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活七十三
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
纪兰亭要走的消息瞒不过乐游山其他人，尤其是外门弟子，不知道该欢呼雀跃还是失落惆怅。
他给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了，教琴棋书画、煮酒烹茶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全然褪去。
世上无不散之筵席，无论是讨厌的喜欢的，一样的的道理。
沈征和杨断在山上留了三两日后就离开了，山路不好走，神京千里迢迢，他们多留一日，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何元初终于后知后觉道：“我们……是不是又败了？”
韩香絮不解她给胜负的定义，小师妹激动到语无伦次地说：“是三件事对吧，姓沈的老人家和那个杨断来我们乐游山为了三件事。”
“要小师弟当国师，要乐游山给他们当靠山，还有……给依山师叔传信。”她自说自话摇头晃脑道：“不对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要乐游山给他们当靠山来的，就是为了兰亭先生！”
“小师妹，近来聪明了不少。”
她本来就不笨的好不好，只是费力想事情太麻烦而已，能随随便便活着干什么非要用力思考？
最近是发生的事太多，逼得她不得不动脑子。
“所以，小师弟可能几年后就是人家的国师了，兰亭先生被他们抢走了，还留了话威胁我们依山师叔！”
“这败得也太难看了！”
何元初忿忿不已道：“我们输得也太难看了！”
韩香絮不觉得是这样，她道：“既然冲着兰亭先生来的，为什么还要拿出仙盟书来刺激我们呢？”
傅东风：“因为那确实是勾兰亭先生出来的一环。”
“兰亭先生教我们君子风仪这件事我们都签了铭誓的，山下的皇帝和沈征是从哪里知道的？”
楼夙道：“是师长们说的。”
“什么？！”
“小师弟你不要乱说哦！”
张翠微道：“不算乱说，没有实证，但推出来是合理的。”
已知燕秋衡设计拖各大仙门下水对付太和山，他的朝堂以此为开端动荡难安。
那么他就算再不情愿，恐怕也得求助仙门。
杨断给出的两条路确实是唯二的选择，但天家的态度应该要更谦卑尊敬些，正如他们惹不起太和山，同样也惹不起乐游山，所以决计不敢兼一仙盟书胁迫。
乐游山和其他仙门，在朝堂上没有根基，一旦涉入其中，就会变成各方势力操控的棋子，这才是一条绝对看不到明天乌漆墨黑的路。
究其症结所在，沈征年迈，后继者年少，乐游山要为以后铺路，还要解决天家的难题，最合适的送进朝堂的人，既要能替代沈征，还要会在谋划时顾及乐游弟子。
替代沈征要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输当朝宰辅，能顾及乐游山弟子的人，须得看得到他们乐游弟子的良善和赤忱。
这一点他们乐游弟子做得很好，再加上傅东风有个压秤的身份。
所以最合适的人是纪兰亭。
韩香絮道：“一举两得啊！”就是不知道师长他们知道沈征和兰亭先生有情同父子的关系吗？
虽知纪兰亭要走，却不知道他打算带走小如，为着这件事，还起了争端。
是师长们对小如前路的争议。
陆云屏说：“只要小如不反对，我同意他带走小姑娘。”
“小如才多大，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照顾好小姑娘？”韩月桥说道。
“凡间也有丧妻独自养大女儿的男子，何况纪兰亭多可靠啊！”
这下他们终于察觉到韩月桥为什么反对了。
丧妻独自带大女儿的男子，活的，韩月桥就是啊！
韩长老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恶意，直指他这个鳏夫老父，不复往日严厉道：“养阿絮的时候，生怕她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受伤了，萎靡不振了……这种事发生到自己身上觉得没什么，可那她小得跟一只矮萝卜精一样，没走一步路，跑远了，心里总是提心吊胆的。”
陆云屏拍拍她的肩膀道：“养元初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那时候她都那么大了，我还还是怕。”
“所以啊，月桥师兄，你能把阿絮养大，我能把元初养大，小孩子没那么脆弱，你要相信纪兰亭。”
陆云屏顿了一顿又道：“小如的身世你也清楚，乐游山能给的只有平安喜乐，跟着纪兰亭，才会有改换天地的可能。”
韩月桥被说服了，纪兰亭带小如进来，说：“过几日就启程。”
“等等，乐游山请你为弟子之师，酬金一年一付，你明年还得来，嗯，教他们纵横捭阖之术。”司业陆云屏如此说道。
纪兰亭笑道：“您亲自来教才对，这一道上，我可没您厉害。”
陆云屏听得耳朵发热，把他在乐游山的消息透露出去的主意是她想的，来的是沈征确实是意料之外。
面对纪兰亭洒脱无意的冷嘲热讽，她没法子辩解。
继而取出一个玉瓶，装的全是丹药和丹丸，她认真说道：“虽然利用了你，以及你和沈征的关系，但我们没想让沈老去死。我这里有一些调配的丹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倘若用得上，也算我的弥补。”
纪兰亭自不会矫情推脱，说实话，他本就打算年后离开乐游山，专心教小如，得闲了教楼夙，但现在不得不提前离开，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一举三得啊！”
朝廷他要替恩师沈征来压阵，乐游山对他怀有为仙山拓荒的心思，正好他要正经教导小如，对他而言不算是坏事。
但恩师沈征确实年迈，这是最无解的事，陆云屏还愿意给出延年益寿的丹药，或多或少能延缓些日子。
纪兰亭说：“再过半月，我和小如一起走，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陆云屏没问什么事，再次嘱托道：“纪先生记得，乐游山并未辞退你，沈老若是安然无恙，千万别忘了，山上你的弟子没有三千也有八百呢！”
“知道，等那几位先生再来的时候，我也来，到时候教他们些我擅长的。”
陆云屏笑，“教他们做皇帝吗？”
这是玩笑话，纪兰亭回以玩笑，半真半假道：“也行啊！八百年不会死的皇帝，太平安定会更久一些。”
小如静静听大人们来往，听到这里却很吃惊，她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满八岁，全然没有八百年的认知，脆生生道：“仙长们能活那么久的吗？”
“大多数只要不遇上意外都能活得挺久的。”陆云屏道：“从前最长寿的一位活了一千二百多岁。”
“一千三百七十三岁。”韩月桥道：“赵延年先生一直说，不要把七十三省去！”
小如：“哇，七十三！”
纪兰亭：“……”
小如姑娘掰着手指头没有算清楚，认真问道：“大哥哥比小如大了十岁，十年后，大哥哥还是比小如大十岁，那七十年后的话，小如成了老太太，大哥哥还是像十八岁一样吗？”
有点残酷，明明是小妹妹，再过几十年却成了奶奶。
陆云屏说：“是啊，仙人的生命在凡人看来无穷无尽，熬过了几代人。”
小如：“不是这个，大哥哥要和小如做朋友，和纪先生认识，还认识很多凡人，他七八十岁的时候，认识的人死去了那么多，他会伤心的吧？不只大哥哥，还有山上的哥哥姐姐们，他们要怎么办？”
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娘想的是这种事情。
莫名勾动了在场几位长辈仙人年轻时候的记忆，前一百年的时候他们人间游历，结识了不少凡人的时候。
百岁前对仙人来说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他们见过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接过上代留下的责任和重担，至此，之后的每一步路都要思量再三，生怕行差踏错。
更怕下山结识一些新的凡人朋友，早晚再历经一遍知交离去。
赵湖亭喟叹说：“不管怎么说，幸亏阿絮她来了。”
就连沉默寡言的李孤阳都忍不住庆幸，多亏韩香絮的降生。
可惜韩月桥的妻子，虽然是正当年华的凡人，本可以陪他们更长时间的，阿絮降生夺走了那个清丽婉约女子的性命。
这事姑且算韩月桥心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他一手带大了韩香絮，却又不是一个人。赵湖亭教小丫头学仙术，李孤阳沉默寡言却给她寻了最好的材料铸剑，陆云屏更散漫随性一些，常常带下山胡闹玩乐，解依山会纵容小丫头到逍遥峰竹林后放肆玩乐。
无比庆幸，小丫头是个仙人，至少不用担心有一日她走在他们前头。
之后乐游山渐渐热闹起来，收了很多弟子，每日里看着这些小子嬉笑打闹都是件开心的事。
眼下陆云屏对小如姑娘解释道：“生老病死无可避免，正如喜怒哀惧一样，都是一个平凡的经过。或可说，相遇是一份生命馈赠的礼物，会给到每个人，每一份的与众不同，分别之日来临，权当命运把礼物收回了一部分。”
陆云屏冲人家小姑娘挤眉弄眼，很是开怀道：“但还是留下更重要的一部分，小如知道是什么吗？”
“记忆……和喜悦。”小如兴奋道：“我知道了！”
她拽住身旁纪兰亭的手，说道：“纪先生和我离开，那就是命运暂时收回了陪伴，赠送了以后的重逢。”
陆云屏眯眼笑着鼓劲，“小如说得对。”
纪兰亭松了口气，他和小如说过要带她一起离开乐游山，小如没有不答应，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面露露出牵强懂事的笑意。
她的手腕上是傅东风送的红珊瑚坠子，心里不安定的时候就喜欢背着手摸这个，还当别人不知道。
陆云屏的一番话多少是劝慰，不得不说，活得长久的人，平素看着没什么特别之处，有些时候确实像智者，能用最普通的道理哄住小姑娘。
这些话谁不懂呢，小到生离，大到死别，大人们尚且不能坦然视之，苛求一个小孩子，纪兰亭做不到。
幸而他来辞行，有了陆云屏的这番话，无论如何，小如能接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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