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可

迎面而来的中型客车根本来不及闪躲，强大的撞击产生的气浪和声波刺穿耳膜。

        坐在汽车驾驶座的父母挣扎着想要回头看看他们三个，父亲的手臂悬在身侧，那双曾经抱起他们三个兄弟的大手，指尖无力的垂落在空气中，妈妈的胸腔在撞击里被震碎，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吵着要从妈妈怀里出来和哥哥坐在一起的沈宸在沈彧的身躯底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接着就是一阵长久的安静和黑暗，空气里混杂着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气味，长大后想起来，大概是燃油的气味，覆在他身上的哥哥背后烈火熊熊燃烧，火光遮盖了一切。

        最后他只能闻到一种气味，那是一种浓郁的味道，砸落在他唇齿间。

        他感觉到这个平日里最喜欢逗他笑和他拌嘴的哥哥，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有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那是血的腥气。他睁大了眼睛，看到一抹浓重的红，沈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沈彧听到哭声，三步并作两步闯进沈宸的屋子，房间没有锁，也从来都不锁，为的就是方便在这种时候，能够让两个哥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他身边。

        沈彧二话不说先把人提溜起来抱在怀里，大手拍着弟弟的背，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停止，小孩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沈彧知道人已经醒了，手上和脚下的动作还是没有停，步履平缓的带着他转来转去的乱走。

        “哥哥？”沈宸喊。

        “嗯。”沈彧答：“在呢。”

        “哥哥？”沈宸又喊了一遍。

        “在。”沈彧没有丝毫不耐，对于这个弟弟，他有着十二万分的好耐心，尽管他从来都不承认。

        这里是现时世界，不是车祸现场，沈宸总是搞不清楚这件事，很多个晚上都梦到小时候的漫天火光，可是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明明不该记得那么久的。

        大概是那场惨烈的车祸也给他留下了一些什么，噩梦，恐惧，还有敏感多疑，好强不服输的性子。

        “我想和你睡。”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沈宸环着哥哥的脖子，很不好意思的把头埋在他胸前，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房间有点黑，我自己睡不好。”沈宸强调，“不是害怕哦。”

        “嗯。”沈彧笑着答应下来，开玩笑道：“真的不害怕？”

        “只有一点点。”沈彧抱着他去自己的房间，路过沈漾的房间，房门关着，没有灯光照进来，沈宸撑起身子，越过他的肩膀，好奇道：“大哥还没有回来吗？”

        “没呢。”沈彧跟着转头看了一眼，“忙着呢。”

        “哼！瞎忙！”沈宸黑漆漆的瞳仁垂落，不高兴地说：“竟然这么晚都不回家，我不要喜欢他了！”

        “哟，你还喜欢他啊。”沈彧笑，“平时你都不给他好脸色，躲着他，不知道多少个晚上，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呢。”

        “……”沈宸心虚不敢看沈彧，“我没有。”

        “没有吗？”

        “我真的有吗？”沈宸忐忑看向自己的二哥。

        他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沈彧记得清楚，沈宸出生的那年沈漾在读高二，高兴的不得了，从住校改成走读，回家又当爹又当妈的陪着自己这个小弟弟。

        沈宸最喜欢的也是这个脾气温和的大哥，一见到他，张大嘴巴笑个没完，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话都不会说，也要表达自己的开心，手舞足蹈的。

        对于另一个喜欢捉弄自己的哥哥，往往得到的只是一个扭过去的傲娇小后背。

        结果现在态度掉了个个儿。

        “抹眼泪不至于啦，吓唬你的。”沈彧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偶尔也对大哥的态度好一点吧。”

        15岁的沈彧，人生只有两个烦恼。

        一个是关于高中的选择问题，另外一个是自己期盼很久的妹妹变成了弟弟，弟弟竟然不亲近总是在家里的自己，反而更加喜欢滥好人老大哥。

        除了这两个烦恼，他的人生大概顺风顺水，成绩好，小弟多，情书也收过好多封，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喜欢自己。

        班级里小弟的打趣让他很是恼火，毕竟他心里只有学习和家里的幼稚弟弟，因为多了这个爱哭鬼、娇气包弟弟，他约架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按时按点的上学放学，俨然一副乖乖三好学生的架势。

        可其实除了他的成绩，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能和三好学生挂钩，嚣张热烈，鲜活英俊。

        最后初三毕业，舍不得自己的一众小弟，拒绝了最好的市立中学，在离家最近的二中念高中，一众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弟抱着他的大腿嗷嗷直叫，大呼“讲义气。”

        沈漾嘲讽他不长脑子。

        沈彧觉得他完全是嫉妒自己，他当年完全都没有想到可以在二中上学这个选项，按部就班的上了第一中学，和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说了再见，从此远离江湖，只能乖乖上学做个书呆子。

        父母不仅没有反对沈彧，反而双手双脚支持他的决定，沈彧离家近，还能帮忙照看家里。

        那是沈彧记忆里日子最鲜活的几年，开明的父母，温柔的兄长，还没有长大的弟弟，一群嘻嘻哈哈的兄弟，总是被气到跳脚的老师。

        但是人生就是要不断的说再见才行。

        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就算是父母，有时候也会失约。

        沈宸睡着了，在梦里喊爸爸妈妈，沈彧听到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握住他的手，强硬掰开他攥紧的拳头，一遍又一遍的说我在。

        -

        公交车平稳的在公路伤上行驶，动作灵活飘逸接连超过好几台小型轿车，一辆价格昂贵超出大部分人接受水平的豪华低调轿车憋屈的跟在公交车后，引得车上好几个人频频回头。

        最后公交车司机也坐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那只黑色带紫色条纹的旅行包横放在膝盖上，林可夏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终于，在下一个路口，轿车拐了进去。

        “这次是什么？”林可夏在学校门口的偏巷里，找到那台看上去委屈巴巴的豪车，还有车里面那个蔫耷耷的司机。

        她站在车子旁边，狭窄的小巷打开车门都很费劲，司机只好把车窗落下来，坐在车里和她说话。

        “太太说你要搬家回学校，让我来接送你。”一个大男人，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小姐……”

        “停，不要再用那种语气说话。”林可夏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包，“我没有搬家，只是回来上两节课。”

        这是林可夏爸爸司机的儿子——她老妈的司机，大概是看他整天闲着没什么事情，打发出来透透风，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也是知道她一定会拒绝。

        蒋悠朵女士向来喜欢玩这种先斩后奏的戏码。

        “好了。”林可夏看不下去他那副泫然欲泣的嘴脸，答应他下次回医院那边要他来送。

        打发走他，蒋悠朵女士的电话如期而至。

        “什么时候回家？”她先发制人，撂下这句狠话后哼了一声，“你老妈想你了知不知道，一个月没回来了。”

        “再不回来，是不是都不记得你妈长什么样了？”

        “怎么可能。”林可夏无奈道：“只是一个月没有变，就算你去整容，也还没恢复好，我怎么可能不认得。”

        她往学校里面走，高挑的身影夹杂在人流中。

        “你每天都在朋友圈发照片。”林可夏提醒，“我有点赞的。”

        “点赞怎么了？”蒋悠朵的理由很充分，“我朋友圈那么多人，我也点赞啊，可看鬼知道他们发了什么。”

        “内容都不看就点赞。”林可夏在上台阶，有风吹过，风衣的一角飘起来，她扯了下衣服，笑着说：“你好应付啊，不会也是这样对我的吧。”

        “怎么可能。”蒋悠朵语气飘忽，“妈妈怎么会那么对你。”

        “好吧，相信你。”林可夏上到台阶最上面，回头望了一眼，学校教学楼前面的中心喷泉正在滔滔喷水，几百根水柱同时喷涌，在空气中拼凑出一个巨大的菱形图案。

        那是他们学校的校徽形状，林可夏收回视线，绕过教学楼，继续往前走，“打电话过来做什么？你的司机给你打电话了？”

        “是啊是啊。”提到这个蒋悠朵就烦，“他和他爸简直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在我们这边就会装乖耍赖，回头就到你爸那里，我说不能说的，他全都说个遍，气死我了。”

        “……你又去酒吧了？”

        对面哼哼着没说话。

        林可夏：“会所？”

        “啊。”

        林可夏真想叹气，“爸不喜欢你去那种地方，怎么还去？”

        在别的家庭，女儿知道自己妈妈去会所，生气和吵架是一定的，在林可夏这里，她能感觉到的只是心累。

        “又不高兴了？”她问。

        “也没有。”蒋悠朵歪头道：“就是最近听说会所来了一批新人，你孟阿姨约我出去，我也很敢兴趣，干脆玩了个大的。”

        她嘴角往一边撇，斜着眼睛看那个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气愤的用手去揪花朵上的叶子，四十多岁，看上去和长不大的小女孩似的，每天想起一出是一出，想干什么就要干什么。

        “不就是包了个场，多叫了一些人而已，至于和我生气吗？我也只是看看，谁不喜欢看长的好看的小帅哥啊。”蒋悠朵胳膊一抱，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能对他们做什么啊？”

        林可夏：“……”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林至。看报纸的男人抖搂报纸的边角，露出一张被岁月打磨过更加有魅力的脸，深灰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他起身，从蒋悠朵手里拿过手机。

        “最近回家陪陪你妈，她最近都在家。”林至只说了这一句，把手机还给仰头看他的蒋悠朵，看她还在生气，他笑了一下，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起身离开。

        他今天本来就是要去公司的，因为蒋悠朵发脾气，上午一直在家里。

        蒋悠朵气的把茶几上的杂志扔的到处都是，气喘吁吁重新拿起手机。

        林可夏：“……生气了？”

        “没有。”

        “怎么又生气了。”林可夏走到一边，那是一株开的正旺盛的樱花树，在枝叶的掩映下，林可夏的身影有些模糊，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难过，“不是说不再生气了吗？”

        “没事。”蒋悠朵的声音终于也不再故作少女，她平复着胸口，“就这几天。”

        “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林可夏：“……你每年都这么说。”挂断电话之前，她说：“我后天晚上回去。”

        “好。”蒋悠朵说，“我让司机去接你。”

        林至发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最后说，“是你妈这次太过分了，最近不忙的话，在家里住几天。”

        蒋悠朵叫上了一众闲赋在家的阿姨，还有一些以前的工作伙伴，那些人家里，百分之九十都和林至有生意上的来往。

        把合作伙伴的老婆带去会所找乐子，别说林志，那些合作伙伴大概都没有想过还有这种操作，人都傻了。

        林可夏给蒋悠朵女士重新发过去一串感叹号，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无语。

        她的亲妈很快发来了亲切的问候，【这次是考虑到你太忙，下次妈妈带你一起去】

        下面是各种走起的表情包，快活嚣张的好像要去攻占地球一样。

        蒋悠朵说：【不要被你爸迷惑了，他就是想离间我们母女的感情】

        对于林至的路数，蒋悠朵早就猜到了，肯定有是在林可夏那里博同情。

        【没有。】林可夏决定暂时忘记这对头疼的父母：【等我回去再说，这两天学校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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