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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以恶为师


昭明帝正值风华,后嗣还不知道在谁的肚子里,别说太子了,连个孩子都没有。

        按照时间推算,曾任太子太傅的纪夫子,做的只能是周哀帝的老师。

        堂上问话的弟子没有给纪兰亭难堪的意思,大概是真的想问他,周哀帝配不配做皇帝呢?

        纪兰亭面色未改,浅笑颔首,赞许地看向那名弟子,并不出言阻止杂乱哗然的其他声音。

        “周哀帝向昭明帝屈膝下跪,是为了保护他身后忠于大周的老臣之后吗?这么说来他并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反而是个仁慈的君主。”

        “哼,那不叫仁慈,那叫懦弱,他身后的遗臣一定更希望死在复国的路上,而不是看着效忠的帝王为他们俯首称臣!”

        ……

        这事已经过去了几年,凡间一水的声音都是骂周哀帝的,有恭维当今之意,却也不是人人都敢骂的,但在仙门更无忌些,只因与他们毫无干系,且仙人就是凌驾于凡人之上。

        纪兰亭心想,他行走多年,见识不浅,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听人议论周哀帝。

        想至此处不由得看了眼傅东风。

        大师兄托腮案上,眼神飘忽下至,一动不动,仿佛地上有金子勾魂。

        汉白玉的地上没有金子,只有来往人踩踏打磨得光亮的石头,亮得能照出模糊的神情。

        看似发呆出神,扭曲变形的倒影里似哭似笑。

        楼夙鬼使神差地插嘴道:“他要是率领旧部,重整兵马,韬光养晦,也未尝不可。那时候哀帝还是个少年,君主历来不长寿,他以后说不定能耗死当今。”

        “对哦,那他为什么不跑呢?既然从宫变之日能逃走,继续逃亡也行,为什么非要送死?”何元初眼睛忽地亮了,扑扇扑扇地望向楼夙,浅谈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戏谑。

        仙道史上凡是听赵延年上课的弟子们复杂地看向小师弟。

        楼夙一时坐立难安,他不爱出风头,好奇才问的,众目之下难免局促,不由自主看向傅东风,可能在问,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没说错。”傅东风懒懒地歪头,笑道:“他的谥号都定下了嘛,盖棺定论了。”

        所谓谥号千秋定,旌名百祀彰,周哀帝在位三日还能落一个“恭仁短折”的谥号,算不上恶谥。

        楼夙从傅东风这里得不到答案。

        张翠微温声道:“大周末年各地骚乱不断,蜀中地动、淮河两岸洪涝、晋中大旱,民不聊生。此后,流言四起,姬姓皇族德不配位,已失民心,昭明陛下借势拨乱反正,顺天应民。”

        二师兄的话说得很含蓄,钟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冷哼一声,非常不高兴。

        还是一旁的何元初坐正了身子给楼夙说道:“虽说末代王朝的气运多少有些衰,但不至于衰到这份上。赵老头子故园梦不改初心,非说是某某山的仙道中人插手人间王朝更迭,降下天灾,不过这话私底下说说,你不要外传。”

        钟酉听了她的话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还某某山,谁不知道就是太和山!”

        心知肚明的事却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憋屈死人了!

        韩香絮早听过太和山插手俗世名利权势的事,幽幽一叹,要她说,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太和山吃饱了撑的。

        纪兰亭就此发问:“诸位以为哀帝屈膝是耻辱吗?”

        弟子们众说纷纭,还是答不上来,韩香絮捏着下巴以己推人。

        “大周看作是乐游山的话,如果乐游山覆灭,弟子们遭屠戮,要掌门和长老们屈膝换弟子性命,那肯定是值得的。”

        何元初忙挥舞着手吹散这倒霉话,皱着脸道:“快别说了,师姐,你这个假设太吓人!”

        “我还没说完呢。”韩香絮看了看纪兰亭,正色道:“也许师父和父亲他们会这么做,但如果是我,下跪,绝不可能!”

        “乐游山弟子就是乐游山的脊梁,这根脊梁骨一旦折断,褴褛佝偻的身姿,永不复荣光。”

        “求死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屈膝求死给别人求来的生路,岂非让别人终身活在屈辱里!所以我不会跪。”

        “但是,不管是九重宫阙的帝王将相,还是乐游山地位超然的亲传弟子,所代表的不是简单的高人一等,而是一道必须坚守、不可推却的底线。”

        “无论何时何地,乐游弟子都该知道,在掌门、长老和亲传弟子倒下之前,你们必须是安全的,我们是你们的倚仗,会竭尽所能地抵挡敌人。”韩香絮洒脱一笑道:“若有一日临近消弭,也一定会在你们之前死去。”

        “我想,那位少年哀帝屈膝为忠臣求活做的不对,但也没做错,他必须为子民担起风雨磨难,在他们之前倒下。”

        众弟子被他们三师姐的气势吓到了,愈发对三师姐内定少掌门的身份心悦诚服。但还是低语道:“我们又不是凡间的那些人,我们有手有脚手脚,还会仙法,到时候肯定是大家一起共进退嘛!”

        不过,这样闪闪发光的、比日光还耀眼的师姐,根本就是天生应该做乐游山掌门的呀!

        纪兰亭微眯起眼看向这个小姑娘,心道:他真是一开始就看走眼了。

        韩香絮骄傲,像京中仕宦大家的矜贵千金,他本以为仙人之女,大抵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不知疾苦的,可仙家教养儿女和俗世大相径庭。

        除却骄傲,韩香絮像一只正在伸展羽翼的小凤凰,即便不能深切体会何为责任,但她这番话,已足够她立足乐游山。

        这便是纪兰亭想太多了,韩香絮此意并非收买人心。

        凡间是先抢了权势再担负起或振兴或守护之职,而韩香絮从小就知道,乐游山不是她的,她一定是乐游山的,这是刻在脊椎上的信念。

        半晌无言,周哀帝的话茬揭过去后纪兰亭才开始授课。

        他不知道陆云屏为什么请他来做授业先生,君子风仪他不会,若只是教一些雪月风花、琴诗酒茶,偌大的仙门自有更擅其道者。

        他所擅的,真正拿得出手的,是那些治国之策,纵横捭阖,所以沉默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到了陆云屏和他说的话。

        据陆云屏所说,“专精一道要达登峰造极须得百年之功,仙人数个百年,不学多一些,老来若是连个嗜好都没有,不易体会到收礼的乐趣。”

        没啥喜欢的,别人讨好你送礼都不知道送什么。

        当然是玩笑话,不过她说得认真,纪兰亭不好敷衍,自行决定授课内容。

        五礼八德是德行一道上,乐游山弟子是一群刚出窝的狗崽子,非要放到抱团的狗崽子中一只狼崽子,八成会被这群脾气好的狗子撕碎,所以不需要他操心德行。

        今日仅提了几句凡间朝代更迭之事,让他们论到现在,于纪兰亭自身而言,受益匪浅。

        虚活了三十余载,才算真正明白了文圣所言“生乎吾后,其闻道先乎吾,吾从而师之”之意。

        但他还是没领会陆云屏的用意。

        好在今日算是第一日正式授课,倒也不急于一时。

        课业结束后,纪兰亭向安排的居所而去,路过高大山松树木下,陆云屏手捧一卷医书,坐在随处可见的大青石上,听到了脚步声,敛衽起身。

        “长老等在纪虞必经之路,敢问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是想听纪太傅夸一夸我们乐游山的弟子。”陆云屏微微笑道:“顽劣是顽劣了些,心性不坏。”

        纪兰亭深知她这话过分谦虚,笑着点点头,道:“贵仙门弟子确是美玉良才。”

        “小羊羔似的……”陆云屏勾唇浅笑,倏忽凌厉,复而又笑道:“日后入世,随便让豺狼欺负哄骗了,应给纪太傅的酬金乐游山可还是要收回来的。”

        纪兰亭:“您要是早这么说,我就懂了。”

        教什么君子风仪呢,分明是要教他们人间险恶!

        得空了傅东风去找纪兰亭,却见纪夫子愁眉苦脸,好好的俊俏面孔,皱巴起来像霜打了的柿子。

        “还有难得到夫子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你知道你们的长老司业让我教你们什么吗?”纪兰亭挠头,扯断了一根头发道:“唉,我还真是许久不动脑,不理解……”

        “教什么?以恶为师吗?”傅东风一语击中,早在楼夙洗尘前,跟师父说话的时候他便能猜个七七八八。

        乐游山弟子不会作恶,但太纯良并不是好事。

        纪兰亭道:“私心以为,揠苗助长。”

        “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是随时间增长的,到了一定年纪自然而然知晓七八,仙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何必非要急于一时?”

        “恐怕心怀野心之人等不到尚且弱小的弟子们历经岁月,洞明练达。”傅东风莞尔释然,说起了自己的见解。

        “其实那段不足道的时日,我也常常愤懑,被胸口炽热的恨意和不解滚烫到睡不着觉。”

        “您从前教我施仁义之道,上敬苍天,下爱黎民,我自认无一不为,可也曾落得那样下场。救扶老弱时遇见蛮横之亲,本是善举,却被唾骂,沿街行乞投喂病犬,吾病之时,反遭它噬。”

        “那时候想,我是犯了什么错吗?因为我犯了错才会沦落此等境地。”

        “不是,我没有犯错,没有做坏事。那为何夫子教我的仁善之举换来的都是穷凶恶徒?是夫子错了吗?”

        傅东风的眼瞳炯炯,嘴角含一抹浅淡的笑意,一字一字又问一遍,“是夫子错了吗?”

        纪兰亭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然而傅东风早有答案,他从来不是个会让长者担心他走上歧路的孩子。

        “垂髫小儿曾有凌云志,年幼时都设想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无一例外,他们绝对不会想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恶徒。”

        及冠及笄之后,所见世事与孩提时大相径庭,甚至举目皆恶。

        “成长过程中无数次抉择与幼时的教导背离,人心中善恶那杆秤的偏向更是天差地别,落差太大了,显得幼时教导毫无用处。”

        傅东风深深一叹,“既如此,为何授业启蒙还要以善为师?”

        无脸男的那个次元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用善意的心情去理解别人的话,会让世界单纯美好容易。世界如此之大,我却能幸运地遇见一些人。

        他自问自答,排忧解惑,“如果不善良,遇见他们,就不会觉得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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