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糟糕，是心动哇

暑月的大旱，霜月的大雪，久旱无甘霖的土地产不出一粒粮食，千里冰封的大雪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颗粒无收导致百姓家里供不起一家人的口粮，为了活下去，他们有必要舍弃一些东西，比如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一个木盆不知在无人问津的野河水道上漂流了多久，直到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这个木盆才被一位蓝发碧眼的男子拦了下来。

        碎花彩布下遮盖着一个尚在襁褓中酣睡的婴儿，蓝发男子将那婴儿从逼仄狭窄的木盆里抱了出来。

        原本酣睡的孩子忽然睁开了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男子被那纯净无邪的眼睛看得一愣，不由得笑了笑，那孩子见了，也对他笑了起来，还举起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咿呀咿呀的要抱抱。

        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人类幼崽，心生欢喜，又想到自己膝下无子，便将这被遗弃的男婴带回了大海。

        途中正遇海面熹光缓缓升起，好不惊艳，灵光一闪，便给他取名为熹。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襁褓中那个只会咿呀咿呀求抱的孩子现在已经能走会跳了，海冥尊又十分耐心的教他学习法术，海熹聪明，每每一学就会，甚得海冥尊喜欢。

        “我的熹儿真棒，想要什么奖励？”

        “不要奖励，我要父亲举高高！”

        “好勒！举高高喽！怕不怕？”

        “不怕不怕，再举高一些！”

        ……

        “父亲父亲，今日我出海玩捡到了一颗好大的夜明珠，送给你！”

        “给我夜明珠做什么？”

        “父亲每次到了晚上眼睛就看不清楚东西，时常被绊倒，把这颗夜明珠做成夜灯照路，父亲就不会摔疼了”

        ……

        “父亲你看，我今日新学的法术厉不厉害？”

        “我的熹儿最厉害了！”

        ……

        活蹦乱跳的小孩转眼间已长大成才，不论是样貌还是法术都十分出众。

        “父亲，挑衅水妖一族的那只海妖已被伏诛，这是从他体内取出来的妖丹”

        王座上的海冥尊对下方的少年郎一招手：“过来，让为父看看受伤了没有”

        “是”挺拔俊气的少年郎走上前去，半蹲在海冥尊面前：“父亲放心，没有受伤”

        “没受伤就好，不然为父得心疼死了”

        ……

        “熹儿，带着族人寻个安稳的容身之所吧”

        “什么……父亲……你……在说什么啊？”

        “走吧，离开这里，带着其他人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水妖一族的族长”

        美梦忽然变成了噩梦，无路可退的绝境下，那个和蔼慈祥的父亲一把将他推出了绝境，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想离开。

        “父亲！”

        正坐在桌边椅子上磨药的青衣女子听到惊叫声回过头来：“你醒了？”

        海熹惊出满头冷汗，望着瓦砾房顶久久未能回神，直到女子起身朝他这边走来，他才意识到这屋子里有人。

        女子在床边停下：“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

        海熹支持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动就牵扯到了胸口上的伤势，疼得他微微蹙起了眉毛。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青衣女子，长得还挺清秀水灵的：“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采药时见你昏倒在了路边，就把你背了回来”女子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重的，可把我累坏了呢”

        海熹回想起自己受伤昏迷在地上的场景，对女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笑了笑：“你不用谢我，你受的是内伤，我不好给你治疗，但你身上的外伤我已经上过药了，我看你伤得挺严重的，待会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不必了，内伤我自己可以调息”海熹婉拒了她的好意，目光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看见了不少草药：“这里是溢河？”

        可他之前听奉绡说过，溢河地界已全被禁制覆盖，里面的人无法出来，外面的人也无法进入。

        想到奉绡，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这里不是溢河，但也差不多吧，我们村子建在溢河地界边上，也是以采药为生”

        女子说完折回桌边，将那磨好的药汁端了过来：“可否麻烦公子把衣服脱一下，你后背的伤还没上药”

        海熹愣了愣，他虽从小生活在妖界，对男女有别之礼还是知道的，他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衣冠不整的习惯，于是自己接过了药汁：“不用麻烦姑娘，我自己来便是”

        女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那好，我去给公子准备些吃的”

        一再拒绝人家心意就是不知好歹了，海熹点了点头，女子转身出了屋子。

        海熹施法关上敞开的大门，在面前凝结出一面水镜，他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紧致的上半身。

        他身上其实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都是一些皮外伤，只需用灵力微一治疗就会痊愈，可锁骨上与脖颈上那两抹鲜艳的红色，却无论如何都消不掉。

        海熹愣愣看着那抹红色，脑海中一闪而过两人在红纱帐中缠绵悱恻的画面以及那人为自己讨个公道时的辞严厉色，吊儿郎当的逗笑。

        思绪忽然被推门进来的人打断，海熹散了水镜，穿好了衣服。

        女子将几盘小菜和一碗米饭端到桌子上，对海熹窘迫一笑：“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已经很好了”海熹下了床，胸口还在一阵一阵的刺痛，他在椅子上坐下，短短几步距离，他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汗。

        女子见状，有些不放心的说：“要不公子，我还是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不用了……”海熹话还未说完，紧闭的大门猛地被人一脚踹了开，动静之大，女子和海熹纷纷转头看去。

        奉绡不知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海熹明明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就是不想让他找到，可这人还是找来了。

        海熹满脸惊讶的看着站在门口的红衣男子，奉绡正往他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好巧不巧的撞在了一起，久久缠绵不舍分开。

        “海熹……”奉绡刚要张口说话，海熹却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麻烦姑娘将他赶出去，我不认识这个人”

        “……啊？”搞不清楚状况的女子愣了一下，看了看奉绡，又看了看海熹。

        见他确实挺讨厌突然闯进来的这个红衣男子的，于是走过去对奉绡道：“这位公子，如此粗暴的闯入别人家可不是礼貌的行为，麻烦你出去”

        奉绡却不听，直接越过女子来到海熹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了高：“你以为故意隐藏气息，我就找不到你了？”

        “找到了又如何，将我带回去交给你的好兄弟吗？”海熹冷冷瞪着他，胸口的刺痛又开始了。

        奉绡慢慢松开了抓住他手腕的手：“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你来做什么？”海熹一边揉搓着被他抓疼的手腕，一边收回目光，讽笑出声。

        “……”奉绡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他道：“我先帮你疗伤”

        “不需要”海熹冷冷拒绝，站起来要往屋外走，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公子……”女子见状，要上前帮忙，却忽觉一阵大风刮来，将她丢出了门外，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屋子大门。

        一道结界突然升起，将整间屋子都护在其中，女子想回去，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奉绡你又发什么疯！”海熹看了一眼被结界封印的大门，这下他连逃都逃不出去了。

        奉绡没说话，强势的将人拉到床边，命令道：“坐好，我给你疗伤”

        “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唔！”未尽的话语被突然覆盖下来的嘴唇堵在喉间，想上上不了，想下下不去，海熹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一滴晶莹从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被抚上脸庞的手指接了住，相触的唇微微分了开，奉绡看着面前双眼紧闭的海熹，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对不起……”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那漆黑深邃的眼底是一片雾气朦胧，这个人怕是不知道自己哭了吧。

        奉绡在那好看的眉眼上落下一吻，他的声音极轻：“海熹，不管你信不信，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跟钟离玖渊之间的恩怨”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若觉得我在骗你，还想杀了我这个同伙，下次动手就别打肩膀了，往这里打”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海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奉绡笑了笑，他又猛地闭上了眼睛，明明已经很努力在忍了，可最终还是没忍住。

        “骗子……”奉绡正要直起身子退开，却猝不及防被面前的人一把搂住脖子拉了下去。

        海熹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奉绡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并未将人推开，任由他咬得再用力也不生气：“咬吧，想咬就咬吧，只要你解气”

        女子在屋外来回徘徊，等了许久都不见屋里的人出来，想进去看看又被结界拦着，只能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屋子的大门忽然打了开，结界消失了，擅闯别人家的红衣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女子赶忙走了过去：“你把那位公子怎么样了？”

        “他的内伤我已帮他疗好了，多谢姑娘救了他还收留了他”奉绡举起双手对女子行了一礼：“我是他的朋友，之前与他有些误会，所以他才不想见我”

        “原来如此，那之前是我误会公子了，对不起”

        奉绡笑了笑：“这是给姑娘的一点谢礼，多谢姑娘对我朋友的照顾”

        女子见他递过来一银两，连忙推拒道：“不用不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我该做的，公子不用如此破费！”

        “拿着吧，我看姑娘家里就你一个人，许多地方定是需要用到钱的，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姑娘若是不收下，我朋友该生气了”

        “这……那好吧”女子左右为难片刻，还是将那银子收下了。

        一日后，马车驶进了巫邕地界。

        白沐瑾原本在马车棚里小憩，是被外面的阻拦声吵醒的。

        “站住！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进城去做什么？”

        巫邕不比溢河有禁制封城，这里的瘟疫爆发比溢河还要严重，当地的地方官得到消息早已下令全境封城了，现在他们正要经过巫邕境内的第一道关卡——平安渡。

        刚才拦住他们的，就是看守城门的官兵。

        白沐瑾掀开帘子从车棚里钻出来，在钟离玖渊的搀扶下下了车，走到那位全副武装的官兵面前道：

        “官爷，我们从北边来，去巫邕是有重要的事情，您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可好？”

        “从北边来？听你的口音怎么一点都不像是那边的人”那官兵半信半疑：“现在疫情这么严重，谁还敢往外面跑，你骗谁呢！”

        “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现在瘟疫爆发正是药材紧缺的时候，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敢在这个时候到处乱跑啊？”

        白沐瑾装得像模像样，从衣袖里摸出来一些银子偷偷塞给了那官兵：“官爷，都是讨口饭吃的，您就通融一下可好？”

        那官兵接了银子，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将白沐瑾和倚在马车边上的钟离玖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然朝马车走了过去。

        白沐瑾叫了他一声，但没用，那官兵收了银子仍然没有打消可疑心态，非要掀开马车帘子好好检查一番才行。

        车里压根没有药材，都是白沐瑾瞎编的，要是被发现他们说谎，就麻烦了。

        白沐瑾有些不安的握紧了拳头，钟离玖渊好整以暇的倚在马车边上，那官兵瞥了他一眼，钟离玖渊对他报以一笑，然后任由他一把掀开了遮挡的帘子。

        空旷的马车棚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一掀开帘子，那官兵就被浓郁的药香扑了个满面。

        药过浓则呛鼻，那官兵捂着鼻子咳了好几声，一边咳一边放下帘子退开大老远，边咳还边抱怨道：“这些都是什么药材啊，味这么呛？”

        然后对远处拦行的关卡一挥手，喊了一声放行，便放马车过去了。

        “多谢官爷！”白沐瑾连连感激，坐上马车，穿过了第一道关卡。

        待马车走远后，白沐瑾再一掀开帘子想看看里面的药材是怎么来的，却什么都没有了。

        “阿离，刚才那些药材呢？”

        “那只是一时的障眼法，没有药材”钟离玖渊一边悠然自得的赶车，一边说道。

        “障眼法不是只对人的视觉有影响吗，那官兵怎么还会闻到草药味？”

        钟离玖渊看了一脸求问的白沐瑾一眼，笑了笑：“我偷偷施了个小法术”

        只要过了第一道关卡，后面的关卡就会容易过一些，要抵达十里坳，就必须跨过十道检查的关卡，当两人终于跨过最后一道关卡时，天色已将近傍晚了。

        “翻过前面那座矮山坡就到了”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宽敞了些，白沐瑾站在马车上远远眺望，橘红的夕阳洒在身上，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钟离玖渊朝白沐瑾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被这样的白沐瑾深深吸引，看向远处的目光不由得转了个弯，微微一怔。

        好久以前，也有一个人逆着暖黄的灯光，向他伸出一只手，对他说：“地上冷，先起来”

        “阿离，在行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白沐瑾低头去看钟离玖渊，一瞬间对上他望着自己出神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阿离？”

        钟离玖渊回过神来，将站起来的白沐瑾拉了下去：“哥哥别这么站着，很危险的”

        白沐瑾哦了一声，正要坐回去，行至一个水坑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白沐瑾一个踉跄差点摔下马车，幸亏被钟离玖渊眼疾手快的拽进了怀里。

        “都说了很危险了，哥哥怎么比上房揭瓦的皮孩子还要不听话？”这话听着像是责备，却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出其中的宠溺之色。

        白沐瑾吐了吐舌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恃宠而骄：“不是有你在吗？”

        钟离玖渊哈哈大笑，搂紧怀里人在他背上狠狠搓了一把：“哥哥，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从钟离玖渊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白沐瑾还是不由得一怔，悄悄红了耳朵。

        钟离玖渊见白沐瑾脸色，知自己言过失态，笑了笑道：“哥哥很好，每个人都会喜欢哥哥的”

        不知是不是白沐瑾的错觉，他从这笑容中看出了一丝淡淡的失落，心里也跟着泛起一丝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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