了喊陛下，头也不回的下了朝。

        朝中众人似是早已习惯了，等到殿里没了陛下身影，这才都悠悠起身往外走，经过杨闵身边，不禁怜悯道一句：“杨大人辛苦。”

        傅琮跟着众人往外走，想着刚刚殿上的那一幕，没留意身边，一不留神就踩到了人。

        “哎哟，侯爷这一脚下去，我得修养个半年了吧？”顾思客掂着脚，嘴里嘟囔着。

        “抱歉。”傅琮抬头，就见了一张雌雄莫辨极美的脸，不由微微一愣。

        顾思客见他这模样，便瞪大了眼：“侯爷不认识在下了？”

        自然不是，傅琮微微摇头：“顾探花谪仙之容，见之难忘。”

        当年殿试，这张脸一出现，众人便皆是倒吸了口气，就连他也是被稍稍惊艳到了的。

        顾思客闻言便露了一嘴银牙，满意地笑了，他晓得自己长的好看，谦虚道：“不及状元公。”

        “啧。”背对二人处蓦地传来一声嗤笑，两人回头便瞧见萧衍在两三步外，抄手而立。

        顾思客向来不招惹这位祖宗，眼睛一转就找了个由头抛下傅琮便自己跑了。

        殿外空旷，已是走了许多人了，只零零散散几个还在边走边聊，他二人站的靠近廊下，身边竟是没了什么人。

        “殿下。”傅琮朝他走近了一步，行礼道了句安。

        萧衍瞧着他标准的军中礼仪，不期然的竟想要回想他过去朝他行礼的样子，然而扫了几遍记忆，却始终是没什么印象，从那日长公主府初次见面起，他二人见面傅琮便是向他行的这礼，他自然是记得他曾是大昭永光四十一年的状元郎的。

        却是除此之外，对他印象并不深刻。

        他自出生便封了太子，从踏进上书房起伴读陆陆续续就换过好几波，傅琮似乎是他十岁左右时来的？记得不甚明了了。

        他从前对自己要求甚高，便只顾得上自己，极少去瞧身边都有哪些人，来来往往，说的上亲近的便是宗室里的那几个，萧令也是因为爱缠着他，他才记到了心里。

        他听大哥说这人做了他伴读有六七年，时刻跟在身边，其实他自己是不太记得这些的，跟在他身边的人很多，瞧他这性子也不是爱往他跟前故意讨趣的人，这般沉默寡言，又不爱表现自己，实在很难让人记住。

        傅琮：“那日长公主府之言……”

        “罢了，”萧衍笑着朝他挥手，洒脱道，“孤信你是无心之过，便不计较了。”

        想着傅琮是要同他道歉，他便想着那日相思楼也算是报了“仇”，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也给他大哥个面子，省的又天天来唠叨他，听的耳朵疼。

        傅琮被他打断便顿住了，眼瞧着他说完了，这才朝他摇了摇头，不急不缓地道：“殿下想错了，臣只是想提醒殿下，那日琮所言并非一时意气用事，殿下今时今日不该如此沉沦。”

        萧衍听的一怔，嘴角咧了个难看的弧度。

        傅琮望向他，讥讽嘲笑，或是讨好奉承，在他眼里都瞧不见，一双眸眼清亮，似有慈悲。

        他道：“殿下，端王殿下有句话说的不错，殿下不该是如今这样，琮也以为，殿下不该如此。”

        萧衍听这话却听的想笑，个个都觉得他不该如此，他现在如何，曾经又是怎样？怎么个个都想来管着他了。

        越发生气时，他反而没有滔天怒火，冷静的很，乜眼看向傅琮，似笑非笑：“傅侯爷，皇兄是孤的兄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来管孤的事？孤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都管不了，你怎么就觉得能管着孤了？”

        傅琮被他这话刺的一愣，脸色微微发白：“臣只是以为……”

        只是以为……

        殿下纵使性情变了，从前的期愿总不会变的，那，他做不来别的，若能帮着殿下完成心愿，也是好的。

        再不愿与这人废半分口舌，萧衍嫌恶的转身大步离开了傅琮。

        脑里似乎除了火气再分不出别的东西来，一团浆糊。

        一会儿是火红的宫纱，一会儿又是女子凄厉的尖叫，梦里大火烧了精美的宫殿，也烧掉了他的心魂。

        他其实早就不想要了，这副躯壳留着有什么意思。

        醒时总是痛苦，不如醉去。

        再次见到傅琮时，不出意料的是在安太妃的生辰宴上。

        彼时萧衍正与姜喆一队人说着话，萧令身后跟着他那一帮子队友并一位着了常服的傅琮浩浩汤汤就往他们跟前凑了来。

        萧衍眼瞅着他们走近了，嘴角微微弯起，眼也半眯了起来，是他一贯嘲讽人的做派。

        “小王爷好威武。”

        静王只得萧令一子，且早早就被立了世子，偶尔众人也会调侃尊他一声小王爷。

        萧令傲着的一张脸神色微变，寻常也不是没人这般叫他，只这句“小王爷”从萧衍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叫人听着变了味。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身后跟着的傅琮轻轻拍了拍背，四下看了看，一溜的皇亲国戚，世家勋贵，到嘴的话就往下咽了咽，到底他还明白这人的身份。

        见对面不说话，萧衍反到有些诧异，这萧令寻常时可没这般“识大体”，今儿莫不是鬼上身了？

        瞥见他身后的傅琮，眼珠子一转，萧衍就笑了：“侯爷好容易回京了，不下场来玩玩？”

        像是生怕傅琮被萧衍那张笑脸迷了心，稀里糊涂就不顾自个儿身子应了他，不待傅琮回话，萧令就先急急呵止道：“这不比你上阵杀敌，就是个玩意儿，无需上心，你且顾着自己身子些。”

        傅琮心中一暖，笑着点头：“我心中有数。”又对着太子道：“殿下容恕，臣近来身感不适，便不参与了，待到大猎再与殿下并辔。”

        萧衍不过一问，索性对他也是可有可无，他今日的目的可不是傅侯爷。

        “萧令，把你那追风牵出来。”随着干净利落的上马动作，萧衍大声说道。

        他今日骑的乃一匹黑色宝马，只眉心尾间各有一缕白色，唤作盖雪，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自不是萧衍起的，乃是去年他从长公主那儿牵回来的西域烈马。

        “成啊，我出追风，殿下便出盖雪如何？”萧令闻言便唤人去牵追风，眼神却追着萧衍。

        萧衍拽了拽马缰，盖雪顿时发出一声长鸣，他大笑道：“有何不可？来！”

        萧令便也驱马往场上跑，朗声道：“那小弟就先谢谢兄长的宝马了！”

        那模样似极了他已经赢了。

        再往后他们说了什么，傅琮便听不真切了，只萧衍的笑声会时不时顺着风传来。

        自他暮春归来，到如今秋意渐起，才恍然，这竟是他第一次见萧衍没有冷嘲热讽的，没有假意客套的，真正的开怀。

        场下战意昂然，看台上老太妃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娃娃，笑眯了眼。

        瞥见傅琮便伸手唤了他。

        傅琮到了老人家跟前便跪着请了安，起身时便被太妃塞了个娃娃到怀里。

        “瞧瞧这是谁？”安太妃笑道。

        傅琮怀里搂着小娃娃有些不知所措，同他大眼瞪小眼，这小人被养的像个肉圆子，颇肥了些，小脸圆圆的像个汤圆，实在看不出像谁来。

        安太妃身边围着些许命妇夫人，却个个只望着他笑，不替他解围。

        傅琮无奈摇摇头，他离京七年，往日的同窗好友怕是都成婚了，却是不晓得谁家生了孩子，他实在猜不到这个。

        就见安太妃指着场下那群正“浴血奋战”的人，笑道：“喏，你瞧着跟令儿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

        傅琮顿时便说不出话来了。

        这孩子竟是萧令的，萧令竟然孩子都有了。

        想着如今还是一团孩子气的人，傅琮实在无法将眼前这胖团子联想到萧令身上去。

        从前他与萧令皆为皇太子伴读，常常一起出入宫廷，二人关系自幼时便亲密，连带着老太妃都偏疼着傅琮，想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便心疼极了，拉了他的手，语重心长说道：“好瑞玉，这回来了便为自己打算打算？”

        言下之意，你也成个亲吧，顺便生个娃娃吧。

        傅琮听的哭笑不得，怎么这一个个都催着他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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