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

哄完啼哭的小孩，两人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小院。

        风言想起，在这个小插曲之前，莫渊提到的“不是不想查，而是无从下手”。

        这么说来，莫渊也悄悄探查过竹溪镇的疑云，以及叔父叔母的死因，只是苦于没有线索，未有进展。

        查案推理，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因为缺少关键信息而一筹莫展，最后当时往往容易在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这时候，如果能抓住某个具体的疑点，深挖下去，前方可能是另一片柳暗花明。

        而疑点嘛，风言这儿刚好有一个，还是和方才啼哭的宋小胖有关。

        她来到石桌前坐下，用手指嫌弃地把那盘铁疙瘩推远了几分，然后赶紧聊起了正事。

        “师傅，你还记得清斋节吗，就是你刺杀我的那次。”风言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一脸严肃地望着莫渊。

        莫渊结束了育儿工作，出来后，又带上了高冷面具。他抿了一口酒，纳闷风言怎么提起这事，冷淡地回道：“记得，你站在一群鸟的中间。”

        “……鹦鹉，那是鹦鹉！”

        风言真是没见过比他还不会聊天的人了，可一想起这座大冰雕方才耐心哄小孩的画面，她的心就软了下来，脾气也柔和了千倍，又继续道：“虽然险些被你吓死，但那天你走后，你猜我在巷子里看到谁了？”

        莫漓继续心不在焉，敷衍着：“谁？”

        “小胖的爷爷，宋跛子！”

        “宋跛子？”

        “没错。他好像全程躲在一边，围观了你刺杀我的过程。而且，你知道吗？”风言一激动，拉上莫渊的袖子，睁着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描述道：“他会飞！”

        莫渊把她的爪子推下去，问：“会飞？”

        “哎，就是会轻功，杵着拐杖都能飞檐走壁的那种。那天晚上，我看见的宋爷爷真的很厉害，完全不是平时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风言手舞足蹈，给那人还原着当天她看到的画面。

        这个信息，莫渊倒是第一听。

        一个卖面的老头儿，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难道他也和叔父叔母被杀的事情有关？

        再结合宋老爹煞费苦心地把孙子送来书院，以及他和小胖一家的来历，莫渊这会儿也觉得，此人确实可疑。

        就在他拼凑着种种蛛丝马迹时，风言又抛出了新的问题：“你的记忆比我全，对于宋爷爷，你了解多少？他是竹溪镇本地人吗，平时还有没有其它的可疑之处？”

        莫渊想了想，然后难得放下了他那副居高临下，傲视弱小的表情，开始对风言的话有几分重视了：“宋老爹不是本地人，大概是五六年前吧，他才搬来镇上，和莫漓的书院，还有四方客栈开张的时间差不多。”

        “五六年前……可真热闹啊，一个个的都赶着来竹溪镇定居。”风言摸摸下巴，觉得听到这里，她才拨开迷雾，探到了故事的一丝全貌。

        莫漓又继续：“宋爷爷家，最开始是三口人的，除了他和小胖，还有小胖的父亲，宋大壮。”

        “宋大壮？我怎么没见过这个人？”

        “你没见过也正常。最开始的时候，牌坊口的面摊是宋大壮打理的，可开张没多久，宋大壮就失踪了。”

        “失踪？！又是失踪？官府也不管吗？”——那日在客栈听到的商贩杂谈，果然不假，近几年的竹溪镇，时不时就会有外地人无故失踪。

        莫漓回忆了一下数年前，他透过莫漓的身体看到的、听到的种种，以一种谈论家长里短的语气，说着这些他很熟悉但并未亲身经历的事：“宋老爹整天醉醺醺的不着家，儿子不见了自然是不知道找的，宋小胖那会还小，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天撼地的没人管，是邻居发现大人不见了，才去府衙报官的。”

        “然后呢，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嗯。”莫渊点点头。

        他仍处在一种深度内省的情绪中，懊恼于这么明显的线索，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还是时隔多年后，被风言提起了，他才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而因为自己的疏忽，在叔父叔母遇害之后，他却不由分说地把罪名全部扣在了四方客栈上，还视闻风言为仇敌，三番五次刺杀……

        莫渊一脸悔意，先是看了眼风言，又神情复杂扫了后院的客房一眼，心里是被点醒后的震悚和窘迫。

        他觉得自己残忍地辜负了那女子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风言此时也是愁肠百转，忐忑不定。

        她听了莫渊的补充信息，才发现自己的穿越之旅，当真不是一趟高端品质豪华游，不但杀机四伏，时不时就有黑衣人想要她小命，而且莫漓、宋老爹、闻之源、吉叔吉婶……这些围绕在她的人，看起来都疑点重重，神鬼难测。

        甚至，她还怀疑起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白艳霞和王大脚——独腿的宋跛子都能飞檐走壁，那这两位大神能折腾起个什么惊涛骇浪来，还真不好说。

        她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来，在夏夜酷暑中双手抱臂，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寒颤。

        但怕归怕，凭借着一股横冲直撞的正义感，她总觉得，此时如果不做点什么，事情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案宗上写的那样——她和莫漓，一人被捅死，一人被定罪。

        而案情复杂，在他俩背后，有多少像闻老爹、宋大壮、吉叔吉婶这样的人无端做了炮灰，还不得知。

        在竹溪镇不为人知的波谲云诡上，风言感到了千斤重的责任感。

        她不自觉得地啃起了指甲，边思考，边嘀咕着：“就没有别的突破口了吗？”

        这时，莫渊慎重地看了她一眼，神情却有几分闪烁。

        风言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微弱的线索，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地问：“我？”

        莫渊沉重地点点头：“嗯，你。”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指不安地摩梭着佩剑上的纹饰，酝酿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曾经，我以为你就是这场漩涡的中心，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正准备开始坦白自己的心路历程，可风言一听，就察觉到问题所在了，立马气得抢走了话头：“所以你就故意接近闻小姐，想从她身上套线索？！”

        莫渊不说话，眼里有几分歉意，但沉默几乎等同于认罪了。

        换做从前，风言见了这种利用感情的人，肯定要劈头盖脸地上去给人一顿训的，可今天，她不再是那个一遇事就头脑发热的火药桶了。

        可能是因为，她和莫渊处境相近，已是同一条绳子的蚂蚱了，吵架不利于内部和谐；也可能是因为，与莫渊相处的这一阵子，让她相信了，即使此人真的有过这种卑鄙的想法，那也是迫于无奈吧。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收了收性子，又冷静地分析起案情：“那你有从她身上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莫渊摇摇头：“没有，她什么都不肯说。”过会，又深情万分的补充道：“她……有她背负的责任和使命，我不怪她。”

        “她的责任？”风言不太理解这话背后的含义，可说到这里，莫渊好像独自沉溺进了往事的漩涡中，怎么都不肯再开口了。

        第二天晚上，风言照常来小院上晚课。

        因着昨日的一番深度交谈，她和莫渊之间的羁绊似乎加深了不少。

        截至目前为止，他俩不仅是半吊子的师徒关系，还变成了携手破案的盟友关系。

        仗着这份熟络，风言对今日的练习便不那么惧怕了，心想着，无论如何，莫渊都会对她友善一些吧？

        可她真的想错了。

        莫渊依旧顶着一张深仇宿怨的脸，抬了抬下巴，指出了风言的归宿——夹铁疙瘩。

        风言一看到那盘黑不溜秋的东西，就全身酸痛，肠胃也跟着绞痛起来。

        她苦着张丧气脸，“哎哟哟”地锤了锤肱二头肌，哀求道：“咱不练这个了，行吗？这玩意儿真的不适合我，我看它像个球，它看我也像个球，我和它气场不合！”

        莫渊抬着高傲的下巴，像个大冰雕似的，没理她。

        顾不上面子了，风言又绕道他身边，双手合十地往前凑，边说还边眨巴眼睛：“行吗？师傅，我们练点别的。”

        大冰雕居然……动了！看来，莫渊真的很吃这一套。

        又或者是因为，他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傻大姐，天资欠佳，行动笨拙，和风儿的机敏灵动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把风儿的技能强加在她身上，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想到这，莫渊毫无分寸感地走到风言身边，一只手突然摸到了她腰间，把风言身上别着的那支直柄短刀拔了出来。

        风言后退一步，脸刷地红了起来，她又想起来莫渊那天冲过来强吻自己的事，以为这家伙又要故技重施了。

        还好，莫渊没那么无聊。

        他拔出短刀后，在院中三下两下地一阵挥动，给风言掩饰短仞相接时“一寸短、一寸险”的气势。

        停下来的时候，围着风言身边的一群蚊子就齐齐掉落在石桌上躺尸了。

        啊……只是拔刀演示啊？风言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同时，脸中也闪过一丝落空的遗憾。

        为了掩饰情绪，莫渊一停下来，她就假装无事发生地拍手较好：“师傅，好刀法，好刀法！我们就练这个吧。”

        此话其实并不假，和轻盈灵动、三两拨千金的柳叶飞刀比起来，这种大起大落，招式直接的近身搏斗，反而更适合风言直来直去的性格。

        她兴致盎然地从莫渊手中迎过短刀，十分爱怜地捧在手心察看，越看越觉得这刀灵动轻巧、亲近可爱，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不枉她从穿越的第一天起，就把这短刀别在腰间，片刻不离身。

        风言悠悠地左右摆动着短刀，然后一阵鬼斧神工地，舞起了她当年在学校很擅长，但工作后几乎没什么用武之地短仞格斗术。招式灵活，攻防得当，丝毫不见古代常有的那种花招频出，大而不当。

        相反，风言的这套刀法，干净利落，游刃有余，攻击时直指敌人的脖子、心脏，防守时又恰当地护着自己的关键部位，招招出手不落空，是莫渊从未见过的工整、精确。

        莫渊细细推敲，十招之内，他都未必能破解这套刀法。

        风言打完最后一式，摆了个帅气的收尾动作，脸上的表情，是一代宗师似的绝然和凌冽。但在心里，她默默为自己抹了把汗——还好，虽然毕业后没怎么动过拳脚了，但这套格斗术的内容，还没有完全还给老师，“总算没有把警校的招牌给砸了”。

        而此时，莫渊对她，已是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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