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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不知不觉便在循环往复的日子里囤了些许故事,如今从我仅存的稿子里翻看出来,主角无一例外都是被这世间遗弃的浪儿,有为爱殉情的姑娘,有变态发狂的少女,有生来残缺的男孩,有孤注一掷的少年……但独独相似的是,他们都在爱与被爱里不遗余力地挣扎过。

        我怀念那时的自己,凭着些许碧血丹心写着与潮流大相径庭的故事,灵感多源自于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白色建筑里。

        二零一六年季夏,靳先生中考完如约回到小镇,那日下午我翘了课借着带他去看周游理由想早些见到日思夜想的少年。

        我正打算翻墙逃离学校的时候,却见靳先生比我更早到了那儿,他站在街头以往等我放学的榕树边背对着我,远远目测他已有一米八的个头,可下一秒当我看见灰白色的烟雾忽而在他面前升腾,他修长的右手夹着烟弹了下烟灰,我的理智登时荡然无存,冲动推搡着我飞快翻墙过马路跑到了他身后。

        “你疯了吗!?”

        我看见靳先生身子猛地抖了抖,他转过身来,我又一次直勾勾地盯着他,僵持了好一阵子。

        “怎么了?”他好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这奇葩的开场白。

        彼时我闻不得半点烟味,在我看来那些人最后都会浑身发臭面色蜡黄,我可从不敢想象我的靳先生成为之一。

        “你干嘛要抽烟啊!”我不由分说便开口责备他。

        他这才从愣神恍惚里动了动,把烟掐灭在花基上,喝了几大口饮料好似为了冲淡嘴里的烟味,“对不起。”

        他伸出手来想要像往常一般抚我的头,却被我硬生生地躲开了。

        许久未见的思念积压在心头,我一时难以置信少年忽而褪去的干净模样,染上浊世尘灰,我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或许不该有的见面,愣是从他身边跑开了,跑到医院找了周游,跟她说这不知从何冒出的委屈。

        更为委屈的是,周游听着听着忽然往楼下一看,指着一身黑的少年问我,“是他吗?”

        我顺着她的手望下去,鸭舌帽遮挡住了靳先生的脸,委屈涌上心头时只觉他就连点了根烟都是错的,我的少年不该染上这种浊尘。

        我冲了下去抢过他手里的烟,一脚把它掐灭在地上,还从裤兜里缴获了剩下的烟和打火机,“不许抽!”

        那或许是我第一次凶靳先生。

        他很久都没有给我反应,一如一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在小巷里头那样的木讷和呆滞。

        隔了很久,我问他:“不行吗?”

        他依旧没有理我。

        被火气冲昏头脑时我总忽略他的不适,我将手上的打火机的烟一把摔在地上,“行吧,离我远点儿。”

        我到底没舍得说出分手的话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一连几个星期我都只固执己见地认为着靳先生不该,对他充满了恶意的猜疑,成年累月的索取给我留下的理所当然和惯性思维只让我愈发觉得他是不是不再想给予。

        那几个星期放学我都没再见过靳先生,倘若后来周游没说他每天都跟在离我十几米远或者隔一个拐角的地方,或许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竟那么容易心软。

        许是一年未见,我对他的依赖减少了许多,至少表面上还能无所谓地表现出满不在乎。

        那年我没有给十五岁的靳先生过生日,甚至因为赌气,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跟他讲,那个暑假我常常约着阿霖出去玩,综合商场楼下的ktv和拐角的小酒吧成了我们常驻消遣地。

        “我猜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吧。”有天晚上玩累了,他坐在吧台边这么告诉我。

        “想通过我引起他的注意是吗?”

        “可能他这一整年就像你初一那时一样,甚至比你还难受,但不一样的是,你有他陪着你,可他什么都没有。”

        “橙子,有时候你也试着理解他一下吧。”

        那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靳先生的模样,没有丝毫温柔阳光的字眼,我总奉他为光与神明,却从未想过神明面具下隐匿着咆哮的困魔,他独揽下了所有的狂躁与暴戾,或许在每个无人深夜里负隅顽抗。

        彼时我们都是那样该死的倔强和骄傲,谁也不愿向谁低头,许是靳先生知道了阿霖对我说的那些话,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再找过我,除去我初秋生日时他为我发了个红包和远程订的生日蛋糕,我们互相躺在彼此联系人的列表里,安静得与尸体并无二样。

        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去接受那金无足赤的靳先生,终于在二零一六年的最后一天,我终究没能狠下心来,清早从梦中惊醒时便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想你了……]

        那日下午我照常去医院找周游玩,出了小区门口的拐角处,却见v领小西装的少年内搭着一件花衬衫倚在墙边,颇有故事里野痞子男孩的味儿,许是见我愣在那儿许久,才幽幽道:“不是说想我了吗?”

        我傻眼地站在原地许久,辨了许久才敢扑到他身上,或许那时我才真正信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话,我在梦里都不敢如此猖狂地奢望寥寥四字能让靳先生醒来便紧赶慢赶地翻山越岭来找我。

        只记得那日我将满怀的感动揉碎在咸咸的眼泪里,又闷在他胸前哭了好久好久,巴不得像个挂件一样死死地吊在他脖子上。

        那日也是我们第一次牵着手去见周游,她坐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意料之中啦,新年快乐。”

        我们在综合商场外的小广场里跨年,人海嘈杂得不像话,他始终把我死死地护在怀里,在一米八几的个头下,我有着绝对的安全感。

        当全场都在沸腾着倒数着等待新年钟声时,靳先生拉着我率先走出了人潮,午夜万人空巷里,被星星灯装扮着的玫瑰花在路旁娇艳欲滴,我的目光稍是呆滞了一下,他俯身在我耳畔笑了笑,“想要吗?”

        我本能地摇了摇头,别扭的我总不习惯开口讨要些什么。

        “猜到了。”他的声音很轻,在鼎沸人声里却很抓耳。

        “所以,新年快乐。”他不知何时在身后藏了束玫瑰花,婀娜多姿的花瓣随着晚风舒展着,摇曳轻舞扬起的花香沁人心脾,“我该早点来找你的,对不起。”他面向我,又一次将玫瑰双手捧起赠予我。

        花香登时扑鼻而来,我头一回也向他道了歉,与这世间打交道的十余年岁月里,我从未亲口说出过对不起这三字,幼时纵使被罚站一下午,纵使饿着跪在母亲店门口半夜,纵使在犯了错后被要求写下几千字的检讨书,我也从未真切地表达过半点歉意。

        似是骄傲使然,我永远都不肯向谁低头,除了靳先生。

        〈如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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