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班

竹溪街道派出所，午夜11点50分。

        小民警陈风言，正歪头斜脑地坐在一楼大厅的服务台后面，守着几台警讯提示仪和报警电话犯困。

        空调的抽风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徐徐作响，这个夜晚，和以前的无数个百无聊赖的夜晚一样，除了几庄小偷小摸的盗窃案、喝酒闹事的扰民案，再无任何波澜起伏。

        陈风言用手侧撑着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同样怂拉着脸的男警官抱怨到：“每天不是醉汉就是小偷，无聊死了……新宇，你说我来所里都两年多，什么时候能碰上个大案子啊？”

        “无聊死了”，是陈风言近半年的口头禅——把一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警校毕业生，放到基层街道派出所历练几年，每天对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有为青年变成了居委会大妈，天大的热情都被磨没了，不无聊才怪。

        男警官新宇，像个软体动物一样摊在椅子上，十分不给面子地回怼了一句：“切，遇上大案了，你也不一定hold得住。”

        风言听到这话，一下子困意全无，挺直腰板反驳：“谁说搞不定，姐姐我可是警本第一名毕业的，枪法、体能、刑侦、外语，当年谁比得过我？”

        “啧啧啧，瞧把你能的，”新宇知道在这点上辩不过她，于是话锋一转，攻击起了她的痛处：“你看你，整天大大咧咧，喊打喊杀的，哪里像个女的，活该母胎solo到现在。”

        “你……”一个铿锵有力的拳头，抡在了新宇手臂上。

        “啊……”惨叫声响彻空旷的办事大厅。

        可细想想，对方也没说错，现在的男生，哪个不爱娇滴滴的小女生？像风言这样不会撒娇、不会卖萌的飒爽妹子，反倒让男生敬而远之。

        尽管她时时憧憬着初恋，可初恋就是迟迟不来，与她交好的男性朋友，因着她事事当先、从不求人的直爽性子，最后无一例外地盛赞一声“牛逼啊，巾帼不让须眉！”——成了她生死之交的铁哥们。

        于是此人铁哥们一堆，且各个都是不解风情的直男癌，喝酒扯皮侃大山都排不过来，男朋友却影儿都不见一个，暧昧对象和聊骚对象是什么，她更是连滋味都没尝过。

        就在风言和新宇打闹的这会，一名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是市刑侦支队的李局长。

        两位小民警见状，立刻弹簧一样地从椅子上支楞起来敬礼：“李局好。”

        “你俩值班呢，”李局长径直朝这边走来，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重重摔在大理石的台面上，问：“你们领导在楼上吧？”

        风言昂首挺胸，绷直了身板，像汇报警情一样，声如洪钟地答道：“在的，李局。他说了您今晚会过来，这会儿正在二楼等着。”

        寂静的夜里，她这无处释放的一身正气，震得李局和新宇都同时往后缩了缩肩膀。

        李局先是露出了个“后生可畏”的笑容，然后甩了甩被袋子勒红的手，说：“这东西太碍事了，先在这里放一放，我一会下来拿。”说着，径直朝二楼的所长办公室走去。

        风言双手接过袋子，低头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十几本砖头一样的中学辅导书，不禁皱眉感叹：“现在的小孩，也太可怜了吧。”

        “这是什么？”

        没等风言从一本正经的状态中松弛下来，新宇眼疾手快地从袋子内侧抽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牛皮纸盒，盒子正面打竖印着两个大号楷体字——“案宗”，“案宗”下方是一行端正的手写小字——“5·13闻氏集团情杀案”。

        两人屏气凝神，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起了打开看看的念头。可当新宇真要动手打开盒子时，“三好学生”风言又有点犹疑：“不好……吧？”

        新宇教唆道：“你不是无聊嘛，不是想查大案嘛，既然遇不上，看看也是好的。”说话间，不管旁人同意与否，他已率先打开案宗盒，翻出了里面的材料。

        “哇，这个死者跟你同名欸，长得居然还有几分像。”

        “不过她姓闻，你姓陈。”

        ……

        被新宇的实时解说这么一勾，风言心里泛起痒痒，也顾不上合不合规了，连忙凑过头看：

        “闻氏酒店集团的千金小姐闻风言，于上月被人刺杀于自家酒店中……凶手名叫莫漓，是本市某中学的语文老师……据相关线索推断，凶手曾跟踪、骚扰死者已久，未得到回应后，出于报复心理，将死者乱刀捅死……”

        “卧槽，太劲爆了吧。情杀，豪门，千金小姐，还有比这更刺激的案子吗？”风言两眼放光地扫视着案情提要，心里浮现一股压抑已久的兴奋感。两年来，那颗沉睡的热血雄心，被纸张上“血腥味”浓厚的字眼一滋养，野兽般地苏醒了过来。

        脑门一“充血”，风言便觉得有点热，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把“你我同心、反诈同行”的宣传扇子，自顾自地扇起了风。

        这时，新宇似乎发现了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从纸盒中抽出一张照片，举到半空展览了起来：“快看快看，杀人凶手……是个大帅哥欸！”

        一听“大帅哥”，风言两眼放光，久无滋养的恋爱雷达响了“哔哔”声，视线火速从案情提要移到了空中。

        果真，照片中的男子，虽然杂乱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且满面倦意，不修边幅，但仍能看出，此人面目端正，山眉海眼，身上既有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又参杂了一丝如临深渊的危险感，是个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沦陷进去的魅惑存在。

        平日在基层社区见的尖嘴猴腮的犯人太多了，这种超凡脱俗的美艳凶手，风言和新宇还是第一次见，两人各自在脑子里yy了一场言情大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时，办公大厅的电子钟跳到了凌晨12点，“叮”的一声，风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上面弹出一个小提示框：

        “来自iphone日历的提醒：今天是您的24岁生日。”

        没等她对这个提示做出反应，新宇一把把手机抢过去，笑成了个弱智儿童：“哈哈，原来你今天过生日啊，那要恭喜你了，母胎solo24年，时间再创新高。”

        风言僵在原地，脸胀成了一个包子，接着，一个记重拳已成形，正要朝新宇挥去。

        “别急别急，”新宇朝她抛了个媚眼，随即从旁边的杂物柜子里掏出一块提前备好的黑森林蛋糕，喜滋滋地举到风言面前——以良好的表现，从行将落下的铁拳中救回了自己的小命。

        好哥们之间的相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损你的时候毫不留情，但心里若是有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新宇就是这种嘴贱人善的典型代表，他的交友原则是：我把你当哥们，那我有可乐，绝不会让你喝矿泉水，我穿阿迪耐克，绝不会让你穿鸿星尔克。对，他的眼光就这么窄，只能覆盖吃穿。

        新宇点上备好的小蜡烛，也不忘损上一嘴：“不要太感动哈，虽然没男人要你，但我这个做朋友的，还是要意思一下的。快许个愿吧。”

        莹莹火光印在眼中，风言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拳头，表情先是惊讶，再是感动，而后，她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不过她不好意思真的哭，不然，新宇又该笑她娘炮了，于是平复心情，闭眼许愿：

        “第一个愿望，嗯……希望天降一个大帅哥，让我赶紧结束单身！至于模样嘛……”方才看到的杀人凶手莫漓的脸，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赶紧遇到大案子，最好是……豪门，血海，凶杀，情杀，仇杀……劲爆一点，刺激一点的……真的再不想去超市门口给大爷大妈们宣传反诈app了。”

        等她美滋滋地想完第二个愿望，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第三个愿望还没蹦出来时，桌上的内线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风言“啧”地扫了一眼，发现是楼上领导办公室打来的。

        怕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她赶紧放下蛋糕，站直身体，接起了电话：

        “喂，领导！”

        “喂……欸，是我，李局长啊。刚才放了个袋子你们楼下，里面有个装案宗的档案盒，能麻烦你送到二楼吗？”

        “好的，李局，我马上送过来。”

        话毕，风言和新宇做贼似的，手忙脚乱地把方才掏出来的照片啊、文件啊一股脑儿地往案宗盒里塞。

        等所有东西还原后，风言擦了一把额头冷汗，把装有“5·13闻氏集团情杀案”案宗的纸盒宝贝似的环抱在胸前，以冲锋陷阵的速度往二楼跑去。

        但…就像午夜时分，灰姑娘注定要在城堡的楼梯上遗落水晶鞋一样，这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小民警，也注定要在凌晨的派出所楼梯上摔个狗吃屎。

        ——不知是脚滑，还是踩空，陈风言一个踉跄，果真就在楼梯上正面朝前地摔了下去。

        腾空的一瞬间，她的内心闪过一句os：“别，别……千万别摔脸，姐今年要靠着这张脸脱单啊！”

        电光火石间，她灵机一动，伸出手中的档案盒，将其迅速挡在脸前。

        而后，“啪”的一声巨响，风言的脸确实没有撞在台阶上，而是……重重磕进了档案纸盒里，把纸盒表面硬生生压出了一块人脸的凹痕。

        小民警陈风言，在24岁生日的这天晚上，来不及脱单，来不及遇见大案子，来不及许下第三个生日愿望，就一头扎进了她曲折的“命运”里。

        “妈呀，没摔着脸吧。”

        从古朴的厢房床榻上惊醒时，陈风言做的第一件事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左搓搓，右揉揉，捣腾了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脸没事，今年脱单还有希望”。

        没等风言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完了，这孩子是不是烧傻了？”

        风言定睛一看，一位膀大腰圆的凶悍大姐，和一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正用观察小白鼠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看。

        “你……你们是谁？这是哪儿呀？”

        风言下意识往后退，想躲避那只粗糙的大手，一动，发现自己的肩膀被纱布缠绕着正隐隐作痛，头也一阵发晕，心想，“不至于吧，从楼梯摔一跤能摔成这样？”

        “这是四方客栈啊，我是小白，这是王姨，你怎么了，不记得了？”靠在床边的小白脸，双手架在风言的两只手臂上，边摇边说。

        “哎，痛痛痛……”

        风言无语，人没被晃清醒，肩膀上的伤倒是被他摇得嘶啦作痛。

        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人粗衣麻布，宽袖长袍，男的梳云顶发髻，女的长发用头巾盘在脑后，而此刻的自己，也是一副长发垂肩，身着中衣的模样。

        这不是古代人的打扮吗？

        见她满面疑惑，毫无清醒之意，小白脸收回双手，继续哭丧：

        “闻风言~~你说话呀！难道被人刺了一剑，你就傻了吗？闻老爹已经没了，你要是再出事，我和王姨怎么办啊。”

        旁边五大三粗，身形、气质和小白脸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大姐，一掌拍上了他的圆脑袋，吼道：“人还没死呢，你号什么号。奇怪，烧也退了，伤口也处理了，换作以前早活蹦乱跳了，怎么这次……”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闻风言？”

        小民警陈风言大脑瞬间空白，对着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和脸谱似的人物，本来只觉得是一场昏梦，但现在听了小白脸的话，她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闻风言？？？”

        “这不是那本刑事案宗的被害人吗？”

        “我难道，穿越刑事案宗了？”

        意识到不对劲后，风言竟觉得有点稀奇，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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