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林初见

教书先生莫漓的眼睛，前眼角细斜地微微朝下，连接鼻尾，后眼角被山峰一样眉骨压着，把双眼皮深深压在了眼尾，目光看起来既温柔又深邃。

        当他一脸真诚地凝视别人时，满眼的秋水横波，似能将最鄙陋之人心底的黑暗洗涤干净。

        风言看着眼前的谦谦君子，洁净的衣饰、姣好的面容、修长的手指…甚至，连身上隐约能闻到的参杂竹香和墨香的淡淡气味，都是她最喜欢的，不禁神魂摇荡起来。

        “第一个愿望，天降一个大帅哥，结束母胎solo……”

        昨天晚上许下的心愿，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如果说，这场无厘头的穿越之旅，真是上天对她生日愿望的回应，那这个从头发到脚尖，每寸皮肤，每个棱角都长在风言审美点上的莫漓，无疑是对她最好的馈赠。

        “搞什么事业，破什么案，有这样的男主作陪，还是老老实实打爱情本吧。”对上这沼泽一样的双眼，风言一秒沦陷，像被当头浇了碗迷魂汤。

        为了显得不那么丢人，她擦了擦口水，花两秒做了表情管理，然后想给莫漓回个得体的问候礼，却一时不知双手该往放——合拢作揖弯腰，还是收在腰侧屈膝？

        最后，怎么摆都不对，她选了个最熟悉的方式，直接朝莫漓摇了摇手，还配了一句现代性台词：

        “hi，莫老师。”

        博学广闻如莫先生，知书达理如倩儿，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打破尴尬的，是一只搭在风言屁股上肉乎乎的小手。

        “啊”，风言大惊，触电似的跳了起来，扭头一望，一个圆滚滚，肉乎乎的男童脑袋从她身后探出来，笑嘻嘻道：“这位姐姐好生漂亮，就是看着眼生，莫非也是我家先生的倾慕者？”

        “也是”、“倾慕者”，看来，这竹溪镇里，暗恋莫漓的姑娘不在少数。

        看在嘴甜的份上，风言便不和这小孩计较“咸猪手”的事儿，她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笑着回答：“姐姐是四方客栈的，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不是你家先生的倾慕者哦。”内心却道：嘿嘿嘿，你家先生迟早是我的人。

        倩儿察言观色，见莫漓与这孩童对风言似乎都不太熟，便主动介绍了起来：“这是四方客栈的风姐姐，前几天受伤了，一直在家修养。听王姨说，风姐姐醒来之后，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我便陪她出门散散心，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莫漓一脸平静温和，风言尝试解读他对这话的反应，却捕捉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更猜不出他和原来的闻小姐之间是否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这时，人小鬼大的小胖墩想故技重施，去“欺负”更柔弱的倩儿，莫漓招手把那孩子揽到自己身后，语带严肃地止住他：“小胖，不得无礼。”

        小胖撇着嘴，老老实实缩到莫漓身后。

        接着，莫漓的目光又转向两位姑娘：“两位不好意思，这是宋小胖，原本是跟着爷爷在镇口卖面的，可宋叔最近事务繁忙，无力照看，便把小胖托付于我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语毕，他停顿片刻，望了眼远处逐渐淡去的夕阳，以及妇人领着孩童下学，走在斜坡上稀稀拉拉的身影，不急不缓地对二人说：“天色要暗下来了，两位不嫌弃的话，不妨在这里略用点饭菜？”

        “好呀。”风言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一口答应。穿越到古代后，她滴水未沾，滴米未进，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一旁的倩丫头，离开了婆婆的视线后，也变得大方起来。这次，她没再说什么“叨扰”、“不便”之类的话，而是颇为期待地点了头。

        四人伫立在书院门口的篱笆旁，低语清谈，言笑晏晏，身影被余晖拉得又斜又长。

        宋小胖扯了扯莫漓的衣袖，指着地上的“杂货铺”现场，操着一口小奶音卖萌道：“先生能拜托两位姐姐，和小胖一同把这些东西搬进厨房吗？”

        莫漓低头看向附在他腿边的孩童，直言道：“为人君子，怎能让姑娘家干这种体力活……？”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风言自告奋勇道：“嗐，小意思，总不能白吃你的。”拍拍胸脯，拉着倩儿，自觉开始了搬运工作。

        虽然肩膀有伤，但风言从不是那种喜欢示弱占别人便宜的姑娘，大学时帮舍友搬行李、扛桶装水回宿舍，她都乐在其中，这会给未来的男朋友搬点小东西，不在话下。

        四人说说笑笑地来往于门口与厨房之间，布匹、大米、桃花酒、蔬菜、瓜果……几个回合后，地上堆砌的小山渐渐被铲平了，除了一个直径将近半米的超级大南瓜。

        “好家伙，古代的水土就是好，南瓜都能长这么大。”对着这庞然大物，风言产生了跃跃欲试的挑战感，想看自己能不能把它搬起来，顺便也在莫漓面前露两手，给他留个惊艳的初次印象。

        她挽起碍事的衣袖，原地松了松手腕和腿脚，深吸一口气，弯腰、屈膝、发力，动作有模有样，但撅着屁股使了半天劲儿后，只微微将那南瓜移动了几厘米。

        “完了，牛逼吹大了。”她捂住肩膀上拖后腿的伤，心有不服：“都怪这伤口，换做平时，哼……看我不把它抡起来当球耍！”

        一旁的倩儿和小胖，想扶不敢扶，想帮不敢帮，被她这耍猴似的表演看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她把自己玩坏了。

        莫漓更是如此，一般的年轻女子在他面前，哪个不是故作娇羞柔弱，巴不得走两步就要人扶，咳两声就要人抱，这位四方客栈来的闻小姐却全然不同，能搬能扛，能跑能跳，落落大方的言行举止倒让人眼前一亮。

        话虽如此，看她在那儿过于卖力地和一尊大南瓜“打架”，莫漓也是不忍心的，于是开口问道：“闻小姐，要不……还是我来吧。”

        暖而轻的声音传来，带着魔力似的，吹散了风言的固执。

        这是要“英雄救美”？风言腾出位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准备看他表演，心里却盘算着：“正好，让我看看这端庄君子到底几斤几两，是什么来头。”

        可她双手抱在胸前，看莫漓弯腰搬了半天，地上的南瓜却一点要动的痕迹都没有。

        ……我说，你倒是用力呀，看着人高马大的——风言忍住没吐槽出来。

        小胖看着先生那“柔弱”的身躯，一脸成熟地评点：“早说了，我家先生是个文弱书生，干不了这种蛮力的活计，你们还不信。”

        像莫漓这种不事生产的读书人，虽然家境不算富裕，但以前的生活，有做竹器生意的叔父叔母为他打理，凡事不用自己操心；开了书院之后，一整个学堂的家长（特别是女家长）都在竹林外排着长队，每日接送小孩的时候，争着抢着把他的杂事琐事都料理好了。

        事无巨细到什么程度呢？书院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被收拾得明光铮亮，连后院的一小片空地都没被放过，不知被哪位勤劳的大姐随手撒了一把瓜菜种子，豌豆啊、黄瓜啊，藤藤蔓蔓地缠了一地。

        有一次，书院休课，莫漓难得发现厨房的柴火用完了，于是决定亲自上山捡干竹枝。结果，费了半天劲，竹枝是捡到了，捆也了捆好了，可他死活就是抗不下来，最后只得叫了小胖来帮忙，把竹枝分成三五根一捆的重新绑了，两人分批才抬了下来。

        从此，莫漓的这个“文弱书生”的形象，便深深地印在了宋小胖的脑海中。

        莫漓心无旁骛，理了理衣袖，又使上了新一轮力气。

        风言看他捧着南瓜的手指，关节处先是泛白，再是泛青，手臂上的肌肉也绷得老紧，看来确实是尽力了。可那南瓜丝毫不肯配合，仍铁石心肠地躺在原地。

        力气没有，姿态可不能输。

        莫漓挑战失败，起身将滑落胸前的几缕头发拨到身后，又端起袖口，擦了擦脖颈上的薄汗，动作清雅，气质绝尘；若让他当场喝下一杯什么，再用镜头拍下来，这画面大概可以直接放到电视上，当成茶饮广告循环播放了。

        哎，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以后要是结婚了，搬搬抬抬的家务事，难道要我亲自出马？风言拿出小本本，默默记上一笔。

        最后，风言服软，莫漓认怂，倩儿和小胖更是指望不上，四人无计可施，大南瓜就这么愣愣地“蹲”在竹舍门口，成了竹林书院的特色门神。

        告别“门神”后，莫漓、倩儿、小胖在厨房一阵忙活，风言自觉当起客人，在竹舍游览了起来。

        从大门进来，篱笆围住的小院里，铺就了一条石板小路，小路旁设有石质的桌椅，闲来无事时，莫漓会落座此处对月赏竹、赋诗品酒，十分惬意。

        小路尽头的主屋，是一间宽敞的学堂，屋檐高企，视野开阔，正墙上方挂着一副“宁静致远”的匾额，和门口处“竹林书院”的字迹相似，看样子，也是出自莫漓之手。

        一般的书院不是应该写“高山仰止”、“勤学好问”之类的成语吗，为何这里是“宁静致远”？不像警世名言，倒像是风言的闺蜜会在朋友圈里发的矫情文字。

        “闻小姐，吃饭啦。”

        风言转头一看，莫漓手上一左一右地各端着一碗米饭，正穿过门廊朝这边悠然走来。

        看风言望着匾额发呆，莫漓也不催促，只端着饭碗立在原地，顺着风言视线的方向一同看过去，陪着那人站在空旷的学堂歪头沉思。

        徐徐晚风从窗外拂来，把莫漓头上的发带吹得簌簌作响。竹海深处的各类小虫也开始鸣叫，风言置身这安宁而空旷的学堂里，觉得身体和思绪从未如此轻盈，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平时这里总是坐满了学童，热闹欢腾，没想无人时，竟显得有些悠远。”莫漓开口，语带三分柔情，七分信赖，像是对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说话，把风言从虚空中拉了出来。

        风言扭过头看他，讷讷地问：“莫先生，为什么此处要写‘宁静致远’呀？”

        莫漓答：“《淮南子》有言，心境平稳沉着、专心致志，才能厚积薄发、有所作为。我若能教得学生们这样的心境，岂不是天大的成就？”

        风言又试探：“看样子，先生更喜欢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

        “我胸无大志，既也不想考取功名，又没有能力征战沙场，经商行贾，更是不行，能像这样在竹林间开设学堂，传道解惑，不为三餐发愁，不被凡事所恼，知足矣，知足矣。”

        莫漓含笑的眼睛望向风言，轻描淡写地讲着自己的人生哲学和使命追求，语气却淡然得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莫先生满腹才学，不考取功名岂不是太浪费？”

        “闻小姐……怎知我满腹才学？”莫漓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呀，长成你这样的白衣书生，不是才高八斗，就是学贯古今。”露馅的风言不敢把真实脑回路告诉他，只好挠腮抓耳，嘿嘿一笑地掩饰：“那啥……听说的，我听说的。嘿嘿嘿，客栈人多口杂嘛，大家都是这么夸你的。”

        莫漓被她的窘态逗笑，便不再为难，只缓缓说了一句：“去吃饭吧，菜要凉了。”

        莫漓一身白衫，在前面带路，风言跟在后面，细细打量着他的身影——可能是因为腰板挺得特别直的缘故，即使手里端着两碗白米饭，此人看上去也是玉树临风，贵气逼人，未被油盐琐事的世俗气沾染半分。

        方才，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后，风言想，得要有多强的意志力和自控力，才能从这柔情中全身而退啊。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后仅剩的几分理智，挣扎着给莫漓做了个人物扫描分析：

        三观良正，职业稳定，无债务纠纷，无□□纠葛，基本可以排除潜在的犯罪可能。古代版的莫漓，绝对是温良恭俭让，守法好公民。

        clean，盖章完毕，可以放心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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