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3)

我这一层是顶楼。当初买的时候物业说天台的晾晒场属于顶楼用户。可楼下有个大爷养了一群鸽子在天台，鸽子粪把晾晒场搞得乌烟瘴气，我没少和他吵架。

为了抓他的证据，我蹲守过，我知道每天早上8点，下午2点，晚上8点他会准时喂三次鸽子。

运气好，小宇晚上8点能被发现。运气不好，明天早上8点也能被发现。

说完，我冲到门口，把小宇放走。

郭凡冲上来，见只是小宇出门，我还在，略松一口气，但还是谨慎的问：“小宇这个点出去干嘛？”

“小孩子坐不住，门口溜溜。”我漫不经心回答。

新闻只说，我被捅死了，没提小宇的事。所以我猜小宇并不是他们的目标。现在看来我猜对了。只要我还在，就能先稳住郭凡。

突然，门锁又响了：“对不起，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还输个屁，我嚯的拉开大门。一个黑壮妞出现在门口，她目瞪口呆，四下看了看，说道：“爸，妈，我来了。”

“进来吧。”我面无表情去小宇的玩具箱里拿了一个打气筒，然后转身进厨房继续包汤圆。

郭凡和郭小丽都愣了。

郭凡跟上来赔笑：“老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和前妻的女儿，叫郭小丽。本来想给你惊喜的，结果今天早来了。”

“嗯，坐吧。等着吃汤圆。”我头都不抬，继续搓汤圆，边搓边下，边下自己边吃：“把隔壁的张大姐也叫来吧，她一个人在家。元宵节都团圆团圆。”

郭凡和郭小丽不动，我作势掏手机：“那我自己叫。”

可能是怕我发现手机信号被屏蔽了，且叫个帮手来也没什么坏处，郭凡终于动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张大姐进门的声音。

还是那个大嗓门，还是那副人畜无害好大姐的样子：“哎呀，难为小贺元宵节还想着我，那就不客气吃你们一碗汤圆了。”

郭小丽像座山一样在我身边死死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怎么？怕我在汤圆里下毒？我心里好笑。

这厨房里油盐酱醋都有，就是没有毒药。

当初，我想着以后招待小宇幼儿园同学，买了足足十斤糯米粉。今天只用了十分之一不到。

我在郭小丽眼皮子底下，把剩下的糯米粉归置到一个塑料袋里。

然后在塑料袋正反两面掏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口。

“你在干什么？”郭小丽不解的问。

“防潮啊。糯米粉密封会受潮的。”我随口解释。

然后，我把打气筒套上其中一个口，用橡皮筋扎紧。

“这又是干什么？”郭小丽再问。

“把糯米粉吹蓬松一点，太结了做出来的汤圆不香。”我依然面无表情。

煮汤圆的锅咕嘟咕嘟直翻滚，燃气灶的火烧的非常旺。

我边关死厨房的窗户，边顺上粘上一圈胶带：“这天真冷，这窗子漏风啊，先拿胶带粘一粘吧。”

汤圆出锅了，郭小丽看着白嫩可爱的汤圆垂涎欲滴。我盛了一碗给她，她谨慎的没吃。

这他妈是精神病？我也不计较了，捞了一个自己吃。

她看我没事，果断接过碗吃起来。

“来啊，来厨房端汤圆。”我大喊一嗓子。

不一会儿郭凡、张大姐都来了。他们站在厨房外面，我假装不高兴地说：“怎么？我做好了你们连端一下都不愿意么？”

他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看郭小丽吃的满嘴留香，应该不会下毒，遂迈步进了厨房。

此时，楼顶传来嘹亮的哨声。我心中澄明。我的儿子安全了。

我快速把煮汤圆的锅从火上拿下，把厨房门反锁上。

“你要干什么？”众人惊讶。

“放个烟花。”我拿出刚才做的简易装置，用尽余生最大力气朝着燃气灶按下打气筒。

满天的糯米粉像雪花飞舞，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嘭！嘭！嘭！嘭！

那天，青菱小区的人应该都看到了8栋2单元冲天的火光。

密闭空间内粉尘爆炸，足够炸死我们四个人了。

我的灵魂在混沌里飘荡了很久。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妈妈！妈妈！你醒醒啊！”

“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我的妈妈！”

妈妈也不能离开你啊，我的宝贝。

我挣扎着想动，但是灵魂找不到出口。

突然，前方有一点微弱的光，我拼命朝着光亮飘去。终于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刺眼。

等眩晕退去，我看到病床上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插着各种仪器。两个小护士守着，啧啧感叹：“生命真顽强，三个月了，还坚持着。”

“她为了保护她儿子，先被虐打，后又被捅了十几刀，昏迷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喊她儿子的小名。妈妈真伟大。”另一个小护士感叹。

“那她的儿子现在哪儿？”

“在市福利院啊，啧啧啧，真可怜，那天扒着床不肯走，被福利院的阿姨掰着指头拖走的。”

我的儿子在福利院！我心一惊，然后顾不上肉身，马上朝福利院的方向飘去。

我在福利院飘了很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儿子。

已经初夏了，可他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浑身脏兮兮、汗涔涔，瘦了不止一圈，眼神木木的，像个小叫花子。

我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比被郭小丽扎穿身体还要痛千百倍。

几个不怀好意的大孩子跑过来，围着儿子戳他的脑袋：“听说你先克爹，再克妈，现在你爹妈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啊。”

“你怎么还不死啊。”

“你怎么还不死啊。”

这群坏孩子围着他拍手，更有甚者把他绊倒了骑到他身上从后面勒他的脖子。

我气疯了，目眦欲裂，拼命冲过去，想要保护儿子，但是只能无力地从这群坏孩子身上穿过去，轻飘飘地就像一阵风。

我不甘心，又冲，再冲。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伤那群孩子分毫。

我对着儿子大喊：“打他！还手啊！别让人欺负！”可我的声音就像落叶一样轻飘飘地毫无作用。

突然间，儿子好像听到了我的呼唤，嚯的站起来把背上的人甩下来。然后抄起地上一块砖头恶狠狠地说：“我才不克爸，也不克妈！你们这群坏蛋！”说着举着砖头大叫着冲出去。

坏孩子看他双眼通红，吓的顿时作鸟兽散。

这是福利院的一个护工过来一把揪住儿子，把砖头扔了，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两下说：“说了要换统一的衣服，你怎么还穿这个！脱下来！你还打架！真是无可救药！”

“我不换！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我就要一直穿着！”儿子拼命挣脱掉护工的手跑远了，我的热泪滚出。

鬼也会伤心么？我不知道，但此时我如万箭穿心。

郭凡、郭小丽、张凤案开庭审理了。那天我也飘去了。

张凤承认，她是主谋。

“我们先找一个无依无靠，又有点钱的单亲妈妈，先由我出马骗取信任，然后介绍郭凡当老公，底细摸得差不多了，再由郭小丽上，或者打死，或者闷死，或者捅死。最后把现场伪造成被害人和郭小丽起争执，郭小丽突然发病行凶。郭凡再合理继承财产，对郭小丽出具谅解书。”

“郭小丽是我在很多孩子里精心挑出来的。她先天长得高，身子壮，脑子还有点毛病，天生干这行的料。我没叫她上学，把她培训的言听计从，叫她杀狗，她不敢杀鸡。我们就想趁着她没成年，多干几票。”郭凡低着头说。

“嘿嘿，嘿嘿。”郭小丽只傻笑。

“之前干的几票，小崽子都被我们控制住，然后转手卖掉了。这一次失手了，他妈拼了命把小崽子放走了，小崽子跑出小区就报了警。我们还没来得及伪造好现场，就被警察抓住了。”张凤叹息。

原来是这样，最开始的版本，是我为了保护小宇被他们捅死了，小宇逃了出去报的警。

那后来的轮回，就是我潜意识里害怕小宇受害，不断在想办法救他。

直到我确认我的儿子安然无恙，我才脱离轮回。

最终，法官查出来类似的案件五起，他们是一群惯犯！在地下还有五个像我一样放心不下孩子的冤魂在悲鸣。

法院判决张凤死刑，立即执行。郭凡死刑，立即执行。郭小丽强制入精神病院治疗。

民事赔偿，他们名下一分钱没有，也无法执行。好在我的财产都由小宇顺利继承，也就是在判决下来的那天，我的肉身彻底断气了。

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小宇来我的墓前看我。

最近我总感觉魂魄不稳，但儿子一来，我就瞬间清明起来。

他放了一束我最喜欢的百合，然后把小脸贴着墓碑和我说悄悄话。

我看着他干净的白衬衣，深蓝校服外套，小脸洗的白嫩嫩，心里欢喜得很。

儿子一样样的从怀里掏出幼儿园发的零食、别人送给他的棒棒糖、攒的五块、十块的纸币，把我的墓碑前铺的花花绿绿：“妈妈，这都是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我都送给你！”儿子献宝一样说：“妈妈，现在我可勇敢了，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我泪眼模糊，频频点头。

忽然一双苍老的大手牵起儿子，儿子忙不迭向我介绍：“妈妈，这是奶奶。爷爷、奶奶很好，我现在和他们住在一起。”

墓碑前确实站着一个清瘦的老太太，单亲妈妈连环遇害案上了报纸，想来他们是顺着消息打听到小宇的。

能跟着爷爷奶奶就好，妈妈安心了。

小宇被奶奶拉走了，我也顺着一起飘走。

等我飘进家门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起，奶奶警觉地四周看看，然后对小宇说：“奶奶出去一会儿，你在家好好待着。”

过一会儿，一个仙风道骨的师傅和奶奶一起进门。

师傅四周看看，叹息道：“确实是在这儿。心愿未了，魂魄不散呐。”

“怎么才能把她打散？别吓到孩子了。”

“也不必打散，你把她劝走吧。”

奶奶沉思片刻，突然大声吼道：“你把我的儿子带走了还不够，还想带走我的孙子么！你去吧，去吧！人鬼殊途，你不要影响小宇！”

我大惊，小宇突然哭着朝着我扑来：“妈妈，是你么？妈妈你来看我了么？妈妈我爱你，妈妈我爱你！”

我感到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回应小宇的拥抱。在心里默念千万遍，妈妈也爱你啊，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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